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這個時候，我的媽媽剛在醫(yī)院做完手術。
　　 從去年的8月5日一早，聽到媽媽摔倒、被急救車送進醫(yī)院搶救室、被醫(yī)生確診為大腿骨骨折、又被醫(yī)生說媽媽生命的不確定性，我的淚水就止不住了……媽媽的右腿腫得像孩子腰似的。輸液、打針、吃藥、檢查，一天、一夜，一夜一天……89歲的媽媽都是在劇痛中煎熬……
　　 可，媽媽沒有流過淚，嘴里不斷地對醫(yī)生、護士，還有她的兒女們說著“給你們添麻煩了！”“謝謝！”
　　 主治醫(yī)生終于在第七天同意給媽媽做手術了。媽媽被推進手術室時，用眼睛打量著她的兒女們，“你們都是孝子，我活這么大歲數(shù)值了。就是死了也不要太著急……”
　　 手術很成功！我們都很高興，媽媽60天后就可以離開床，坐輪椅出行了……
　　 一年來，媽媽的身體恢復得很快，現(xiàn)在可以說比以前更好了。半斤左右的蘋果、桃子，拿起來就吃。炸醬面要吃一碗，米飯炒菜也要吃一碗，媽媽的飯量與我們相當，甚至有過之，因為老媽午睡后常常還要補充些面包糕點。
　　 媽媽的面色紅潤、體重也逐漸恢復，我們也逐漸從揪心的疼痛中走向欣慰和愉悅：這個世界有多少人，可以有一位近90歲的老媽相守??！
　　 可是，有一天陪著老媽吃過午飯，卻被午睡醒來的老媽給忘了……
　　 “五姐，你是什么時候來的？”
　　 “吃飯了嗎？”
　　 “我給你弄飯去。”
　　 一雙眼看著我，一雙手拉著我，一副初見而驚喜的樣子。
　　 “媽媽，我是您閨女。您的五閨女。”還好經(jīng)過一番解釋，老媽終于明白過來“你是我五閨女?！?br />　　 又一日。小妹夫妻來家，初進門時，老媽禮貌甚是周到，好像新姑爺進門的貴客，招待得讓四十幾歲的妹夫有些不好意思。
　　 吃飯、喝茶之后，老媽突然就迷糊了，小妹夫出門時竟說：“那是誰呀？在家里又吃又喝的。”
　　 “您的老姑爺。”
　　 “誰？”
　　 “您的老姑爺！”
　　 “你說你，結婚這么大的事，我竟不知道！”老媽用手指著小妹一臉怒氣！仿佛一切都是真的似的。
　　 老媽嚴肅的表情說得47歲的小妹眼里含淚……聽得我們心里隱隱作痛……
　　 前幾天，老家的婆婆來家。婆婆要我?guī)е赐嫌H家。老媽與婆婆十幾年未見面，可一進門就親熱地拉上了話：“你養(yǎng)了個好兒子，心眼好，能干，會過日子”等等，兩位媽媽親親熱熱拉著手，你一句我一句聊了好半天。午飯時，我的老媽還不住地給我的婆婆搛菜讓飯。我心里一陣竊喜“老媽今天好明白?！?br />　　 飯畢，說打圈麻將，可一圈沒打下來，我就發(fā)現(xiàn)老媽的眼神就有些不對了。
　　 “你離我遠點！”果然老媽說話的口氣，有了變化。
　　 我生怕一邊的婆婆生氣，趕緊說：“媽，您認識我婆婆嗎？”
　　 “不認識。”老媽搖著頭。
　　 “您知道她是誰嗎？”我扶著臉色有些難堪的婆婆。
　　 “不認識?！崩蠇尪⒅牌艙u著頭。
　　 “媽，這是我婆婆，小雪的奶奶。特意從老家來看您來了。”
　　 老媽看看我，看看我婆婆，又看看我手指的糕點匣子，突然明白了“你、你這孩子怎么不給我介紹呢……”說著難為情地拉起了婆婆的手。
　　 昨天，老媽的侄子夫妻來看望。叔伯哥今年已經(jīng)75歲，老媽嫁給父親時，他才6歲。那時兩家是一個院子，一排房，叔伯哥非常喜歡這個“新嬸子”，腳前腳后地跟著，就像老媽的影子。要不是黑夜睡覺，被自己的母親找回去，恐怕還要一起睡覺呢。
　　 老媽見著叔伯哥很高興，雖然住得不遠，就在一條街上，往日也常見到，但老媽仍是拉著大侄子的手，親熱得不行。沏茶、倒水、吃水果，一通地張羅著。
　　 中午時分，叔伯哥要回家，我們的老媽死死地拉著手就是不放，非要留下吃飯。叔伯哥怕我們的老媽著急，只好重新坐下，按著我們老媽的意思踏踏實實地把午飯吃完了。
　　 飯畢，喝茶。老媽站起身，到里屋把床收拾了一下，想著讓“客人”睡覺。
　　 叔伯哥夫妻起身說回家，我想是該讓叔伯哥回家睡午覺了，就沒強留，因為他們的家就在對面的小區(qū)。我送叔伯哥到電梯間，還沒等轉身就聽老媽喊我。
　　 “送什么送！還不快回來！”老媽一臉的不滿。
　　 我先是一愣，而后就明白了：老媽又糊涂了……
　　 “媽，那是我佩生哥呀！”
　　 “你佩生哥？”老媽一愣。
　　 “是呀，就是我佩生哥。這不是帶著月餅、蘋果、大桃，看您來了嗎？”
　　 老媽看著眼前大紅的蘋果，粉紅的大桃以及一大盒北京稻香村的月餅，哭了……
　　 “我怎么這么糊涂呀……怎么不認識他啦……”說著說著還自己抽起了自己的臉……
　　 “媽，媽，不要緊，您沒慢待他們。”我們明白老媽的意思，老媽是怕她糊涂時，慢待了自己的親人。
　　 “沏茶、倒水、炒菜備飯，都是按照您的意思做的呢。”我們極力安撫著滿眼淚花的老媽。
　　 老媽真糊涂了……
　　 盡孝，開始艱難了，因為“孝”不再是滿足老媽的吃、穿、游玩，而是，“孝順”之中的“順”。
　　 今年農(nóng)歷八月十五過后，八月十六，老媽就整整90歲了，讓老媽身體健康，也許我們做兒女的能夠做到，但如何讓老媽“快樂”，卻是擺在我們每個人面前的一件難事……
　　 老媽和父親養(yǎng)育了我們七個兒女，為公婆、父母、叔父五位老人養(yǎng)老送終，為兒女嫁娶辦了七場婚事，為兒女操心受累蓋房五六次，愛家、守家、置家，疼愛兒女、疼愛孫兒嫡女，幾十年奔波勞碌，幾十年酸甜苦辣，幾十年傾其所有！
　　 我們面對著逐漸“糊涂”、逐漸“失憶”，甚至將我們忘卻的老媽媽，除了心疼加深，更應做好承受她老人家的“不恭”，糊涂的老媽媽已逐漸變成了一個“任性”甚至“撒潑”的“孩子”，更需要像媽媽疼愛我們兒時那樣去疼愛她，寵愛，甚至溺愛，像老媽媽當年包容我們一樣去包容老媽的任性、老媽的無理，甚至是老媽的打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