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夫細(xì)細(xì)地推算了二娃的生辰八字，這二娃生來就是一個富貴命，長大了可是前途無量啊，不僅一輩子穿金戴銀，還會福祿雙全，恭喜恭喜?！卞X算命咽了咽口水，脖子上的喉結(jié)上下翻滾了幾下，一雙放光的眼睛停在桌子中央的那盤紅燒肉上，他用一只手?jǐn)]了擼尖廋下巴上的那一撮山羊胡須，另一只手在寫有趙家兩個兒子的生辰八字的紙上輕敲，問道，“趙校長，你看，我沒吃早飯就來了，肚子還唱空城計(jì)，能不能讓我先填填肚子再說？”
　　 “對，先吃飯，吃飯了再說。”老趙聽到二兒子是富貴之命，心中的喜悅一直蔓延到了眉梢，錢算命一提醒，他才回過神來，趕緊拿起酒瓶，給錢算命面前的杯子倒?jié)M酒，然后說，“先生請喝酒吃菜，今天可要不醉不歸?！?br />　　 錢算命就等這句話，他手里的筷子在老趙的話頭剛落之際，已經(jīng)殺向那盤紅燒肉去了。他迅速的夾起一塊流油的大肉塊放進(jìn)嘴里，削廋的腮幫在肉塊的支撐下膨脹起來，在他快速的咀嚼下，又慢慢回落到了消瘦。等嘴巴終于空了，他才端起酒杯，沖老趙一舉，說聲“干”，仰頭一飲而盡，然后又說一句，“這肉燒得真香?！?br />　　 他拿起筷子正準(zhǔn)備向第二塊紅燒肉進(jìn)軍，門外突然傳來“哐當(dāng)”一聲響，一個男孩子的聲音傳進(jìn)來：“不好了，錢算命的車子摔倒了?！卞X算命一驚，這可不行，這個自行車可是靠走東村跑西村，給人算命合八字賺了一百多塊錢才買來的，還新著呢，平時舍不得騎，哪還能讓它摔？他趕忙放下筷子就往外走，老趙也趕緊跟著一起離開桌子去看過究竟。
　　 錢算命的山川牌自行車此刻就躺倒在老趙家的院墻下，干農(nóng)活的犁頭壓在車身上，錢算命趕緊跑過去把犁頭往旁邊一扔，扶起車子后仔細(xì)檢查車子有沒有被砸壞哪里？老趙則大聲喊：“趙陽，你給老子出來，說說是不是你干的？”喊過幾聲后沒聽見回答，他才關(guān)切地問錢算命，“車子沒事吧，犁頭不重，應(yīng)該傷不到哪里?”
　　 “還好還好，就是車架上擦掉了一點(diǎn)漆，其他沒有大問題。走，回屋，我們繼續(xù)喝酒?！卞X算命心里惦記著那盤剛吃了一口的紅燒肉，看車子沒事，趕緊轉(zhuǎn)身進(jìn)屋，老趙隨后也跟進(jìn)來。
　　 一步跨進(jìn)門，錢算命愣住了，他看到，一個大概八九歲的男孩子，一雙臟污污的小手，正對那盤紅燒肉左右開弓，只剩下那么可憐的兩三塊肉了。跟在身后的老趙可看清楚是誰了，他臉色一沉，大踏步走過去，伸手一把抓住男孩子，低吼一聲：“趙陽，你這個不懂規(guī)矩的混小子，盡給老子闖禍，門口給我跪著去，我沒喊起來就不準(zhǔn)起來?！比缓笙蜃バ‰u一樣，把趙陽扔到了門外。
　　 “呵呵，這是我家大小子，從小被爺爺奶奶慣得有點(diǎn)不懂規(guī)矩，先生別見怪，這孩子還算聰明，讀書成績也好，就是有點(diǎn)調(diào)皮搗蛋的，小孩子嘛，都是這幅德性，來，先生上座，我們繼續(xù)喝酒。”老趙看趙陽在門外面跪好了，才進(jìn)來對錢算命解釋道。
　　 “這就是老大？等等，讓我看看?！卞X算命回到桌子邊，拿起寫有趙陽生辰八字的紙條，看了半天才深嘆了口氣，鄒緊眉頭不說話。老趙看他的表情這樣，心里咯噔一下，趕忙問道：“先生，這大娃的生辰八字有問題嗎？”
　　 “唉，叫我怎么說呢？這個娃八字是不太好，天生克父克母，還擋財(cái)運(yùn)，長大了還有一場牢獄之災(zāi)，命哦，命哦。”錢算命掐著手指，眼睛半瞇盯著還剩下的兩三塊紅燒肉，沉吟了一會才說出來。
