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老家的麻雀(散文·家園)
一個周末的中午,飯后被妻子臨時安排一項艱巨的任務(wù),我便留在了門市照看攤店。由于是淡季,來市場光顧的客人本來就不多,尤其是中午,市場上空空蕩蕩的,難得有人在太陽底下的露天市場閑逛。我趁機靠在涼椅子上,準(zhǔn)備打個盹兒,殊不知,從天上掉下來七八只麻雀,落在門市外攤子的調(diào)料上跳來跳去,尋找著它們喜歡的食物。
此刻我沒有了睡意,好奇地盯著久違的朋友,見它們幾個先東張西望,確定沒有人前來理會了,便聚集到一袋糯米跟前。一只麻雀先跳進(jìn)米袋內(nèi),小嘴不停地吃著白白的糯米,其它的麻雀看見沒有危險,紛紛跳到敞開的米袋內(nèi),美滋滋地吃個不停。
這時候,對面門市看守攤子的姜老板走到我身邊,遞過來一支煙笑著說:“嘿,老吳,你怎么照看的攤子喲,麻雀把你的糯米都吃光啦!”我起身朝他嘿嘿笑道:“從小我就喜歡麻雀,城市里吃食少,讓它們打個牙祭吃個飽吧!”與姜老板剛說完話,老遠(yuǎn)就聽見妻子在直呼著我的大名,邊跑邊吼,讓我把偷嘴的麻雀攆走,我只假裝沒聽見。等妻子拍手吆喝跑攏攤子跟前時,麻雀早已吃飽飛到頭頂上的電線上,低頭看著生氣的妻子。
妻子一跨進(jìn)門市內(nèi)就嘮叨,我靠在涼椅子上假裝熟睡不與她搭訕,她埋怨了幾句后,牽著外孫去了理發(fā)店。六月上旬的中午,熱浪已經(jīng)悄然而至,低矮門市內(nèi)的溫度恰似放置了一個大蒸籠,想瞇一會卻怎么也睡不著,加之麻雀生事妻子的嘮叨,大腦里裝的全是麻雀快樂吃食的過程,想著想著,兒時的情景又浮現(xiàn)在腦海。
六七歲時,我便初識了麻雀,而且記憶特別清晰。有年秋天稻谷成熟的時節(jié),父親從田里挑回稻谷,曬在院壩里,給我安排了一個攆雞鴨的看守任務(wù)。我拿著一根長竹竿,不停地追趕著雞鴨,一直把雞鴨攆到屋后的林子里不敢回來。等我回到院壩里卻傻眼了,但見二十來只穿著赤褐色羽毛的小家伙,正在曬著的稻谷里不停地偷吃谷粒,我舉桿跑過去一攆,人和桿還未到,小家伙瞬間飛起落在茂密的橙子樹葉里,還嘰嘰喳喳叫著不停取笑我。我氣得舉著桿子去打,它們卻撲棱棱飛走了。當(dāng)我坐在板凳上小憩一會,這些小鳥又飛回來躲在橙子樹葉里藏著看動靜,一旦我回屋找吃的去了,小家伙又結(jié)伴飛到曬壩里偷嘴吃。攆得我滿頭大汗,氣得我雙腳直跳。那天,橙子樹上的葉子被我的竹竿打掉了不少,卻一點也沒傷到那些調(diào)皮的小家伙們。
到了中午,父母回家煮午飯,見我成了大花臉,夸我認(rèn)真負(fù)責(zé)。吃飯的時候,這些小家伙臉皮真厚,被父親端著碗攆了很多次。舀一次飯麻雀就下地壩一次,就是不肯離開,與父親對著干。父親一邊攆,一邊罵道:“狗日的小麻雀太可惡,等我空了才來收拾你!”那天,我從父親的罵聲中,才知道小家伙的書名叫麻雀。
那年月,我家的茅草屋也是麻雀的家。墻孔眼、屋檐是麻雀做窩安家的好地方。春夏的時候,麻雀產(chǎn)蛋繁殖后代,我每天最喜歡看墻孔眼和屋檐邊探出頭張著大嘴巴的小麻雀,一旦它們的父母尋找食物回來,它們是那么的興奮,從早到晚不停地叫著。一旦在洞口或窩口看不到探著頭的小麻雀了,我就知道它們已經(jīng)離開了窩,學(xué)會飛了,這時到橙子樹腳下,就會看見那些羽毛沒有長齊的小麻雀在樹枝上躲藏著。我每次爬上樹去捉,卻很難捉住它。
