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過初霽的教室顯得安靜，安靜的只能夠聽見亞曦的抽泣聲。地上，滿是濕紙，而她原本就一臉褶子的花容，已經(jīng)被淚水涂抹，人與窗外的落紅共憔悴。芳雨實在坐不住了，起身想湊過去安慰，卻被一旁的艾倫一把拽?。骸皠e，讓她哭個夠，看看那個甩她的男孩子在她的心目中有多么得重要?！狈加赉读艘幌?，笑著看了看亞曦，又重新挨著艾倫坐了下來。玉宇在不遠處的座位上單坐著，眼珠子一邊看著亞曦，一邊又瞧瞧芳雨艾倫，顯得好奇。
　　 亞曦聽得真切，將手中的紙巾重重地擲在桌子上，嘟著嘴傷心道：“你們幾個也真是，說好的好姐妹，也不來安慰安慰，我——失戀了……”亞曦特意將聲調(diào)拖得老長。
　　 此語一出，芳雨如脫了僵的馬繩，立馬跑了過去。艾倫也笑著起身跟了過去，卻被捂著嘴笑的玉宇拉?。骸皫蛡€忙，幫我揉一下。”玉宇騰出一只手，不停地指著自己的肚子。
　　 “干什么？肚子痛，上醫(yī)院??！”艾倫故意叫道。
　　 “不是，”玉宇這回笑出了聲，將肚子腆著，“揉——揉?！?br />　　 艾倫這回看出了端倪，迅速地伸出雙手朝玉宇的肚子亂抓了一通，然后將臉貼近玉宇的頭，小聲地說：“從實招來?！?br />　　 “她就……”玉宇沒說完，又趴在桌上大笑。
　　 亞曦與芳雨莫名其妙地看著。艾倫一把將玉宇揪住，質(zhì)問：“你到底想說什么？”
　　 玉宇強忍了笑聲，咳嗽了一下，說：“她原本就沒戀嘛！”說完，又捂著肚皮笑開了。
　　 艾倫先是一愣，后是仰頭大笑。亞曦聽后瞪起了眼珠子，緊繃了嘴唇，跺起了腳，正欲發(fā)作。
　　 芳雨急忙安慰道：“別別別，她們倆個失心瘋呢，別跟著一起瘋!”
　　 亞曦撅著嘴唇，又傷心了起來，轉(zhuǎn)瞬，挺起胸自嘲道：“哼，我好端端的花季少女，為什么偏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世界上的好男人多的是?！?br />　　 “對，為什么要在一棵樹上吊死??？”芳雨隱忍著笑迎合了一句。
　　 許久，教室里的笑聲漸息。艾倫突然說：“你們要不要到外頭補習(xí)體育??？”
　　 亞曦這回來了勁，說：“去，是在我家對面的工程學(xué)院的操場上吧。”
　　 艾倫點了點頭，看著芳雨。芳雨疑惑道：“我是有點想去，不過，得問一下我爸爸?！?br />　　 玉宇始終沒有理會。
　　
　　 二
　　 晚上，建珍一踏進門檻，還來不及放下手中的飯盒，就沖老公歡春嚷嚷：“上學(xué)期我就說你女兒芳雨的體育不行，要去補習(xí)，你就是不同意?，F(xiàn)在到了節(jié)骨眼上了，咋辦？”
　　 歡春看著焦慮的老婆，噗嗤一笑：“你啊，敢情天都要塌下來似的?！?br />　　 就寢的時候，建珍又說：“芳雨的體育咋辦？”
　　 歡春不耐煩地說：“你說咋辦？”
　　 “那些小朋友們在說，是否去工程學(xué)院補習(xí)?！?br />　　 歡春并沒有回應(yīng)，而是沖芳雨的房間喊道：“芳雨，你去補習(xí)體育吧？”
　　 “可以?！狈加杲恿艘痪?。
　　 歡春遂轉(zhuǎn)向建珍：“你女兒說了，可以，現(xiàn)在你可以睡了吧?！?br />　　 建珍的心里還是懸著一塊石頭，拉了拉被子，說：“你去跟芳雨報名。今天，你照看芳雨，等她寫完了作業(yè)再睡?！?br />　　 歡春隨手拿了一本《人間詞話》翻了起來，卻想不到被建珍狠狠地踹了一腳，并嘮叨道：“如果，我女兒在體育上得不到分，因此考不上重點高中，你就死得快！”