　　 “啊，可有辦法改命運(yùn)？”老趙一聽急了，趕緊從衣兜里掏出煙盒，抽出一根遞過去。
　　 “人一輩子的命運(yùn)從出生就被老天安排好了的，天命不可違，沒法子，恕老夫無能為力，聽天由命吧。”錢算命抬眼看看門外面跪著的趙陽，這臭小子看到他在看他，沖他吐吐舌頭做鬼臉呢，他又回過眼神再一次瞄瞄那盤紅燒肉，搖搖頭回答道。
　　 錢算命兜里揣著老趙給的算命錢，回味著紅燒肉的味道，帶著遺憾，騎著他的山川牌自行車走了。
　　 那會，老趙是小學(xué)校長，算是知識分子，論理說，他不應(yīng)該信命運(yùn)之說這些封建迷信的說法，可他就是信了，潛默移化下的迷信觀念直接導(dǎo)致了他對兩個兒子的不同態(tài)度，他的兩個兒子也不會因?yàn)殄X算命的測八字算命運(yùn)，從而走向兩個極端。
　　 這是七十年代，那個吃穿發(fā)愁貧困缺錢的時期發(fā)生的真實(shí)故事，趙陽至今想起來都對這個錢算命恨得牙癢癢。他留下來的這番話，影響了趙家人的思想，更改變了趙陽今后的人生之路。
　　
　　 二
　　 趙陽趕著羊群路過錢算命的墳頭，不知咋的突然就想起了九歲時錢算命在他家的這一幕，現(xiàn)在正是春末夏初的時節(jié)，錢算命的墳頭綠草青青，趙陽把羊群趕到錢算命的墳頭上，任由二十多只羊踐踏錢算命的風(fēng)水寶地。農(nóng)村人有種祖輩傳下來的說法，人死后，埋葬尸骨的墳堆要是經(jīng)常被牲畜踐踏，被人在墳頭用石灰畫圈，被人用大洋釘敲進(jìn)墳頭，那這個人的靈魂就永世不得翻身，永世得不到解脫。
　　 “格老子的，今天就只是讓我的羊踩踩你，算便宜你狗日的了，等明兒，老子抓把石灰給你畫圈，讓你下輩子也別想投胎出來害人?！壁w陽野疾步躥上去，騎在錢算命的墳頭上，恨恨地說。有幾只吃飽的小羊羔看到他坐下，也跑到他的身邊臥了下來。
　　 “哥，你這是干嘛呢？我到處找你。”拐彎處走出來一個人，正是趙陽的弟弟，當(dāng)年錢算命口里所說得富貴命的趙前。
　　 “找我干啥？有事就說，有屁就放?！笨吹竭@個弟弟，趙陽更加氣了，就因?yàn)殄X算命的那番話，這個弟弟就變成了父母手心里的寶，從小到大被慣成了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的敗家子一個，而聰明好學(xué)的趙陽因?yàn)榭烁改该?，擋?cái)運(yùn)命，被父母放任一邊不管不顧，吃盡了苦頭。
　　 “騎死人頭上是大不敬，會折壽的。你趕緊下來，我有急事跟你商量?！卞X算命給他們兄弟倆測八字的時候，趙前才五歲多，根本不知道父母對他和哥哥天壤有別的態(tài)度是怎么回事，這會看到趙陽坐在墳堆上，趕緊提醒說。
　　 “不管你啥事，我先申明，要錢沒有，要命一條，說吧?！壁w陽從錢算命的墳頭跳下來，來到趙前面前，左右打量了他一下，才臉無表情的說。然后才家的方向走去。那些羊野跟在他身后，“咩咩”叫著，歡快地圍著他跑著。
　　 “還真是錢的事，哥，你是我親哥，得救救我，不然我這條小命就沒有了?！壁w錢哭喪著臉，緊跑幾步，擋住趙陽的路繼續(xù)說，“昨兒去街上賣羊，遇一騙子，把我拉進(jìn)了黑賭坊，你知道我這人心軟，經(jīng)不起誘惑，半天下來，我賣羊的錢輸光了不說，還借了他們?nèi)K錢的高利貸，這利滾利下來可不得了，我就是賣肝賣腎野還不起啊，哥啊，你趕緊想想辦法，幫我把這個缺口給堵上，不然我就死定了?！?br />　　 “命是父母給的，路是自己走的，誰也救不了你，除了你自己。你都欠我多少錢了，好幾萬了吧，你還有臉來要？勸過你很多次了，不要吃喝嫖賭了，你就是不聽，好好的家給你敗光了，好好的媳婦跟人跑了，把你當(dāng)寶的老頭子被你氣死了，馬上四十歲的人了，你還執(zhí)迷不悟不知悔改，你要死不死的關(guān)我屁事，你這樣的人渣活著就是浪費(fèi)糧食，早死早解脫?！壁w陽今天就是氣不順，氣這個不爭氣的敗家子弟弟，更氣胡說八道的死人錢算命，更氣自己怎么會出生在這樣的家庭。
