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天險變通途(散文) ——云陽縣黨史辦改革開放四十年征文
今天,從龍洞鎮(zhèn)上老縣城,走水路,一個半小時足夠也。然而改革開放以前,江上險灘密布,加之交通工具的落后,要想上一趟縣城,簡直比登天還難。
改革開放的前一年,我有幸乘坐一艘小木船,上了一趟老縣城。那天,雞剛叫過三遍,我們就登上了劉氏父子駕駛的一艘小木船。平時只能裝二十幾個人的小木船,那天,劉父見打的是上風(fēng),且風(fēng)力不小,就額外增加了一噸多山貨。壓得小木船就像一只趴在水里的癩蛤蟆,嬌喘吁吁的,即將沉入水底的樣子。需要說明的是,這種船,現(xiàn)在稱它為小木船,當(dāng)年它可是最大的客貨兩用船。
當(dāng)時從龍洞上老縣城,必須翻過三大險灘:磁莊子、廟磯子和東洋子。
天剛蒙蒙亮,小木船就上行至磁莊子的灘下了,劉父吩咐兒子把風(fēng)帆拉滿,打算一鼓作氣沖上灘去。當(dāng)小木船來到灘口上時,卻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此時如果小木船翻過險灘則萬事大吉,后退則傾覆無疑。一船人都臉青面黑地呆坐在那里,似乎連出氣收氣也停了下來。
正當(dāng)小木船在灘口上進(jìn)退兩難之時,我們耳邊忽然傳來“嘩嚓”一聲巨響。扭頭一看,原來是另外一艘小木船在冒險下灘時,無意間被卷進(jìn)水里去了。一船人猶如一片片樹葉一樣,在浪花中漂幾漂就不見了蹤影。只有一人抓著豬尾巴,被豬帶上岸,撿回了一條性命。
看到這種情況,在船尾掌舵的劉父,急得老是以“我日你媽”開頭,然后再附上這樣那樣的理由罵著兒子,好像船上不了灘,責(zé)任全在兒子一方似的。
在這生死存亡的關(guān)鍵時刻,站在船頭拿著竹篙,兩眼盯著洶涌的灘水,有力卻無處使的兒子,也心若火燒。劉父的無端責(zé)罵,有如火上澆油一般讓他失去了理智。劉父每罵他一句,他也原模原樣地回敬一句。
劉父的一副馬臉頓時氣成了一副豬肝!
此時,命懸一線的我們,根本就無暇顧及父子二人的是是非非,只好任由他們相互操娘。
劉氏父子束手無策,我們也只能聽天由命。在大家如煎似熬的期盼中,小木船卻有驚無險地翻過了險灘,人們懸著的一顆心才落到肚里。平靜下來的父子倆,又仿佛先前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樣,該做什么就做什么,該說什么就說什么。
改革開放以前,我們當(dāng)?shù)夭还鉀]有一艘鐵皮船,就連小木船的數(shù)量也不多。船少而出行者多,因此超載現(xiàn)象極為嚴(yán)重。每逢春節(jié)期間,我們當(dāng)?shù)囟家獕撼翈讞l小木船。每沉沒一條小木船,都有數(shù)十人丟掉性命。有資料顯示,1900-1930年之間,重慶至宜昌失事的大輪船就多達(dá)五百余艘。在這段時間里沉沒的小木船,恐怕多到無法統(tǒng)計。
船過了磁莊子灘以后,由于順風(fēng),很快就來到廟磯子灘的下方了。那時江面狹窄,逢灘便成了單行道。灘的上方,有數(shù)艘大輪船在等著下灘,我們的小木船只好停靠在岸邊,靜候他們一一通過。他們過完了,輪到我們時,鑒于打磁莊子灘時的經(jīng)驗,劉父要求所有乘客全部上岸,步行到廟磯子灘的上方,等小木船上灘以后,再上船繼續(xù)趕路。