　　 歡春不悅道：“你還沒完沒了了?！闭f完，掀開被子，拿著書徑直地走向了書房。子夜十二點四十分，芳雨寫完了作業(yè)。歡春聽見窸窸窣窣的響聲，起身打了一個哈欠，在客廳里拿了一瓶鮮奶送給了芳雨，并說：“喝掉它，趕快洗漱睡覺?！狈加杲舆^鮮奶，只喝了一口之后，身板就倒在了床上，瞇縫起了眼睛。大約十分鐘過后，歡春見芳雨的房間沒了動靜，遂又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卻發(fā)現(xiàn)芳雨手里攥緊了奶瓶，不脫衣就睡著了。歡春搖了搖頭，輕聲地喚了一聲之后，幫著拿掉奶瓶，脫了鞋子，蓋上被子，關(guān)了燈，又重新回到書房。
　　 這一宿，歡春睡得不踏實。
　　 翌日騎電動車送芳雨上學(xué)，歡春問：“你不是每個星期六下午都去學(xué)校上體育課嗎？”
　　 芳雨答道：“是啊，可是，體育老師有時候去，有時候不去，讓我們自己練。”
　　 “知道了?！睔g春有些氣憤，心想，“這老師不好好上課，不負責(zé)任?！?br />　　 突然，芳雨叫了起來：“爸爸，你慢點，敢情都快沖進湖里去了?！?br />　　 這突如其來的話語，令歡春大笑。送完芳雨之后，歡春照例去了一趟菜市場，買好菜回到家，將菜往廚房一扔，綽起電話，打給了芳雨的班主任程學(xué)輝：“程老師，我想問一下，芳雨每周到校上體育課的事，她一直都堅持上的，但似乎一點進步都沒有啊。”
　　 程老師道：“周六的體育課，是學(xué)校統(tǒng)一組織的，我問問。”頓了一下之后，又說，“芳雨的體育不行，你可以到外頭的體育機構(gòu)補習(xí)的，學(xué)校的就不要來參加了?！?br />　　 “明白了，謝謝！”歡春有些泄氣，原本以為，芳雨在學(xué)?？梢陨象w育課的，還要到外頭補習(xí)干什么。歡春佇在原地，愣了許久，也思索了許久。然后，歡春迅速地打開電腦，進入了“27中初三3班家長”群，找到了艾倫爸爸，加為好友。很快的，父倫爸爸回應(yīng)了，歡春與之聊了起來。
　　 歡春：您好，就是想問一下，聽芳雨說，艾倫想去補習(xí)體育，我家芳雨也想去，如何報名??？
　　 艾倫爸爸：亞曦，艾倫已經(jīng)報名了，芳雨想去的話，我?guī)椭鴪笠幌?，星期六下?：00去工程學(xué)院看操場，并初試一下孩子的體育。
　　 歡春：那謝謝了。
　　 艾倫爸爸：不客氣。
　　 談話戛然而止，歡春還是不放心，遂出門，騎著電動車找到了工程學(xué)院。工程學(xué)院里，一塊紅綠相間的標準操場，確是一塊鍛煉的好地方。但怎么看，那紅色的跑道，都好像朝陽天成小區(qū)內(nèi)的小道，只是中間的操場，沒有高樓大廈罷了。工程學(xué)院的大門口，一位保安正坐著安逸地抽著香煙。
　　 “師傅，想問一下，你們學(xué)院里，能報體育補習(xí)？”歡春湊上前，打聽道。
　　 “哦，那是外頭的人租的，星期六與星期天才會有人來。雙休日來吧，這時候沒人。”
　　
　　 三
　　 面試，是建珍帶著芳雨去的。晚上回來，建珍一臉愁容，一個人坐在床上發(fā)呆，心里如塞了一團黑色的棉絮。大約二十二點半，歡春拖著疲乏的身軀回來了。洗漱完畢之后，歡春爬上了床鋪，頓時感覺氛圍不對勁，遂問：“芳雨面試的如何？”
　　 建珍一改常態(tài)，淡淡地說：“不好?！?br />　　 “報了？”
　　 “沒有。那個煉體育的陳老師說，1100塊20個課時，一個課時2個小時?？墒牵加觌x中考，一個星期上一個課時，哪用得了20個課時??！”
　　 “跟她談啊，只上一半的課時。”