　　 “哥，我可是你親弟弟，你就最后再幫我這一次，我對天發(fā)誓，我一定改過自新重新做人，若違背誓言，遭天打五雷轟，吃飯被噎死，喝水被嗆死，出門被車撞死，如果你覺得還不夠，你就打死我，我也不怪你?！壁w前可是真急了，拉住趙陽的胳膊就是不讓路。
　　 “給我滾開，少來煩我，我受苦受難的時候，你在父母的疼愛下享福當(dāng)少爺，那會你怎么想不到我是你親哥，你應(yīng)該幫我一把？我不是救世主，我連自己都救不了，還能救你？”趙陽猛地推開趙前，帶著他的羊群頭也不回地走了。
　　 “哥，你不是人，你見死不救會遭報(bào)應(yīng)的……”趙前帶著哭腔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在拐彎處消失。
　　 趙前今天的行為，讓趙陽更加憤懣命運(yùn)的不公平，更加憎恨父親的偏心眼。他把羊趕進(jìn)羊圈后，肚子餓得咕咕叫，他也沒心情做飯吃，早早就躺在床上，往事如潮水般涌來，讓他輾轉(zhuǎn)反側(cè)怎么也睡不著。
　　
　　 三
　　 錢算命走后不久，趙陽被老趙狠狠地痛打了一頓，原因是，他使詐砸了錢算命的車，用調(diào)虎離山之計(jì)偷吃了招待客人的紅燒肉，讓外人看到屬于知識分子的趙家孩子沒有家教，不嚴(yán)加管教以后就無法無天，甚至還會走岔路，打他是為了讓他長記性，時刻記得做人做事必須循規(guī)蹈矩，以免今后犯錯。
　　 趙陽當(dāng)時也聽到了錢算命的話，年紀(jì)小小不懂世事的他，根本就無所謂，更加不知道這番話的利害關(guān)系直接影響他今后的人生之路。他只感覺到挨打過后，父母對他的態(tài)度有了明顯轉(zhuǎn)變，好吃的好玩的以前都是和五歲的弟弟一人一半，但從那后，都變成了弟弟一個人的專享，他偷偷從弟弟手里搶一點(diǎn)，弟弟馬上會告訴父親，然后他就免不了又一次挨打，弟弟就在一邊邊吃邊幸災(zāi)樂禍的笑他。挨打的次數(shù)多了，他的皮也厚了，他看出來了，父母的眼里只有弟弟，心里只愛弟弟一個，不再喜歡他關(guān)心他了。
　　 為了讓父母不再只有弟弟一個，重新關(guān)心自己，趙陽更加努力的學(xué)習(xí)，一直到小學(xué)畢業(yè)，都是班級第一名。以前，他每次考試得了前三名，父母都高興得夸他，會額外獎勵一碗糖水雞蛋給他吃，并鼓勵弟弟要向哥哥學(xué)習(xí)?？伤詢?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初中，并沒有得到父親的贊賞，好吃的好喝的還是屬于弟弟一個人，只有母親背地里偷偷給他煮了兩個熟雞蛋，并叮囑他藏起來吃，不要讓弟弟和父親看見。
　　 他想不通，悄悄問母親，父親為什么不對他好了？母親卻嘆氣，又擦起了眼淚，將父親轉(zhuǎn)述給他的話告訴了他。錢算命說，你的八字不好，有你存在，我們的命就活不長，而且我們家還發(fā)不了財(cái)，你性子烈又調(diào)皮，不好好管教你，你以后會有牢獄之災(zāi)，所以啊，他打你是為了你好，你別怨恨他。你弟弟是富貴命，我們以后老了還得靠他養(yǎng)，對他疼愛也是必須的，你也不要怪我們偏心，對弟弟好點(diǎn)，以后他當(dāng)官發(fā)財(cái)了，還可以幫襯你。
