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愛】電視情緣(散文)
一
說起豪哥,在我們村無人不曉。
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俺們村還沒有電,家家戶戶煤油燈,二十來歲的豪哥和父親相依為命。生活的艱辛讓許多村民趁夜色掩護上山爆狗,豪哥也找來雷管火藥,用腸衣裝好,放置在山坡上。他在旁邊蹲守著,等狗去咬。
那晚狗去咬了,但沒有爆炸,豪哥取回家,在煤油燈下檢查原緣,哪知雷管受熱,“啪”的一聲響,豪哥的右手血肉模糊,幾位長輩連夜把他送醫(yī)院搶救,結(jié)果右手大姆指、中指、食指全爆掉了,成了禿手。
豪哥從此殘疾了,也從此出了名,全村乃至全公社都知道了有個炸狗不成反炸了自己的豪哥。
受傷的豪哥無所事事,每晚都隨人流去隔壁村孫二虎家看電視《霍元甲》。蕩氣回腸的民族氣節(jié),波瀾壯闊的民族英雄,令豪哥欲罷不能,蠢蠢欲動。
可最令豪哥不爽的是,孫二虎家修了圍墻,每天晚上麻麻黑,孫二虎媽會坐在圍墻門口收錢,每人伍毛,豪哥咬牙切齒地說:“老子也要買電視,不收一分錢,大爺大媽娃兒些免費看!”
豪哥離開了村莊,離開了霍元甲。豪哥走了一年多,真的背回了電視。俺們村像煮開了的水,騰騰地冒著氣,姜二爸忙著抬電視,胡大爺忙著搬方桌,文大哥牽著電線,豪哥調(diào)試著電視頻道,終于出來了圖像,聲音也大了起來。
夜幕降臨,田野里哇聲一片,大爺大媽們穿過綠油油的田埂來了,小姑娘小伙翻山越嶺來了。豪哥家住的是祠堂,院壩內(nèi)全是人,房檐上也站滿了人。優(yōu)美的旋律傳來了:“我衷心地感謝你,感謝你我的愛人,我了解你的痛苦,請求你露出笑容。我哀求你從今以后,讓我消失在記憶里,希望你會愛惜自已,找到你的心上人……”這是電視劇《血凝》的主題歌。
血凝講述東都大學(xué)醫(yī)學(xué)院副教授大島茂的女兒大島幸子,一個十七歲的善良美麗的姑娘。有一次,在醫(yī)學(xué)院偶然發(fā)生的科研事故中,她受到了放射性鈷的輻射感染,得了白血病,經(jīng)常需要輸血治療。醫(yī)學(xué)院學(xué)生相良光夫通過多次給幸子輸血,彼此逐漸產(chǎn)生了愛情。
豪哥的家聚集了村里大部分村民,人們在這里知道了白血病,知道了山口百惠,知道了幸子姑娘,知道了淳樸、善良、端莊、勇敢。特別是鄰村有位二十歲的姑娘惠,流了無數(shù)次的淚,劇情的發(fā)展和人物的命運牽動著惠的心,她心里滿是無私、奉獻的念頭。
“人生只似燈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化作江心點點萍?!被莸纳硎琅c經(jīng)歷與那落花、浮萍一般,同樣的飄零,同樣的憂傷!那句“獨把花鋤偷灑淚,獨上空枝見血痕”就是惠的真實寫照。她不僅和山口百惠都有一個惠字,而且她的身世也很可憐,母親早逝,父親又娶了后媽,后媽不是打就是罵,好幾次她都有自殺的念頭,可最終還是沒有死成。
漸漸地,惠喜歡上了山口百惠,喜歡上了柔情萬種的幸子,她看豪哥的眼神也變了樣,不再是鄙視的,而是深情的。豪哥也發(fā)現(xiàn)有一雙美麗的眼睛透過眾人的目光在注視著自己,他的心禁不住狂跳,似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每夜,豪哥都在人群中搜尋,搜尋那一個嬌小可愛的身影,搜尋那一對迷人而憂傷的眼神。有時惠晚點沒有來,他會在心里嘀咕:是不是病了,被后母打了,或者吃飯晚了吧?豪哥總會在自己身旁,擱置一把椅子,不許任何人坐,默默地等著等著……
惠呢,總是早早地用一口鍋煮豬食,另一口鍋煮晚飯,把豬喂了,照顧弟弟妹妹吃了,早早地來豪哥家的小院??粗前褵o人坐的椅子,常常想,豪哥給誰留著的,該不會是給我吧?這樣想著,膽子大了些,一天天朝那把老舊的椅子靠了過去。
終于有一天,惠坐上了椅子。
豪哥看了看她,只是輕輕說了句;“你來了!”惠的臉一下子紅了,心跳加速了。豪哥的身子也不安起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都不知道該怎么放了,心跳得歷害,血不斷上涌,仿佛旁邊有顆炸彈,不敢觸摸也不敢正眼瞧,只能偷偷地斜眼啾啾,長這么大,他還是第一回和女生這般近距離看電視。
那一晚,幸子和光夫相愛了,看著屏幕上相愛的兩人多么幸福,惠也覺得她是幸福的。電視演完了,村民們都走了,惠不想走,怕別人說閑話,又不得不悻悻地離開。
她慢慢地走著,慢慢地走在最后,看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惠鼓起勇氣又折了回來。
“我知道你要回來!”
