【看點】小許(小說)
一
小許坐在馬路牙子上,汗止不住地流。
真熱,小許撩起T恤擦擦汗,百無聊賴地到處看。
雖然已經(jīng)晚上十一點多了,但是馬路上車還是一輛緊跟一輛,車燈劃出一道道光影,把午夜的馬路映襯的熱鬧非凡。
夏天,都睡的晚。小許想。
杭州車真多,小許又想。記得上學時候,有一天放晚自習去打游戲,忘了時間。老媽在路邊焦急地等了許久,直到看到自己騎著自行車進了小區(qū),才放下心來。老媽說,自己在小區(qū)門口等了多久呢?等到過了一百輛車!
要是在杭州,也就是兩個紅綠燈的時間。哎,不知道老媽怎么樣了。
不想了,回去睡覺。
二
小許到杭州,準確地說是回到杭州,已經(jīng)三個多星期了。
說回到,是因為曾經(jīng)在杭州待過快一個月,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還沒有上手,就被派到了外地門店去工作。這一去,半年時間周轉(zhuǎn)了四個城市,沒有哪一個月是過得安穩(wěn)的。半年后終于認識到這種折騰毫無意義。就辭了職,回到了還算熟悉的杭州。
一個背包,一個箱子,一個裝了棉被的編織袋,這就是小許這大半年走南闖北的所有家當。
還有七百多塊錢。
到杭州——或者回到杭州?——的第一夜,沒有住處,也沒心思考慮住處。小許花了三塊錢把大件行李存在火車站一個小店,漫步走到西湖邊,找了個地方坐下。開始考慮之后怎么辦。夏夜的西湖,游人如織,如織,小許一邊看游客,就明白了游人如織的意思。
無數(shù)人從面前走過,其中不乏短褲短裙的大白腿,小許看著,就忘了思考自己的前途,回憶起前些天在寧波住的那間房間。
那間平房在小巷最深處的拐角,被隔成兩間,分別開了門。都沒有衛(wèi)生間,兩間共用一個水龍頭,在小許這側(cè)的門口。
天熱,小許每晚用桶拎了水進屋擦身子。沒幾天就發(fā)現(xiàn)規(guī)律,晚上十點半左右,隔壁住的姑娘會到水池邊洗,洗臉還是洗身子,不知道。只聽見嘩嘩的水聲會響上幾分鐘。于是小許判斷、也更加愿意相信是后者。
水聲鬧得心里癢,小許就趴了門縫往外看,可惜黑,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心里更癢,腦子里的畫面更具體。
小許發(fā)現(xiàn)兩間房之間的隔墻上,有一個穿電線的洞,手指頭粗細,穿過一根電線后,還有空隙。就好奇地趴墻上往那邊看,只能看到對面墻上一張不知道哪個明星的畫,別的都看不到。小許就有點遺憾。
偶爾從外面回來,隔壁姑娘也在,開著門透氣——烈日下的平房實在太熱了。小許就有意無意地往里看,只看到地上鋪了彩色泡沫的拼接地板,被墻遮了半張床。姑娘躺在床上,看不見臉和身子,只斜斜地看到一條光光的小腿搭在床邊輕輕晃動。小許的心也一動一動的,趕緊開門進了屋。一陣茫然。
一天晚上,實在熱,小許只穿一條內(nèi)褲,大字形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著。忽然隔壁傳來了低低地呻吟聲。
小許知道那是什么聲音。
呻吟,像軟綿的小手,一下一下?lián)现≡S。小許躺不住了,焦急地透過小孔往那邊看,什么也看不見。悻悻地躺回來,專注地聽。由低到高,由輕到重,最后竟高亢地喊了起來。隨著聲音的起伏,小許的身體慢慢抽緊。在叫聲達到最高點時,渾身猛松懈下來,下身就流出一些東西。
小許在西湖邊坐了一夜,換了好幾個長椅,最終在蘇堤的一把椅子上睡到天亮。
三
小許現(xiàn)在租的小屋,在杭州長途車站邊。每個月一百五十元。交了第一個月的房租,付了押金,還剩400塊。
