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光符，民間流傳的咒語之一，也有的說成走月光步，施法者若是相中某女子，于某月圓之夜，在某女常經(jīng)過的路口仿照女子的步履走幾步，呈月光形，之后三個時辰內(nèi)，若是恰巧某女正好路過，而且步履一致，月光照著的影子正好在月光形中，則女人會神致受咒語控制，隨施法者任意，而且會主動投懷送抱，甚至托付終身。
　　 傳說建師傅會畫月光符，在西鄉(xiāng)就和西鄉(xiāng)的芝麻糖一樣出名，而村里的女人一點不擔心，照常夜里禾堂坪上乘涼發(fā)亂話（侃大山拉家常的意思），不光不相信他有那本事，而是壓根就不相信有所謂的月光符。而那些動歪歪思想的男子，都朝建師傅獻殷勤端茶、敬酒、遞煙、挖土，犁田，砍柴…希望得到他的一道符咒。無論人家怎么央求，建師傅就是一概不畫。雖說自己會這門道，卻捧著金飯碗討米，為啥，建師傅一表人才還有門好手藝卻自己至今未娶，孑然一身，單身公，連從穿開檔褲耍起的村長都不相信他有咯門道行（歪門邪道之道意義相近），他講，“有咯很（厲害）當年和你建乃者（男娃娃意思）青梅竹馬的玲子妹者（姑娘）會嫁給蔡司機？煮熟的會鴨子飛走？”
　　 雖說是建師傅不幫人畫月光符咒，其實還是畫過，而且是村長親自見識過。
　　 人物主角不是村長，是“趕豬郎子咯”，鄉(xiāng)獸牧站辦的人工配種先進快捷效率高，加上集約化養(yǎng)殖，漸漸淘汰了那種原始交配場景，“趕豬郎子咯”慢慢冒生意，自己也曉得咯一行瘺水（下賤）加之三十來歲了，繼續(xù)干下去連堂客都討不上，在村里干了多年書記的老姐夫戲謔他，“改行不，到時候位置傳給你”（當然是說培養(yǎng)他）“改！”“趕豬郎子咯”答應(yīng)爽快毫不遲疑。不過還是與生育有關(guān)，“計生專干”。于是從“趕豬郎子咯”轉(zhuǎn)變成“計生專干”，“專干”敬業(yè)，入手快，精神可圈可點，東進西出滿村躥，比趕豬郎子時還勤快，曬谷場的圍墻，五保戶的屋垛子，拐角落里，刷得宣傳標語鋪天蓋地，自己字丑，扭扭歪歪，便派任務(wù)給村小學的幾個“民辦”老師，“民辦”老師本身就事多忙了學校忙責任田，下午放學后，堂客還等著回去犁田，也便來氣，邊刷心里邊罵“絕兜鬼”專做“冒屁眼”事，怪不得討不到堂客。也難怪，標語是天下一絕：
　　 “流下來，引下來，就是不能生下來！”
　　 “同計劃生育對象血戰(zhàn)到底！”
　　 “一人超生，全家結(jié)扎！”
　　 “寧愿孤家寡人，也不超生一人！”
　　 ……
　　 “專干”還采用日本人那時候的“良民證”，計生対象每個月都要到村里檢查一次，“良民證”才有效，比鄉(xiāng)鎮(zhèn)規(guī)定的三個月檢查一次還嚴格幾倍，再一方面，工作親力親為，甚至于一些專業(yè)性工作，比如說結(jié)扎上環(huán)，他要守著，防止醫(yī)生搞鬼，防止計生對象挑砣換稱（西鄉(xiāng)土語，原意換了稱砣稱重，欺騙對方）。
　　 “專干”辛苦了也愛一口酒，更好抽幾口煙，都是當初趕豬郎子時慣下的毛病抽“伸手牌”，紅豆、相思鳥、勞白沙，好一點的人家是蓋白沙，鄉(xiāng)下人貶損他，說他是：“豬操別果逼，人呷別果煙，呷慣了芙蓉王，呷勞白沙還不肯?！?br />　　 干“專干”后，“伸手牌"也變成“蓋白沙”，“精白沙”，檔次越來越高，偶爾斷了頓，心里就像貓抓癢難受，當著那些沒按時檢查的或者是干脆不檢查的計生対象翻衣兜，裝模作樣尋煙，一些懂味的人趕緊遞過一包，書記口講不要不要，公事公辦的架式，對方說煙酒不分家。煙酒不分家是西鄉(xiāng)習俗，某個抽煙人若不巧沒有煙，往往逮到人就伸手討，就象自己人。既然煙酒不分家，書記接了煙跟接自已的一樣心安理得，關(guān)系便拉近了許多，自家人辦事方便了許多，慢慢的一些人家都知道他愛一口酒和煙，最后發(fā)展到知道他在信用社的存折號碼，這當然是當了書記手里有實權(quán)之后。