“你咋知道?”惠鼓著眼問。
“猜的吧!這就叫心有靈犀!”豪哥興奮地說。一絲憂郁又掛上眉尖:“我是一個殘疾人,右手都快沒了,你爸會不會打你?你娘會不會罵你?”
“怕什么呢?你有左手,你有腳,你要尊重自己,相信自已。你還是你,你是世上最好的自己!”惠鼓勵他說。
豪哥憂心地說:“村里人會說閑話的?!?br />
“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的善良誠實,只要你肯干,我看好你,相信你!我才不怕別人說啥子閑話呢!”惠堅定地說。
豪哥激動了,話也不說了,緊緊地抱住了惠。
二
光夫與幸子的愛越來越曲折,越來越感人。光夫知道了自己與幸子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光夫感到非常痛苦,決定離家出走到北海道牧場去生活,以便忘掉幸子。大島茂卻勸光夫不要這樣做,并把幸子得了血癌的實情告訴了光夫。于是,光夫又一次回到了幸子身邊:“你的痛苦這樣深重,都是因我一身引起。我的苦果我來吞下,請求你能夠原諒我,我還求你從今以后,完完全全地把我遺忘,希望你珍惜自己,邁步走向陽光!”山口百惠的歌聲一次又一次響起。
惠和豪哥在歌聲中越來越好,電視劇情節(jié)牽動著他們的心,幸子與親身母親理惠相認,幸子發(fā)現(xiàn)了理惠的信和草藥,從而懷疑自己患了再生障礙性貧血,產(chǎn)生了悲觀情緒,差點自殺,光夫帶她一起開車到野外看雪景。不久,幸子又一次發(fā)病住院,在醫(yī)院認識了一個與自己患同樣病癥的小孩,后來這小孩死于再生障礙性貧血。幸子對照自己的病情,堅信自己也患再生障礙性貧血。她企圖自殺,但被光夫及時制止了。
現(xiàn)實中的惠和豪哥也像幸子和光夫一樣,并非一帆風(fēng)順??措娨暤拇迕裰懒怂麄z在談戀愛,說什么的都有。
姜二爸說:“懸,懸,你個斷爪爪,咋會成功喲?!?br />
胡大爺說:“還不把惠老漢氣死,找個啥子人不成,非要找個殘疾人?”
文二哥也說:“賴克寶想吃天鵝肉,門都沒有!”
一時間,村里議論紛紛,流言四起。
“秋風(fēng)緊緊吹,樹葉枯黃,一片一片凋零。分手時刻令人心碎,一分一秒臨近。我愛笑,我愛流淚,我愛鬧又任性。只是自從和你在一起,溫柔清泉滋潤我心田。我衷心地感謝你,還有多少時候,我能得到你的愛,還有多少時候,我能活在你身旁?”
這歌聲,難道是唱的我么?惠憂傷地想。
三
村里的流言終于傳到惠父親的耳朵里,父親大發(fā)雷霆:“看電視,看電視,你就是這樣看的?你以后再去找他,我打斷你的腿!”
后媽也跟父親一起鬧:“找個什么人不好?你非要找個殘疾人!手指姆都沒得,以后拿啥子養(yǎng)活你?你怕是瘋了??”
就這樣,父親不準(zhǔn)她再去看電視,不準(zhǔn)惠和豪哥談戀愛了。
雖然不要惠去豪哥家看電視了,但禁錮不了惠的心,她時時刻刻想著豪哥?;堇泌s場的間隙,他倆偷偷見面,心情也慢慢好起來。
初春時節(jié),天氣轉(zhuǎn)暖,萬物復(fù)蘇,山川大地都披上了綠裝。莊稼地里,綠油油的麥苗在初春溫暖的陽光照射下顯得生機勃勃。麥田里,一棵棵野菜也不甘示弱,趁機鉆出地面,和麥苗爭奪養(yǎng)分。??
