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梁
一
國梁回溫州了。
他是三個月前才離開溫州回到合肥的,不知怎么又回來了。事先沒有打招呼,無聲無息的來到我工作的超市里,轉(zhuǎn)了幾圈,找到我,從背后狠狠的拍了一巴掌。
“尼瑪?!蔽抑苯恿R出口,以為是哪個保安跟我開玩笑?!皠e拍那么疼好不?!?br />
轉(zhuǎn)頭一看是國梁,又驚又喜:“你怎么回來了?”
“來請你吃飯。小軍呢?一起。”
小軍和國梁是我老鄉(xiāng),也是一起從杭州發(fā)配到溫州的同事,之前一直住在一起。
二
國梁離開溫州是必然的,但是離開的契機非常偶然。
我們仨都是一個月九百的工資,勉強夠糊口。雖然對這里一天十個小時的單調(diào)工作早就厭倦了,但也沒別的什么去處。都說要是有點錢過渡一下,爺肯定不在這里扛箱子堆貨了。
突然有一天,國梁晚上回來,神秘的說,來,我給你們看個好東西。從懷里摸出一個彩屏的索愛手機,得意洋洋的伸到我們面前。這款手機的廣告隨處可見,說是四十和弦,還能錄音。于是三個人搶著,用古怪的腔調(diào)錄幾句玩。國梁一面就說了手機的來歷。
一個顧客,在國梁負責(zé)的區(qū)域選鞋,手機隨手放在柜臺上。本來國梁也沒在意,誰料這人試了鞋不滿意,換上自己的鞋就走了。手機落了下來。
國梁左右看看,沒忍住,過去拿了手機,順手關(guān)了機揣口袋里。想想又不妥,就裝作整理東西,把手機塞到了柜臺下面最深處。打算要是人找回來,就說是掉地上被踢進去的。
果然不久,那人回來了,叫主管,喊保安,調(diào)監(jiān)控,一頓折騰。
國梁一口合肥話跟我們描述當時的情景說,愣你媽,老子小心肝都要跳出來了,緊張的一比。偏偏攝像頭被貨架擋著,拍不到這片專柜的柜臺。鬧了一通,不了了之。國梁趁晚班清潔的時候,帶回手機,半路上摳出卡扔到了河里。
玩了一會,國梁要回手機,說別玩了,沒充電器,一會沒電了。然后就垂著頭坐在床邊不說話。過了一會說,我要回合肥了。
我們問,沒錢,回去吃風(fēng)屙屁不成?他說,明天我去通訊市場,把這手機賣了。我看了,新的一千五,這個還怪新的,我賣八百總行吧?加上剛發(fā)的工資,有一千多塊錢,回到合肥大概能過兩個月。回去再說吧。
氣氛一時凝重了起來,我和小軍看看國梁,有點不舍,但是也沒說什么。畢竟這地方不值得挽留。
于是過了幾天,國梁賣了手機,辭了工作。跟我們一起喝了幾瓶啤酒簡單餞行后,一人回到了合肥。偶爾短信聯(lián)系,說表哥給他介紹了工作,收入還不錯,招呼我們有空去合肥玩。
所以這次他回來,我們非常意外。
三
下班,三人會合了?;氐阶√?,幫國梁放好行李,然后下樓,習(xí)慣的往后面小巷走,打算去吃飯。國梁拉住我們,說要請我們吃點好的。
我們打趣,說是怕老板找你要盤子吧?國梁不好意思的咧著大嘴笑,又罵著踢我們。
因為國梁偶爾,會在夜班十一點多之后,到后巷那家點菜。兩個菜七塊錢,加一瓶五加皮,端上樓和我們分享。八平方的破房子,外面飄著雪,三個單身漢在一張單人床上擠著坐了,一人一口對著瓶口喝的其樂融融。然后國梁有幾次沒去還盤子。因為這樣端回去吃的人很多,老板也記不清。
其實我們也不做飯,要盤子沒用,但是國梁還是這樣屯了七八個盤子,裝箱子里。臨回合肥的時候留給了我們。說剛到溫州的時候,覺得可能在這里長住的,總不會一直住7塊錢一天的窩棚,屯一點家當,就省的買了。結(jié)果呆了半年,覺得沒必要留下,盤子就沒用了。我記得那天國梁臨走留下這摞盤子的時候,嘆了口氣,明顯有失落的表情。
后來我們找了個拉面館,點了一份大盤雞,加了很多面,熱氣騰騰,香氣撲鼻。三個人奮勇往嘴里塞,就差用筷子往嗓子里搗了,話都顧不上說。畢竟到溫州后從沒吃過這樣豐盛的飯,五十五塊錢呢,平時一頓飯就五塊錢左右。后來半飽了,才敘一些各自經(jīng)歷,相互調(diào)侃。
小軍就說國梁,之前一個月那么點屁錢,還要去玩,這次有錢了怎么不去玩,跑這里來了?怕是搶了銀行了,來這里跑路的吧?