小木船減了負(fù),很順利地就翻過了廟磯子灘。不久,呼啦啦的河風(fēng)突然改變了方向。原先小木船完全可以憑借風(fēng)力上行,現(xiàn)在上風(fēng)成變了下風(fēng),船工們則只能身背竹纖下到岸上,口吼“川江號子”。哪怕纖索幾乎陷進(jìn)他們肩膀上的肉里去了,可船前進(jìn)的速度比螞蟻也快不了多少。由于風(fēng)向變了,船在打東洋子灘時,劉父不僅要求所有乘客全部從灘下走到灘上,而且連貨物也要全部下到岸上,用人工轉(zhuǎn)運到灘的上方。這種轉(zhuǎn)運貨物的方式,時稱“盤灘兒”。
奇怪的是,船過了東洋子灘以后,風(fēng)向突然又變了回來。纖夫們在歡呼聲中,收起纖索,高高興興地爬上船,一起站在船上“喔嘍——喔嘍——”地吼叫著,充分釋放著他們興奮的心情。
除了風(fēng)向以外,大霧和水位對航程的影響也非常巨大。那時候水下暗礁密布,船長要根據(jù)岸上的參照物進(jìn)行判斷,走哪條水路才能避開這些暗礁。遇上大霧,船長看不清岸上的參照物,就只能將船??吭诎哆?,耐心等待云開霧散,俗稱“扎霧”。洪水期間,水位一天之內(nèi)可以陡增八至十米,灘水更加兇險。就是無灘的地方,有時忽然產(chǎn)生一個大漩渦,也可以把船吸入江底;有時那洪水又像燒沸的開水一樣不停地翻滾,其力量足以頂翻正在江面上行駛的任何船只。這時候,必須將船??吭诎哆?,耐心等待洪水消退以后再開航。若遇上冬季枯水期,水位過低,觸礁和擱淺的機(jī)率增大,也只有將船??吭诎哆叄齺砟甏河杲蹬R水位上升以后,才能開航行船。
水情瞬息萬變,風(fēng)向瞬息萬變……不可預(yù)知的因素實在太多。而要處理好這些突然造訪的危機(jī),又全憑船長一個人的經(jīng)驗,故那時乘船,安全毫無保障?!白氖撬懒藳]埋,挖煤的是埋了沒死?!本褪钱?dāng)時人們對這一現(xiàn)象的形象總結(jié)?!班l(xiāng)里娃兒上一次街,回來嘴巴都要諞歪?!敝两袢匀涣鱾髟谖覀儺?dāng)?shù)氐倪@句順口溜,充分說明,那時上一次縣城是多么稀奇,多么令人高興,多么令人自豪的事啊。在那個年代,一輩子沒有上過縣城的,大有人在。凡是上過縣城的人在吹牛時,最喜歡說的一句話便是:“別看我是個土巴腦殼,我某年某月還上過縣城呢?!?br />
我們乘坐的小木船剛翻過新津口那個小山嘴,耳邊就傳來了驚呼聲:“能看到縣城了?!币灿腥说卣f:“望到的屋走得哭?!蔽姨ь^一看,遠(yuǎn)處一片燈火輝煌,那里一定就是我們向往已久的縣城了。船過了新津口,又行駛了兩個多小時,晚上九點多鐘才到老縣城。船長說,我們這次還算幸運的。如果遇上全程打下風(fēng)的鬼天氣,沒有三五天也到不了縣城。
那時候船上沒有食品供應(yīng),就是有,乘客們也無錢購買。十幾個小時粒米未進(jìn),餓得周身麻木,感覺四肢己經(jīng)不屬于自己了。暈暈晃晃地走下船來,見江邊有個鐵疙瘩在路上奔跑。有人說,那是汽車。那汽車好像不是順著公路在跑,而是對直朝我沖來。嚇得我趕快爬上邊坡,等它轟轟隆隆走過以后才又回到路上。
三峽工程竣工后,宜昌到重慶的一百八十個險灘,在一夜之間就全部消失了。水平如鏡的江面寬度,是以往的數(shù)十倍,連萬噸巨輪也能直達(dá)重慶。以前由于灘險,多數(shù)船僅能白天通行,如今是白日晝夜暢通無阻。再加上改革開放后,我們當(dāng)?shù)氐男∧敬鸩阶兂闪诵¤F船,小鐵船又逐步變成了外觀漂亮、安全系數(shù)高、能耗低、運送能力強(qiáng)的大客船。班船由一天往一天返,到一天往返一趟,再到一天往返數(shù)趟。真是天險變通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