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遇見】麥田里的母親(散文)
剛過午夜時分,母親就翻身起床,手里拿著兩條麻袋躡手躡腳走出了房門。
山村的夜那么靜謐,彎彎的月亮在幾顆星星的陪伴下還掛在天上。母親走到了停在院內的一輛架子車前,將麻袋鋪在車上,才轉身進屋去叫那雙還在酣睡的兒女。
眼下正是麥收時節(jié),也就是人們常說的虎口奪糧的日子。家里種的十余畝小麥,如果不及時收回,遇到狂風暴雨,辛苦了大半年的收成就有可能打了水漂。十多畝麥子啊,靠她一人的力量,那是不夠的,使喚自己的孩子來幫忙,實屬母親的無奈之舉。
大的是男孩,剛剛十一歲,年齡小的是個姑娘,今年剛滿八歲。她們被母親從睡夢中叫醒,穿戴好衣服,一邊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邊跟著母親走出了房門。
臥在墻角的那條大黑狗聞到響動聲,立刻跑到架子車前“汪!汪!”地叫個不停。周圍鄰居家養(yǎng)的那些狗也被大黑狗的叫聲帶動起來,你一聲我一聲地叫了起來,頓時打破了山村的寂靜。
母親喝退了狂叫中的大黑狗,她彎腰把兒子女兒抱到了架子車上,讓他們躺在鋪好的麻袋上,然后拉起車出了院門。
村里的路是土路,高高低低起伏不平。沒有路燈為她前行的路途照亮,她只能憑借著天上那輪彎月發(fā)出的微弱的月光,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
她吃力地拉著架子車走出了村子,向西三里以外的麥田走去。車輪壓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架子車不時發(fā)出一陣陣“吱吱呀呀”的喘息聲。
難道她是個拖帶著一對兒女的單身女人?在這一年中的關鍵時刻,她的男人怎么不出頭露面?
其實,她是個有夫之婦。她的愛人身體一直不太強,兩年前為了翻蓋家里那搖搖欲墜的兩間小屋,不但用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而且還欠下了幾千元的外債。過日子嘛!誰都有磨盤壓手的時候,為了蓋房子欠下些債這也屬于正常,不過為了盡快的還清這些欠債,男人想著看看有沒有其它掙錢的路子。
兩個月以前,村子里一位常年在外打工的鄰居見此情景,就在外地給父親找了一份工作。雖然工資不是很高,但工作還算輕松。父親心里也明白在外打工,有的工種雖然工資高一些,但自己的身體也承受不住,所以他和母親商量,就跟著老鄉(xiāng)外出打工去了。
麥收的時間到了,為了讓父親在外安心工作。母親咬咬牙決定,家里的一切由自己來扛。因為在這其中她有兩個想法:一是,丈夫的身體不是太好,收麥子是個既艱苦又要消耗大量體力的活兒,她不想讓他回來受這個罪;二來丈夫剛剛找到工作就請假回家,怕引起他工作單位領導的反感。再有這來回的路費也是要花的,剛剛掙了倆錢,總不能都贊助了交通部吧?