小許白天鉆兩小時網(wǎng)吧,網(wǎng)上投投簡歷,隨便蹭一下空調(diào)。其他的時間,就到處游蕩。找個空瓶子,在銀行的飲水機灌滿水,再坐一塊錢的公交車,到延安路的書店泡上大半天。天黑后,再去逛西湖,看形形色色的大腿,最后慢慢走兩小時回到住處。
二十出頭的年紀,每天都被小兄弟叫醒。有時走著走著路,什么也沒想,小兄弟就探頭探腦地立起身來。只好用衣角遮住,免得尷尬。有時甚至在公廁撒尿到一半,小兄弟覺醒過來,梗著不肯回去。所以小許每天頻繁地沖澡。
走過車站附近那些曖昧的發(fā)屋,小許心里是活動的,常放慢了腳步,用眼角看看門口站著的姑娘。有一家有兩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目光觸到她們露出的手臂和大腿,都會感到滿滿的彈力。小姑娘一臉純凈的開心,在門口站著,說說笑笑,酒窩里蕩漾著一種別樣的吸引力。小許心里就又渴望又惋惜。
終于有一天,他在這門口站了一站。小姑娘不在,一個斜靠在門口的大姐大聲喊:帥哥,進來洗頭!小許渾身一抖,趕緊幾步走了,遠遠的,身后傳來大姐爽朗的笑聲。
四
小許又去上網(wǎng)了,他沒了手機,e-mail是他唯一可能收到面試通知的方式,所以每天來一下??纯脆]箱,打開qq看看那些或灰暗或鮮亮的頭像,他不知道跟誰聊天。又關(guān)了,看電影。前側(cè)方一個男人起身去結(jié)賬,手機從兜里滑落到椅子上,沒人注意到。小許的心里砰砰跳。他太需要一個手機了。
小許猶豫了不長時間,小幅度轉(zhuǎn)頭看看四周,不動聲色地走過去撿起手機。手機似乎有點燙手。他最終還是喊了一聲:哎,你手機掉了!
錢很快要花完了。小許翻出所有的銀行卡,一張張地在ATM機上查余額。都只有三四十塊錢,連郵政機器上能取出的最小面值,五十元,都沒有。
他只好去超市,精細地計算價格,買辣醬,買掛面,湊到剛好可以刷完卡上余額的量,抱回家。小屋地上擺著一張竹床,上面有一張半舊的草席——這是前一個租客留下的。小許本想扔了,看看還能用,刷洗了一下,曬曬,睡了幾天也就不介意了。正對著竹床的屋角堆著他的箱子和棉被。別的什么也沒有。外面陽臺上一個簡易的灶臺,小許有個不大的電飯鍋,剛好可以煮面。
辣醬和掛面堆得比電飯鍋還高,可以吃很久。小許有了一點安全感,滿意地在小屋里躺了下來。
這里住著還好,就是衛(wèi)生間在外面,不太方便。要經(jīng)過其他五個房間才能到。小許不知道這五個房間住的什么人,晚上特意靜靜的聽過,沒有什么動靜。
他又滿意,又遺憾,又好奇,又期待。
五
一天晚上,還是熱,小許睡不著,在陽臺上無聊地四處望。有小偷!他發(fā)現(xiàn)一個人影在不遠處的一戶人家前來回走動,還趴門上往里看,然后又走出來,最后在路邊坐了下來。小許一直緊盯著,他依稀看見是一個女人,覺得更加奇怪。
小許于是想下去散步。特意從那盞路燈下走過,果然是一個女人,年紀不很大,淺色衣服,有點胖,無聲無息坐在那里。臉上一種掩不住的失落和無措,背上背了個小包。
小許不動聲色地走過去,到巷口還沒打烊的小店看了看,什么也沒買,又走回來。經(jīng)過女人的時候就說,很晚了,你回去吧,這里不安全。女人支吾了幾聲,小許沒聽清,也就走了。
回到屋里,小許就有了遐想。他看看這徒有四壁的小屋,想想路燈下的女人,又看看外面越加黑沉的夜。不知不覺過了一個多小時。他又去陽臺看,女人還呆呆的坐在燈下。
他堅定了一下想法,打開門再去散了一圈步?;貋淼臅r候,對女人說,你怎么還在?