吃過早飯,豪哥扛著鋤頭,準(zhǔn)備到自己家的責(zé)任田里給麥苗除草。??豪哥揮起鋤頭,剛要準(zhǔn)備干活,忽然聽見馬路上有人喊:“哥、哥,快上來,你的信?!彼D(zhuǎn)身一看,原來是十二歲的堂妹俊兒站在馬路邊,手中還舉著一封信。豪哥連忙放下鋤頭,快步跑上馬路。俊兒把信遞給他說:“這是惠姐姐的小弟弟讓我給你的?!闭f完,一蹦一跳地跑遠了。??
豪哥連忙撕開信讀了起來,信是這樣寫的:親愛的豪哥,后媽給我在城里找了個對象,是后媽妹妹的兒子。爸和媽他們逼我去相親,我堅決不從。父母給我下了最后通牒,要是今天不去相親,就不認我這個女兒,我也對爸表態(tài),今生今世非你不嫁。后媽要我死了這條心,絕不會讓我嫁給你。他們限制了我的人身自由,說什么時候想清楚了,什么時候就放我出來!
豪哥,后媽雖然關(guān)住了我的身,卻關(guān)不住我的心,時時刻刻我都想著你,我想好了,既然爸爸聽后媽的話不要我了,我也不管他們了,我們私奔吧,明晚十二點,你來我們家外面等我,我們一起逃跑吧!愛你的惠。
信的最后,惠還寫有血字:“不見不散,非你不嫁!”
望著鮮紅的八個大字,豪哥的心猶如刀絞,難道就沒有其它辦法了嗎?
唉,我一個殘疾人,難得惠一片深情,一不做二不休,就依了惠吧,車到山前必有路呀!
四
四周黑漆漆的,天上一顆星星都沒有,蟋蟀也好像睡了,靜得來都有點害怕,那年炸狗豪哥都沒有怕過,可今夜他的心卻噗噗亂跳。
晚上十點過,豪哥就到了惠的房門外,老遠就聽到爭吵聲,想必是惠正和她爸、后媽爭吵吧!漸漸地,爭吵聲停息了。
豪哥找了個隱蔽的樹蔭藏了起來。
黑沉沉的夜,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際,連星星的微光也沒有,就像豪哥的心一樣沉重,他不知道未來會怎么樣,但自己必須要去面對。
惠家門前的魚塘波平如靜,偶然一聲魚躍,沖破夜的寂靜,接著又陷入無邊的靜謐,只有風(fēng)吹動樹葉沙沙作響,似在回憶著以前的過往。
疲倦的月亮躲進了云層,只留下幾顆星星像是在放哨,豪哥好想靠著老榆樹睡上一覺,但理智告訴他不能,他只能盼著惠快點出來……
“呯”的一聲,隨著開門聲,惠跑了出來。
“朝哪里跑?我的傻姑娘?”緊跟著惠的父親追了出來。
等在門外的豪哥牽著惠的手狂奔,可還是差點要被追上。豪哥一看不行,得躲起來,慌忙躲進魚塘邊一叢芭茅林,芭茅林里恰好有一塊二尺見方的石頭。
豪哥急中生智,抱起石頭用力朝水塘扔去,一聲巨響打破了山村的寧靜,隨著飛盞的水花,豪哥連忙把惠帶的兩件衣服丟進了水塘。父親一見,嚎掏大哭:“你娃咋會想不開喲!”隨后趕來的后媽見狀,以為惠真的跳水了,崔促著說:“還不下水去救?”
惠父親一聽,立即跳下了魚塘,后媽在田埂上大喊:“救命啊!快來救救惠兒!惠兒跳水了!”
一剎時,山村沸騰了,雞鳴狗叫,人影叢叢,火把一個連著一個,照亮了惠家門前小小的魚塘。文大哥下水了,姜二爸也下水了,大大小小十多個人在魚塘中尋找,尋找著惠的蹤跡。
有人說:“惠惠可能沒有跳水,可能早就跑了?!?br />
“沒有下水咋衣服又在水里,怕早就沉下去了吧!”又一個人說。
豪哥抱著惠大氣不敢出,緊緊地盯著魚塘,時不時有魚兒受驚嚇躍出水面。
人們折騰了兩三個小時,不見惠惠,也不見尸身,累了的人們陸續(xù)回家了……
從此,我們村沒有了豪哥,也沒有了惠兒。
豪哥家的電視再也沒有人看了。
豪哥和惠的人物形象通過故事情節(jié)和場面描寫的變換,從對外貌、語言、行動和心理活動等的描寫刻畫得十分到位。這應(yīng)是一篇集中表現(xiàn),予以典型性描寫的記實散文。可擴展成一部電視劇,好!
對日本電影的放映和情節(jié)發(fā)展,正是作者以之作為故事發(fā)展線索的成功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