經(jīng)過了一番掙扎,母親終于把架子車拉到了自己家的麥田邊上。她放下車把,顧不得喘口氣,叫醒了睡在車上的兒女,帶領著他們抄上鐮刀就進了麥田。她計劃著要在涼快的時刻,盡可能的多割下一些麥子,因為她知道,一旦到了太陽出來以后,天氣炎熱,這活兒是越干越辛苦。
在這個山村里,歷來都是靠天吃飯的。因為地勢高低不平,機井是派不上用場的,所以也沒人在地里打井。以前遇上干旱之年,母親不分晝夜從山坡下的小河溝里往坡上挑水澆田。因為山里就指望著家中的幾畝薄地過日子呢!每到這時,母親的肩膀總會呈現(xiàn)出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尤其是傷口經(jīng)汗水一浸,疼痛鉆心。但她沒辦法,因為蓋房時欠下的幾千元的債壓在她身上,再苦再累也得想辦法把壓在身上的這種負擔卸下來。
今年老天爺總算開眼。十余畝麥子長勢喜人,到了收割的季節(jié),地里黃橙橙的一片,她盤算了一下,在麥收后把所欠的債務還清。
想到這里母親覺得生活又充滿了希望,情不自禁哼了哼小調。她一邊叮囑兩個孩子割麥時不要小心別劃傷了手,一邊揮舞著手中的鐮刀割麥行進。
哪個媽媽不心疼自己的兒女呢?如今房子雖然蓋起來了,但家里人還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尤其是兩個孩子,由于每天老師留的作業(yè)很多,兄妹二人天天擠在一張小桌子上寫到很晚。母親早就有所打算,今年收麥到還完了欠款,先給兄妹二人買一張大一些的寫字臺。
東方終于慢慢地發(fā)白了,一輪紅日漸漸的升起在地平線上。母親直起身看了一眼,才發(fā)現(xiàn)身后一對兒女拉下來了很遠。她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女兒倒在了地里。她心里一驚,趕忙返身向孩子們跑去。她扶起女兒焦急地喊了幾聲,女兒慢慢地才睜開了眼說了聲:“媽媽,我困!”
母親不由地流出了眼淚,她抱起女兒到地邊的土路上。光禿禿的山坡連棵遮陰的樹木都沒有。她只好把車上的麻袋鋪在架子車下邊:“孩子,你在這里睡一會,我和哥哥還得去干活,車上有饅頭和白開水,一會餓了你自己去拿著吃!”
這時,母親看到有幾個壯漢手持鐮刀走了過來,他們走到母母親眼前問:“大姐用幫忙割麥子嗎?一畝一百元割下后管送到家?!?br />
山里人管這些人叫做“麥客”,他們是專門在麥收之時靠給人割麥子掙些錢貼補家用的。此時的母親多么希望有人來給她幫個忙,減輕一下她身心上的壓力呀。但她明白,這些麥客她不能請。因為她算過一筆賬,即使今年收成不錯,每畝地只能打下四百斤麥子。按現(xiàn)在收購價每斤九毛錢算,一畝地的產值也就是三百六十元。如果花一百元錢請麥客,那每畝地收入只能落到手二百六十元了。所以母親覺得不劃算,她謝絕了麥客,自己又帶著兒子回到了麥田里。
太陽越升越高,母親仍舊揮汗如雨地揮舞著鐮刀。又硬又帶刺的麥芒把母親黝黑的手臂劃出了一道道的血痕,又癢又痛真讓人難忍。眼看著別人家割下的麥子都開始往家起運了,然而母親麥田里的麥子連三分之一還沒割完。
這時一個麥客的領隊走了過來,對母親說:“大姐,別人家的都收完了,你家還有那么多沒割完呢!用不用我們幫忙,如果不用我們就回去了,想用你也再找不到人了。你想想,如今這季節(jié)老天爺是一時一變,如果不及時把麥子收回去,一場大雨,這收成可就全泡湯了?!?br />
母親這時覺得這麥客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她朝路邊看了一眼,因為在架子車下還睡著她的寶貝女兒,她再看了一眼眼前就如同個土人一般的兒子。她心軟了,她想改變主意,還是讓麥客幫助一下吧!但這并不意味著她要退縮,她是出于一種母愛,心疼的自己的一雙兒女。
“那好吧,一百元一畝,你們幫我收吧!”母親終于松了口。
“一百塊那是早晨的價格,現(xiàn)在得一畝一百三了”那個麥客眼前閃出一副狡黠的目光。
“什么?你們這是敲詐呀!”母親有些惱火。
那個麥客嬉皮笑臉地說:“你愛用不用!”,說完他轉過身去,慢慢地往前走了幾步。也許他想母親還會叫住他,請他回來幫忙收麥子。
但是這個落井下石的黑心麥客想錯了,一向有著堅韌性格的母親又一次抬起了倔強的頭,她毫不猶豫的返身又走回了地里,揮舞著鐮刀又干了起來。
這時火辣辣的太陽已經(jīng)高懸在頭頂,曬得實在讓人透不過氣來。
誰來幫母親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