　　 “她說不行。后來，我就緩了一下，說考慮考慮，等下個星期再說。然后，她就改口了，說是可以與艾倫一起來，每個孩子上10個課時，錢總共交1100塊?！?br />　　 “那行啊，找艾倫爸爸說這事啊，兩全其美！”
　　 “問題是，艾倫爸爸帶著孩子兜了一圈之后，就走了，說是不報?！?br />　　 “哦，那亞曦呢？”
　　 “人家亞曦半年前就報了名，且存了好多的課時在里頭?！?br />　　 “哦，”歡春甚覺惋惜，頓了一下之后，“其實，可以叫玉宇去的?！?br />　　 “不要叫，上次孩子們議論這事時，人家根本就沒搭理?！?br />　　 “對了，芳雨測試的如何？”
　　 可能這句話觸及了建珍內(nèi)心的傷疤，她先是瞪了一眼歡春，然后一邊伸手擰歡春的臉蛋，一邊罵罵咧咧了：“就怪你家死人的，聽了我的多好，上學(xué)期補習(xí)體育了多好，不至于弄得措手不及?！?br />　　 歡春極力推脫，“芳雨測試的，到底怎樣？”
　　 “跑不動，一圈都堅持不下來?！?br />　　 “唉！”歡春嘆了一口氣，想不到孩子的體能這么差。不過，歡春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疑惑地說，“艾倫爸爸不至于不報啊，總感覺他是一個托兒！”
　　 “有點像，”建珍也思索起來，“記得芳雨說過，艾倫曾經(jīng)反問過她爸爸的，說什么自己家開的輔導(dǎo)班還要交學(xué)費之類的。芳雨曾經(jīng)的班主任吳老師也說過，艾倫爸爸就是學(xué)校的老大，一個人說了算之類的?！?br />　　 “他是學(xué)校的領(lǐng)導(dǎo)？”
　　 “不是，可能與學(xué)校的什么官有瓜葛吧。”
　　 “他做什么的，哪個單位？”
　　 “聽說是省人社廳的。”
　　 這一宿，歡春帶著一大堆疑問號入睡了。翌日傍晚，歡春習(xí)慣性的將電動車?？吭诼访娴囊患曳勖娴昵?，頭盔也不摘，圍脖也不卸下，就從腰包里掏出手機，埋頭看起了百度新聞。這個粉面店正好處在市二十七中的學(xué)生們出入的十字路口，每次，歡春都是在這里等待芳雨放學(xué)的。今天也不例外，歡春正興致勃勃地看著有關(guān)于中國女排與中國貿(mào)易戰(zhàn)的焦點新聞，這時，一位著灰色T恤的約莫四十歲左右的男子靠近了，問：“你——是芳雨的爸爸吧？”
　　 歡春抬頭，有些疑惑，“你是……”
　　 對方笑道：“我是艾倫爸爸?！?br />　　 歡春笑了：“哦，您好！”
　　 艾倫爸爸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澳銏篌w育補習(xí)了吧？”
　　 “報了，怎么，你女兒不報了。”
　　 “去看了一下，那的教學(xué)，沒有技術(shù)含量，排球教的少，所以不報了?！?br />　　 “其實，那的教學(xué)，我也能的，只是，孩子們只聽老師的，不聽家長的。我讓孩子進去，也是想讓那的氛圍帶動孩子積極向上，并愿意學(xué)習(xí)?！睔g春從新打量了一下艾倫爸爸，平頭，人顯得精神，說話顯得隨意，但城府極深，話量蘊藉。歡春突然轉(zhuǎn)移話題，問：“你穿的少了，不冷嗎？”
　　 艾倫爸爸有些縮有些窘，隨手指著路邊的一輛白色的奔馳道：“在辦公室里、車里都開著空調(diào)，不覺得，只是出來了，就……”
　　 “爸爸?！边@時，艾倫從巷子里出來了，打斷了艾倫爸爸的話語，轉(zhuǎn)身又沖歡春莞爾一笑，“叔叔好！”
　　 歡春迎合道：“你好，芳雨還在后頭？”