　　 “專干”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酒醉飯飽無聊之極，夜里拿著一面銅鑼挨家挨戶敲打，邊敲邊吆喝：
　　 太平盛世，嘡——
　　 男歡女愛，嘡——
　　 計劃生育，嘡——
　　 人人有責，嘡嘡嘡——
　　 男大當婚，嘡——
　　 女大當嫁，嘡——
　　 走遍天涯，嘡——
　　 不忘結(jié)扎，嘡嘡嘡——
　　 本來勞累一天，夫妻倆好不容易架起勢咯一聲聲嘡嘡嘡銅鑼聲把做老公的家伙都嘡軟了，搞得村子里人心惶惶，還到一些寡婦和老公不在家的堂客門前敲，寡婦們和那些堂客們就罵，人家婆婆和公公出來找他理論，為此吵過幾回架。村里的計劃生育工落后作狀況得到扭轉(zhuǎn)，并且成績顯著，可村里男人看陽痿早泄病的卻排著隊掛號，不敢惹村書記專干“郎舅”找村長訴苦，當村書記的姐夫平時指使慣了村長，老黨員手腕高，對村長的異議特地開了村支部會上，力排眾議，辦扯著手指頭列舉了這幾年村里的計劃生育工作變化，從以前全鄉(xiāng)排末名到現(xiàn)在的全縣前幾名，以前一年超生幾十個，到如今一年出生僅幾個，一系列數(shù)據(jù)對比，肯定了“專干”的工作成績，工作方法的事只字不提。新任鄉(xiāng)長下村走訪時，村長當著村支書如實作了匯報……
　　 事后，村書記對專干講，咯只趕山狗可能會壞事，于是趕快租面包車去縣城，拜訪住在縣城的鄉(xiāng)書記X書記，X書記磨磨唧唧開的門，手里還拿著拖把，客廳有點亂，似乎剛剛發(fā)生過爭執(zhí)，平時熱情好客見人滿臉笑的書記夫人坐在沙發(fā)上涂指甲，色陰沉沒有理睬來客，老村書記朝專干眨眼睛，示意他把帶來的兩盒土特產(chǎn)給女主人。女主人瞄一眼看商標是兩盒本地谷芽糖，臉轉(zhuǎn)一邊，不肯接，弄得“專干”捧著兩盒糖似炸彈杵著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好不自在。老村書記不愧是洞庭湖的麻雀，見過大風大浪，看到X書記夫人的不屑之情連忙講：“老弟媳婦兒，咯是洪羅廟頭牌，你解開嘗一嘗啰，比橋頭那幾家要好呷得多！”“多”字拖著長音，聽話聽音，一聽就知道里面有名堂，夫人臉色慢慢舒展，收起化妝品，“專干”生怕夫人不接禮，瞄準時機遞過去，并適當解開外包裝，露出夾在中間的某個銀行的“卡”邊角角，X書記接過谷芽糖遞給夫人，夫人眼睛落在“卡”上，在X書記手掌捏了一把似乎解了氣才肯接，看到夫人的臉上云開了，X書記心情也有了陽光。夫人起身倒兩杯開水遞給來客并招呼說：“謝謝你們，老書記，你們談工作，我不打攏了?！绷嘀鴥珊泄妊捞沁M了臥室。書記知道來人用意，鄉(xiāng)長剛才同他通過電話，講的正是這個“專干”，群眾反應(yīng)大，現(xiàn)在看來，有能力有水平的干部辦事風格是不一樣，亮劍里李云龍就是個典型。就說眼前這事，其他的干部上門來，循規(guī)蹈矩不是捉兩只雞就是拎兩只鴨，不要吧，搏了他面子，若要了，屋里咯“活娘”（書記怕夫人，稱夫人是活娘，家里老娘稱死老娘）不曉得宰殺，麻煩死了。第一次見人到送“卡”，一看就是聰明人。于是書記心里對“專干”有些好感了，卻拉下臉，批評了“專干”和老村書記，“來就來，還帶嘛東西啰，下不為例！”招呼兩人坐下……