天剛麻麻亮的時候,它們就站在屋外的樹枝上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聲音在恬靜的晨曦中清脆而響亮,父母總會按這個時間段起床,洗把臉后,一邊聽著麻雀唱歌,一邊煮著飯,一邊宰著豬草,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在我讀初中那會兒,老師布置暑假寫一篇鳥類的作文?;丶液螅覍φJ(rèn)識好多年的麻雀重新審視,通過細(xì)致觀察,發(fā)現(xiàn)麻雀的體形雖然小巧玲瓏,卻是屬于最機靈的那類鳥兒。只要人類或其它動物接近它們構(gòu)成威脅時,它們的反應(yīng)是非??斓模杆偻ㄟ^急促的叫聲來傳遞信息,讓同伴快速離開。遇到我和同伴掏鳥窩時,麻雀發(fā)出凄厲的喳喳叫聲,并向我們撲來,捍衛(wèi)自己的領(lǐng)土不受侵犯,保護(hù)自己的孩子不受傷害。
?那時候,屋團(tuán)屋轉(zhuǎn)的麻雀喜歡聚集一塊,每天的早上,它們結(jié)著伴兒,在院壩外的李子樹、橙子樹上集會,樹的丫枝上站滿密密麻麻的麻雀,看上去百十來只,有的在嘰嘰喳喳叫著,有的歇息夠了在天空中飛行,越飛越遠(yuǎn),看去只有一個小黑點。那些從遠(yuǎn)方玩夠了回來的麻雀,一旦停歇到樹丫上,旁邊的麻雀又嘰嘰喳喳交頭接耳,不一會,身邊的麻雀又自由地飛向遠(yuǎn)方。那時候,我很羨慕麻雀的快樂,也有那時稚嫩的初心,很想做一只麻雀,翱翔在天空里。
那時候,麻雀多也讓父親憤恨。每到春夏幼崽繁殖期,墻壁墻角下到處留下它們的糞便,父親恨死了麻雀,便搭著長梯堵住墻孔眼,不讓麻雀住家生產(chǎn)。那時我年紀(jì)小,搬不動長梯掏空堵塞的泥土,只好看著父親報復(fù)麻雀??墒?,麻雀也不讓人,父親堵住了墻孔眼,它們就在屋檐的茅草里和屋后的大柏樹半腰上搭建鳥窩,一樣的產(chǎn)蛋孵化,父親只好罷休。
麻雀也有倒霉的時候。院子的小伙伴會茂比我大兩歲,是個捉麻雀的高手。只要秋天田里的稻谷收獲結(jié)束,院壩里的稻谷曬干收進(jìn)了糧倉,麻雀的日子就開始不好過,每天回到院壩樹上的麻雀就多起來,嘰嘰喳喳地叫著,顯得那么委屈和無奈。這時候,會茂的鬼主意就來了,他取來家里的雞籠,找來透明的塑料薄膜罩住雞籠拳頭大的口子,用他母親的針線將薄膜固定牢實,之后將密封嚴(yán)實的大雞籠放到院壩中央,用一根尺長的木棍支撐著雞籠,留上五寸來高的進(jìn)口,然后在雞籠內(nèi)放幾把稻谷,再在木棍底部系上一根幾丈長的麻繩,躲在看得見麻雀進(jìn)雞籠的地方守候。待麻雀一個一個上了我們的圈套跳到雞籠里吃食,會茂便猛拉麻繩,支撐著的小木棍迅速失去重心,雞籠瞬間落地封死口子,里面沒有逃脫的麻雀,一個勁兒地往塑料薄膜上撲,企圖穿破薄膜飛出去,哪知道,一個個撞在薄膜上的麻雀猶如撞在海綿上,發(fā)出“噗噗”的響聲,數(shù)十個來回之后,麻雀因為著急便撞暈了,紛紛掉在地上撲騰。這時候,會茂和我慢慢揭開雞籠,伸手一個一個將麻雀揀到笆簍里,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那年月,肉食稀缺,麻雀肉通過母親的烹調(diào)手藝,變成了人間難得的美味。父親也會因此小酌二兩紅苕酒,而我至今嘴里還留有麻雀的肉香。
八十年代末到二零一三年這段時間里,我們老家的整個川東地區(qū)的麻雀似乎都瞬間絕跡了,上了年紀(jì)的長輩們也沒有遇到過,都猜測麻雀的祖先是不是遭到滅頂之災(zāi),都回家守孝去了??嘤跊]有根據(jù),也沒有能力去研判,對麻雀的去向一直是個謎,我也一直掛念著它們很久。
讓人欣慰的是,從二零一三年到現(xiàn)在,不管是在縣城街頭的樹上,還是在鄉(xiāng)村的院壩,我們又隨時能遇見到麻雀的身影,它們或一起在樹上歡悅,或分開在農(nóng)舍院壩覓食。麻雀的隊伍雖然沒有以前龐大了,但它們靈動的舞姿,嘰嘰喳喳的叫聲,依然還是那么優(yōu)美,那么清亮,那么熟悉,讓我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