　　 艾倫道：“她在掃地，要晚點呢?！?br />　　 歡春看著水靈、身材勻稱笑容甜美的艾倫離去的背影，總感覺在芳雨身上少了些什么。可芳雨卻是臉上掛著笑容出現(xiàn)的：“爸爸，今天忒搞笑，化學(xué)考試的時候，有一道題，我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演算的，然后其他四個同學(xué)都說我演算的是錯的?？墒?，考完后百度一下，是我的方法對的，她們的都是錯的，那道題足足有15分的面值呢?！闭f完，小丫頭嘻嘻地笑了。
　　 歡春順意道：“那四個同學(xué)知道結(jié)果之后，什么反應(yīng)？”
　　 “集體失聲！”說完，芳雨哈哈大笑。
　　 “中午的時候，你去了艾倫家？”
　　 “嗯，在她家吃的飯?！?br />　　 “在別人家，要有禮貌?！?br />　　 “嗯，知道，只是寫作業(yè)的時候，我被安排在一個房間，艾倫一個房間，有些不適應(yīng)，總感覺在她家束束縛縛的，拘謹?shù)煤埽瑔握{(diào)沉悶?！?br />　　 聽到這，歡春又想起了與艾倫爸爸見面時的情景，忽然覺得艾倫爸爸不簡單，且聰明了得。在離家將近800米左右的時候，歡春將電動車停了下來，將芳雨的書包放在了踏板上。芳雨識趣，脫下了外套與手表遞給了歡春，自己邁開步伐跑了起來。
　　 歡春提醒道：“靠著路邊跑，不要停，尤其是沖刺的時候……”
　　 “閉嘴，我不要聽?！狈加晖蝗患饨辛似饋?，“離我遠點！”
　　 歡春搖了搖頭，只好開著電動車慢悠悠地跟著。在離朝陽天成小區(qū)不到百米的距離，芳雨還是停頓了一下，并蹲下來喘著粗氣，臉漲得通紅。
　　 晚上就寢，提及芳雨的體育，建珍又擰起了歡春的胳膊，還吹胡子瞪眼，嘮叨個不停：我女兒不是差生，她各樣都好，要是在體育上拖后腿了，我跟你沒完……鬧騰累了，又擔心地問：“老公，現(xiàn)在怎么辦啊，是交那1100塊，還是……”
　　 歡春不慌不忙地說：“急什么，不還有四五天的時間考慮嗎?！?br />　　 “還得跟芳雨買球與繩，要好的?！闭f著，建珍瞇縫起了眼睛，“那艾倫又不參加……”
　　 “她爸是挖什么墻角之人……”歡春還沒說完，就聽見了建珍的鼾聲。
　　
　　 四
　　 送完芳雨上課回來，歡春總覺得渾身上下不舒服，遂特意下樓，去了一趟小區(qū)門口的超市，買回來十塊樹脂肥皂，洗起了澡。洗完澡之后，歡春安靜地坐在了沙發(fā)上，但腦子卻不聽使喚，轉(zhuǎn)個不停。于是，他綽起手機，撥通了玉宇媽媽的電話：“玉宇媽媽，玉宇的體育怎樣？”
　　 “她呀，”玉宇媽媽直爽，“不行，過不了的。我想與她交流，交流不成，我都愁死了急死了?！?br />　　 “可以考慮補習(xí)啊?！?br />　　 “補習(xí)，倒是想，可沒門路啊?！?br />　　 “你問一下她去吧，去的話，我去聯(lián)系?！?br />　　 “在哪？”玉宇媽媽急切地問，“這當然是好事啊。我這就問，她今天感冒沒上課，在家呢?！彪S后，電話里聽見玉宇媽媽的問話與咳嗽聲。俄頃，玉宇媽媽興奮地回話道，“玉宇說，只要是芳雨去，她就去?！?br />　　 這下歡春笑了，遂將分攤那1100塊學(xué)費之事和盤托出，算是皆大歡喜了。隨后，歡春來了精神，迅速地走進廚房，圍上圍巾，淘起了米，做起了飯。約莫上午10：30左右，歡春向工程學(xué)院的陳老師轉(zhuǎn)了1100塊錢，并在微信的轉(zhuǎn)款附帶信息上注明“芳雨、玉宇的學(xué)費”。很快的，歡春被拉進了一個名叫“小巨人初三打卡群”的微信群里，算是學(xué)員家長的一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