　　
　　 二
　　 鄉(xiāng)常委周一例會快結(jié)束，大家起身要離開，鄉(xiāng)長對鄉(xiāng)書記講那個事那個事，鄉(xiāng)書記似乎聽到忙得似乎又沒聽到，就在大家開門出去時，書記“忙”得一邊收拾桌子上的材料，一邊喊，“等一下等一下走，還有個小事現(xiàn)在集體討論一下，”大家又轉(zhuǎn)回來，站在那看書記收拾文件，“有群眾反應(yīng)XX村“專干”的問題，一是工作方法，都嘛時代了還打銅鑼？不是“村村通”用了幾年了？二是工作態(tài)度，個別群眾的思想還落后理解不了黨和國家的政策易產(chǎn)生抵觸行為，干部缺乏耐心不行，吵架更不行。上周末我特地去了XX老村書記那一趟，作了詳細認真的調(diào)查和取證，正好那個打銅鑼的“專干”也在，我當場不僅嚴肅認真批評了他，還立馬沒收了他那面銅鑼，停了他的職，讓他反思反思，”書記說是讓大家討論其實就他一個人不停地講，“我還敲打敲打了XX老村書記，告訴他，不要護犢子，唉，同志們哪，培養(yǎng)一個干部不容易啊，鄉(xiāng)長已經(jīng)私下里同我講了幾回這個“專干"，群眾反應(yīng)大，經(jīng)過走訪群眾和他上級領(lǐng)導(dǎo)的接觸，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有能力有水平的干部，辦事風格是不一樣，亮劍里李云龍不就是個典型嗎？，既不派兵又不配槍，還條條框框束手束腳，怎么放開去干？怎么出成績？該“打銅鑼專干”自從接手上一任的爛攤子來，勤勤懇懇，苦干加巧干，充分發(fā)揮聰明才智，可能是學習李云龍的優(yōu)點吧，就地取材，當?shù)赜胁炕ü膽蚪小洞蜚~鑼補鍋》，婦孺皆知，里面的銅鑼就利用得好。短短兩年，便使落后的工作狀況得到翻天覆地的大轉(zhuǎn)身，從全鄉(xiāng)末名排到全縣前幾名，同志們哪，不簡單啊…所以對基層干部干工作的條條框框，要有一個彈性空間……一個本來是搞畜牧基因繁殖研究工作的同志，放著高收入不做，投身到無產(chǎn)階級革命隊伍里來，光這種精神就值得學習啊”書記是外鄉(xiāng)人，不講趕豬郎子咯，“鑒于其過去幾年的工作，態(tài)度積極，成績突出，我個人建議沒收銅鑼，也算是對群眾反應(yīng)也應(yīng)有個交待，考慮一下從計生專干提上來協(xié)助老書記當村副書記，畢竟老書記也老了，需要培養(yǎng)一個接班人，革命尚未成功，尚須同志們努力……還是請大家舉手表決該對同志的處理吧”。
　　 對于一個的村“計生專干"工作本來就是村里內(nèi)部的事情，弄到鄉(xiāng)常委會上耒討論，而且鄉(xiāng)書記能如此鄭重、推心置腹、開誠布公，讓幾個常委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當然是鄉(xiāng)書記一提建議，其他常委即隨風倒，鄉(xiāng)長一票反對手舉起顯得那么無力。
　　 村長是事后聽鄉(xiāng)長講才曉得事情的嚴重性。鄉(xiāng)長再三叮囑干好本職工作，相信組織，該干嘛干嘛，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村長知道要是天真塌下來，高個子就是鄉(xiāng)長。
　　 一時還想不通找老伙計建師傅喝酒。建師傅也看不慣“專干”升為副書記的驕橫跋扈，特別是那次他在蔡寡婦門前敲銅鑼，兩個人吵一架，正想給這“趕豬郎子咯”一棒捶，便從上衣兜兜里掏出一個紙包包，（看來早有準備）俯在村長耳朵嘀咕如何如何，村長聽了半信半疑，看了建師傅眨眼睛，好像小時候一起偷橘子，一個在下面打慢（望風）扯開褲襠裝，一個爬樹摘，配合得黙契……兩個大男人哈哈笑。