國梁貪玩,之前慫恿過我們一起調(diào)休去雁蕩山。雖然不遠,但畢竟要花錢,我跟小軍都說不去。國梁不但堅持一個人也要去,還不知道從哪里借來一個相機。說自己就是愛玩,不管什么生活狀況,只要有好玩的,就要去看看。
于是國梁調(diào)了兩天休,一個人帶著相機,找我借了個背包,背了幾瓶水和幾塊面包,天剛亮就一個人悄悄起床走了,天黑透了才回來。一進門就絮絮叨叨的說風(fēng)景多好多好,明天還能休一天,要在家寫游記的。照片也拍了一整膠卷,回頭沖洗出來了你們肯定后悔沒去。
第二天,果然寫了游記,因為沒紙,是寫在一張衛(wèi)生紙上面,字跡洇的巨大,還興致勃勃的念給我和小軍聽。我們晚班回來累的要死,懶得聽,都翻身睡了。
過了幾天,照片洗出來了,我們要來看,有的的確是峻秀的風(fēng)景,有的模糊不清,有的則是一個暗暗的大黑圈,中間套著一些模糊的山水。我們問這個黑圈是什么。國梁說媽的隔壁的,老子在半山上拍照,來個老太婆,說她有一個鏡頭,套在我的相機上,拍照更好看。我就試了下。當時看著好像是不錯,就花三塊錢,套著這個鏡頭照了幾張,結(jié)果洗出來全是大黑圈。我和小軍樂的的前仰后合。國梁邊說邊氣,一個勁的罵,罵完了自己也覺得好笑,又笑的直流鼻涕,笑完又罵。
四
國梁一邊尋找幸存的雞塊,一邊正經(jīng)的說,這三個月的確比在溫州強,一個月能有兩千塊錢。而且住表哥那,吃住都省,就存了些錢。覺得自己闊了,來找我們接濟一下貧困同胞,順便辦點事。
然后說,你知道剛才我在店里干啥了?我也去了賣鞋的柜臺,在柜臺上放了一個手機。不過放的是我的舊手機,不知道能不能值兩百塊錢。但不管這個手機誰拿走,我就當還他了,心里也就安穩(wěn)了。
我們沒在意手機的事,只問為什么是跟表哥住一起,女朋友呢?難道回去兩個月還沒搞定?
國梁嘿嘿了兩聲,算是笑笑,低著頭用筷子調(diào)戲盤里剩下的幾片青椒。說,還記得我跟你們說為什么要到杭州么?因為那時候跟女朋友進展有點快,親了摸了抱了,我卻沒想好要不要發(fā)展到那一步。就說到杭州看看,想拖一段時間,緩一緩。誰知道被搞到溫州來,一待半年多。我回去的時候,她早換了人了。
我和小軍也不知道安慰些什么。那時候我們經(jīng)歷單純,對感情這事還近乎天真,對這種變數(shù)所能做的只是唏噓。再吃幾口,都說回去睡覺。
三個人從拉面館出來,往回走。夜已經(jīng)深了,長長的街道空無一人,綠化帶把道路分隔成幾根清冽的琴弦,我們仨的影子一聳一聳的跳動,像弦上幾個寂寞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