　　 知道了真相的趙陽，恨透了錢算命，于是，一門心思的找機(jī)會報(bào)復(fù)錢算命，偷他家的雞，拔他家的菜，今天放他那寶貝自行車的氣，明天卸幾顆螺絲，錢算命找不到是誰干的這些缺德事，只能無可奈何地指桑罵槐。直到有一次他在錢算命回家的下坡路上拴了一根繩子，讓剎車不住的錢算命栽了一個大跟斗，摔得鼻青臉腫，自行車翻到了山崖下，他逃跑的身影被錢算命認(rèn)出來了，告到了家里，老趙才知道這個表面乖順的兒子，暗地里做了那么多的壞事。自然了，老趙給錢算命又賠禮又賠錢。錢算命離開他家的時候，對老趙兩口子說：“你們看，我沒說錯吧，你家這大小子，人不大心眼壞，如果繼續(xù)這樣放任下去不管教，那么，長大了只能在監(jiān)獄里呆著了哦?！卞X算命的話，讓他賺到了一頓更加痛的皮肉之苦。
　　 被識穿了的趙陽，索性不再父母面前偽裝乖寶寶形象了，他在心里認(rèn)為，不管我怎么做你們都不喜歡我，那就讓你們討厭我吧，闖禍更多你們越生氣我就有成就感，總不能老讓我看到弟弟高興你們開心，我難受你們就假裝看不到。叛逆思想的趙陽，開始了逃學(xué)，跟社會上的小混混一起和人打架，和不務(wù)正業(yè)的小癟三一起學(xué)會偷雞摸狗，抽煙打牌搶東西，在學(xué)?；\絡(luò)了一批壞學(xué)生搞破壞打老師打同學(xué)，反正無所不做。當(dāng)然了，成績也一落千丈，從第一名變成了倒數(shù)第一名。
　　 老師找上門，家長找上門，民警找上門，老趙并沒有反思是自己的思想行為出了問題，才導(dǎo)致了勤奮好學(xué)又乖順的兒子走向了墮落之路。他給趙陽退了學(xué)，讓他留在家里種地，并嚴(yán)責(zé)母親看牢他的一舉一動，如果趙陽犯錯，母親就得跟著一起挨打。剛開始趙陽不信父親的話，照樣跑出去我行我素，回來看到母親臉上的巴掌印，他才信了父親是來真的。對母親，他還是感激的，母親表面跟父親站一起的，但在背地里，還是關(guān)心他的，給弟弟的，母親會背著父親和弟弟偷偷留一份給他，也暗地里勸他別跟父親作對，老老實(shí)實(shí)在家做農(nóng)活，過幾年娶個媳婦成家立業(yè)安心過日子，等你有娃了，就明白了做父母的辛苦了。
　　 為了不讓母親受連累，趙陽收斂了一點(diǎn)，至少，不會向以往那樣光明正大的和人瞎混，沒人找上門告狀，老趙也就寬心了點(diǎn)。
　　
　　 四
　　 老趙是鐵飯碗，月月有工資拿，比所有在地里刨食的農(nóng)家人來說，他家還是屬于富裕的家庭。趙陽十七歲那年，老趙決定給他娶親，找一個媳婦來替他管束趙陽的各種痞氣，他認(rèn)為，娶了媳婦有了家庭生了孩子，趙陽肩上有了責(zé)任和壓力，就應(yīng)該改邪歸正重新做人了。只是沒想到，趙陽的臭名聲遠(yuǎn)傳十里八鄉(xiāng)，就沒有幾個家庭愿意把女兒嫁給一個二混子。老趙放話出來，愿意給女方兩千的彩禮，只要同意一年之內(nèi)結(jié)婚就行。
　　 趙陽的母親有一個姐姐，嫁到了鄰村的張家灣，生有一兒一女，女兒張梅比趙陽大兩歲，也算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小時候趙陽就喜歡跟張梅一起玩，梅表姐梅表姐的叫得可親了。就是長大了，張梅說什么趙陽也不聽她話。就是趙陽規(guī)矩在家呆的這兩年，其中就有張梅的功勞。趙陽母親曾經(jīng)專門找了張梅，讓她找個時間好好勸勸趙陽表弟，免得他犯傻毀了一輩子。張梅也盡心盡責(zé)的規(guī)勸了趙陽，趙陽也算給面子，把張梅的話聽進(jìn)去了一半，改了很多不良習(xí)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