　　 故事發(fā)展一切按建師傅的導(dǎo)演進行。那天下午，副書記忙完工作火急火燎端起村長的茶杯就喝，平時喝慣了，曉得村長不抽煙愛喝茶，而且是點好茶，不是頂尖鄒崗山，就是上檔碧螺春，副書記一滴不剩倒進了肚子，后歇了好一陣子，緩過氣打了個嗝，感覺味道怪怪的，不象碧螺春，也不象鄒崗山（西鄉(xiāng)鄒崗山茶農(nóng)自己種植加工的茶葉，專送南岳云霧茶廠），有點粘喉嚨，腦殼發(fā)暈，眼睛模糊，下面發(fā)熱頂起褲拉鏈，腳步有點飄，云里霧里，眼前全是光臀的堂客們，既象婦女主任，也象衛(wèi)生院打屁股針的護士，好像看春宮艷照。副書記東倒西歪走不穩(wěn)，路過蔡寡婦家的豬圈，老母豬攆著副書記從上垅追到下垅，副書記雖說單身公，男女之事經(jīng)驗不足，西鄉(xiāng)古話講人畜同理，趕咯多年豬郎子，嘛樣搞堂客哪還要師傅告（教）？啊，不對，眼前咯堂客怎么是葡倒走路，明明看一對大奶子光溜溜白嫩嫩掐得出水，一摸，掛手，全是毛，聲音也不對，太熟悉了，以前干過那一行，咯是豬婆打欄（母豬叫春）……一下醒過來，原來在和老豬婆打架，幸好控制力強，只脫了衣服褲子，還有短褲打死結(jié)沒解開，不然鬧了大笑話……其實早鬧了笑話，全村上下幾百人打電筒舉火把抿嘴巴看他的戲……
　　 這下，村長相信有月光符了。
　　
　　 三
　　 “專干”只猜是建師傅報復(fù)他調(diào)戲蔡寡婦，沒有證據(jù)也不能把他怎么樣，事情也就過去了。當了村副書記還是主抓計劃生育工作，除了加強宣傳國策，業(yè)務(wù)水平也不斷提高，水漲船高，抽煙也上了檔次，往常的“勞白沙”變成了“王芙”，偶爾還抽“腐敗王”“和天下”，照他的話講，那是寡婦過性生活，撈著嘛卵算嘛卵，沒有規(guī)定，因為抽的，喝的都是人家送的。
　　 時代在變化，人們的觀念也發(fā)生變化，以前的東躲西藏的超生游擊隊沒有了，許多人生了一胎不論男女不想生二胎，等于斷了副書記（不，現(xiàn)在是書記了，老書記已經(jīng)見了馬克思）的財路，便東家進西家出，拍胸脯打包鏢說是只管生，生下來之后又在鄉(xiāng)政府里工作組面前唱白臉，被鄉(xiāng)親們說成是“維持會長”，超生一個，鄉(xiāng)政府罰八千，說他有二千回扣…不過近些年生意不好做，反過來了，連標語都反了;讓全村懷上二胎是書記的責任和義務(wù);
　　 當前的首要工作是讓全村婦女懷二胎，懷上來生出來養(yǎng)起來就是不能流下來……
　　 變化的速度有點快，農(nóng)民交了千百年的皇糧國稅不用交了，種田反倒有補貼，能掙錢的都進了城或者是走廣東，老房子上石灰水寫的深挖洞廣積糧上又刷上了青山綠水就是金山銀山，計劃生育是國策上也被石灰水覆蓋了成建設(shè)新農(nóng)村，搞好土地流轉(zhuǎn)…熱鬧的村莊現(xiàn)在僅有小數(shù)幾十戶人家留守。
　　 書記還是書記，還是單身一人。沒有了計劃生育罰款，不能說就斷了外快，近年來，隔三岔五往縣城鉆，為了村里那些大小項目找過鄉(xiāng)書記好幾回，鄉(xiāng)書記也正好調(diào)到縣里X部門，主管鄉(xiāng)村公路建設(shè)的審批。在這個熟人社會，人情社會的中國，有熟人，辦事就方便，有時候村書記的面子可能比縣書記還大，這不，書記又辦成了XX村N公里道路硬化審批手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