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首期征文】麥子(散文)
每年六月初,關中平原的麥子,從東部的潼關,向西部的寶雞,依次泛黃。金黃色的麥田,一片片首尾相接;一棵棵麥穗象哨兵,整齊的在太陽下面閃閃發(fā)亮。一陣熱風吹來,“哨兵”們一致的搖頭擺尾,等待著農(nóng)民的檢閱和收割。
關中平原是陜西重要的糧食產(chǎn)區(qū)。在陜西北部的黃土高原,溝壑縱橫,氣勢廣袤,但氣候干旱,水土流失,是長不了麥子這樣的正經(jīng)莊稼;黃土高原的溝溝畔畔山茆半梁,種些小米高粱薯類雜豆,也得看天吃飯。在陜西南部的秦巴山區(qū),風景秀麗,水源充沛,但適合生長水稻油菜,卻長不好小麥。要吃香噴噴的白面饃饃,勁道滑溜的細長面條而需要的小麥,也就只有陜西中部的這塊平原。關中平原自古號稱八百里秦川,地勢平坦,又有連綿渭水由寶雞入陜西境內(nèi),經(jīng)咸陽,西安,渭南地區(qū),從潼關風陵渡歸入黃河。常年經(jīng)流不息的渭河水,攜帶著有機的養(yǎng)分,不斷滋潤著這塊厚重的平原。小麥,這種看似普通的農(nóng)作物,卻和封建朝代的許多皇帝一樣,看上關中平原的這塊風水寶地。陽光下一望無際的麥田,把從周到唐,早已作古皇帝小山包似的陵墓,完全包裹在其間。
麥子在關中平原播種于當年十月前后,收獲于第二年六月前后。唯有整個冬季,麥子是靜止不長的。那時麥子也是北方冬季土地上唯一的綠色。生命的顏色給僵硬的土地帶來了活力,給來年的日子帶著希望。
四個月的嚴寒冬季終于過去。節(jié)氣過了立春,麥田解凍了。麥子拔節(jié)的聲響吵醒了地里冬眠的昆蟲。氣溫接著持續(xù)升高。麥子在地里長的更歡快,把一冬積蓄的能量在開春后快速的釋放。農(nóng)民得在收割前再給麥田澆兩遍水,打一遍防蟲害的藥;肥料在冬季前已經(jīng)施過。也有不少勤快的人在冬季把農(nóng)家肥運到自己的地里,均勻的撒開,改善土壤的結構,防止化肥帶來土壤板結的不良效果。忙完這些活計,就到了五月。在五月里,農(nóng)民們就開始準備收麥的農(nóng)具,平整脫粒曬麥的場地,修整裝麥的糧倉。忙完這些準備事項,農(nóng)民們來到地頭,揪下一棵麥穗,放在粗糙的雙掌之間揉搓,吹去麥殼,瓷實的麥粒在手心顯露出來??梢蚤_鐮了。時值到了六月。
六月的麥田是一片焦黃。長在田間地頭的白楊、梧桐,在滾燙的大地上,投下一處陰涼。樹上的喜鵲,布谷鳥已經(jīng)飛到了別處,膽大的灰麻雀仍有幾只在樹葉下的枝條上跳躍,準備著隨時落下去叼食已經(jīng)曝落在地上的清香麥粒。
樹蔭下卻沒有了人。但聽到了不遠處麥地里沙沙的聲響。那是麥田的男主人正用鐮刀收割著麥子。鋒利的鐮刃在陽光下反射出明亮的白光。光到之處一束束麥子歡快的倒下,在男主人的身后形成一個個麥堆。女主人在后面麻利的把麥堆捆扎成麥捆。三兩捆麥捆靠在一起直立在地上,象戰(zhàn)場上的行營。