女人說是來找朋友的,但是沒有找到。小許說那你到我那呆一夜吧,外面不安全。女人有點猶豫,小許補充了一句,你看我難道像壞人嗎?
終于女人背著包,跟小許回到了小屋。一個坐在竹床上,一個坐在地板上。
女人斷斷續(xù)續(xù)又語無倫次地說,自己男朋友賭錢,分手了,找朋友沒找到,找工作沒找著,女監(jiān)理沒人要……什么什么的。絮絮叨叨說了一個多小時。小許沒注意聽,有意無意地看著女人繃得緊緊的衣服,盤算著什么。忽然想到席子下面壓了最后五十塊錢,可不能讓女人發(fā)現(xiàn)。
很晚了,小許從兩條毛巾里抽出那條比較舊的,遞給女人,說你去沖個澡吧,衛(wèi)生間在外面。女人答應了,接過毛巾,背著包起身往外走。小許用自己也聽不清的聲音輕輕說,要不一起洗吧。
女人呆了一下,說不要了,我沒那么開放。小許還想努力一下,又不知道說什么,于是作罷。
女人走出門,小許迅速把席子下面五十塊錢抽出來,三張,沒錯,疊一疊塞到褲子口袋里。
女人洗了回來,臉色好了一點,繼續(xù)說她的故事,小許心里的東西又開始膨脹,一點都沒聽下去。還沒想好怎么行動,就昏昏睡了過去。
第一次醒過來,燈已經(jīng)關(guān)了,自己睡在地板上。女人躺在竹床上,也睡了。兩人腳對腳,恰好是一個曲尺的形狀。小許一點點清醒起來。外面不知道哪里的光,透過窗子照進來,小許看到女人的上衣撩起了一半,露出白白的一片肚皮,衣服縫隙還若隱若現(xiàn)地能看到別的松軟的東西。小許裝著無意,用腳蹬了蹬女人的小腿。女人沒有反應。小許腿上加勁,蹬得女人半個人都晃,肚皮上的肉也跟著晃,還是沒醒過來。真是睡沉了。
按剛才謀劃了一半的計劃,小許該干些什么了,但是這晃動的肚皮打消了他的念頭。他偏偏想,這個女人可能比我還慘。她很可能是被男朋友拋棄了,剛才轉(zhuǎn)悠的那棟房子,大概就是她男友以前住的。她還在找他,找不到。
小許縮回墻角,靠著墻。也睡了。
第二次醒過來,天已大亮。女人站在陽臺上發(fā)呆。小許還是很困,大聲對女人說,那邊有面,餓了自己煮著吃。一面又睡了過去。
第三次醒過來,是幾分鐘之后。女人端了滿滿一鍋面進來,問小許要不要吃。小許沒睡好,頭疼得厲害,說沒胃口。女人就從陽臺灶臺下翻出一個碗,沖了沖,拌點辣醬,就這么一個人吃了滿滿一鍋面。
小許就覺得昨晚的判斷是正確的。這個女人不知道已經(jīng)在外面顛沛了幾天了,不知道遇到過些什么事情。
吃了面,女人坐了一會,拎包說要走。
小許終于清醒過來,起身送她出了房門。又追出去,摸出那五十塊錢,抽出一張二十的,遞給她。
“拿去坐車”,他說。女人沒說話,接了錢,也沒說謝謝。背著包走下樓梯,消失了。
這天晚上還是很熱,小許又到陽臺看,想知道那個女人還會不會去那家門口等。終究沒有看見。
六
很多年以后,小許成了老許。
一天喝酒,朋友們玩起了講故事猜真假的游戲。老許就說了這個故事。
大家哄堂大笑,說是假的假的,你也編得像點。老許你真覺得揮揮手姑娘就會跟你走???哈哈哈。
老許不說話,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臉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那女人太胖了,他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