頭頂?shù)年柟馐腔鹄崩钡?。戴的草帽僅僅是遮擋住刺眼的光線。地頭下的樹蔭也是可以去歇息,但頻繁的去那里可能會導致一年的收成付之東流。龍口奪食的老話是有它的道理??此魄缋实奶炜照f變就變。一陣風吹過,天上棉花似的云朵擁擠在一起,不斷變幻著造型,似大海波濤,又似萬馬奔騰。一聲悶雷響過,黃豆大的雨點,象沖刺的運動員,由遠而近的就來了。沒有來急收割回的麥子就會被急雨淋濕和打落,一年的辛苦就會功虧一籌。收麥的季節(jié)就是和雨搶時間。
在麥田里收割是沒有聲息的,除了與此時的勞動有關的對話。多余的話題在這個時候都會耽擱收獲的進度。最多的聲響就是鐮刀鋒利的聲音,是一種飽滿,亢進的聲響。主人的汗珠已經(jīng)掛滿了額頭,隨著主人勞動的身軀不斷的滴落,打濕了腳下發(fā)白的土地。
這塊麥地終于收割到另一端。男主人放下鐮刀,脫下頭頂?shù)牟菝痹谛馗仙戎?,走到了樹蔭底下。樹根處有高出地面的土坎。土坎已經(jīng)被蔥蘢的青草覆蓋。男主人順勢坐在柔軟的青草上面,背靠著粗壯的樹身,拿起清早帶來的水罐。清涼的井水滋潤了干渴的喉嚨,讓人渾身爽快。男主人再從地頭摸起煙袋。當?shù)谝豢诤禑煆目谥型鲁?,男主人給地里的女主人招手喊話:“娃他娘,過來歇歇?!?br />
天,依舊很晴朗。這真是個好天氣。刺眼的陽光不但曬熟了飽滿的麥穗,也曬透了主人的肌膚。裸露的手臂和胸膛和麥粒是一個顏色。上面粘的草屑和麥芒如同從土地里生長出一般。
夕陽西下。收割完的麥田象理過發(fā)的頭顱,一地的麥茬齊錚錚的顯示出另一種精神。地頭的田間小路停放的人力架子車上,裝滿了沉甸甸的麥捆。女主人的手勁使這些麥捆經(jīng)過后面的搬運,都不得散開。老天很是給力,熱浪撲面的空氣里居然沒有半點雨星。
站在麥地里看見遠處的村口上面已有人家飄起炊煙。一縷縷炊煙在房頂形成一層薄霧,飄到樹梢處逐漸漫開。留在家里的老人和孩子,開始準備著晚飯。
男主人拉起車子往村子走去。女主人在車后用雙臂推著小山包似的麥垛。車輪順著路上的車轍,壓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兩個人的身影在夕陽的照射下,象移動的雕塑。
打麥場上人頭攢動。各家的收成都堆滿了自家的麥場。脫粒機正在一堆人的操作下歡快的運轉。前面的人把在地里捆好的麥捆打開,放進脫粒機的入口處,很快從機器的后部吐出一團團松軟的麥草。幾位壯勞力用木杈把一團團麥草挑到一處,累成草垛。負責累草垛的是個把式,把散亂的麥草最后累成一個圓形的建筑。在機器的中部底下,光亮圓滾的麥粒連續(xù)不斷的流淌出來,忙壞了幾個不停轉運麥粒的少年。
從地里拉麥子的車子一輛接一輛進了麥場。人們相互問著收割的進度和今年的收成,商量著下一步脫粒的事項;有人已經(jīng)把電線接進了麥場,臨時的電燈架在麥場中的木桿上面。晚上,又得大干一場。
村子南頭王家的小院里傳出了嬰兒響亮的啼哭。又一個孩子出生在這個季節(jié)。孩子還沒有起名。小名也忙得沒來得及起。孩子的爺爺坐在屋檐下的木凳上,滿足的吸著煙鍋。孫子起個什么名字他也在想。小院里飄進來麥粒的清香,老人看到今年的收成,轉過頭對剛從麥場回來的兒子說:“我的孫子小名就叫麥子吧。今年是個好年景”。兒子用毛巾在臉盆里抹完臉,滿意地說:“行”!
老人叫著麥子,唱起了秦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