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晨馳是詩歌界的新人，但她一出手便給人一種大氣的感覺。到現(xiàn)在為止，她的詩歌寫作時間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年時間，然而就是這一年的成果卻非常大氣而厚重地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這就是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詩集《虔誠和歌》。
　　 這本詩集讓我深深地明白了一點：詩是他的宗教，詩是他的信仰，詩也是他的精神方式。
　　 晨馳的詩，努力呈現(xiàn)我們身外的這個外部世界的豐腴，同時也努力呈現(xiàn)著自身的感情與精神的經(jīng)絡(luò)和走向。
　　 在這樣的非詩的年代，晨馳的努力，顯然是非?？少F的。
　　
　　 二
　　 我曾在與很多作家的對話中，也曾在有關(guān)文章中表明過一個觀點：作家的寫作，其實就是在表達一個作家對這個世界的問題。一個作家，就是一些問題的淵藪。一個作家，也肯定是因為對世界有著諸多問題或叩問，才開始自己的寫作之旅的。作家以寫作達成與外部世界的暢通。
　　 但這種觀點的論述中顯然有一個問題，即：作家的問題，所從何來？這就說及文學(xué)有機本體論了。
　　 從文學(xué)有機本體論的角度看，作家的問題，決定著作品具有著怎樣的有機品質(zhì)，當然首先在于作家的生活體驗。雖然薩特所言，作家是以努力隱去作品后面的作者為使命的，但是在一個作家那里，這樣的努力可能終其一生也未必能抵達理想的境界。然而正是這抵達的過程，成就了一個個作家的品質(zhì)與偉大。
　　 當然，具體到詩人這里，情形稍許有些復(fù)雜。與小說家不同，詩人的情感表現(xiàn)形式越強烈，也就越具有個性品質(zhì)。詩歌世界以更具個性與風(fēng)格為一個詩人成熟與成功的標志，這與詩歌的品質(zhì)相關(guān)。詩歌可以內(nèi)斂，但更需要張揚；詩歌崇尚含蓄，可以奔放或豪放。
　　 在詩人這里，詩人及詩歌所表現(xiàn)出來的問題，其實便可以論定為打通。詩人與詩歌，都是在尋求自身與外部世界的通道，都是在表述一種詩歌理想。
　　 具體到晨馳這樣的詩人，我們看到，晨馳同樣表述了一種詩歌理想。在《虔誠和歌》里，詩人借助于《生命琴弦》《四季風(fēng)鈴》《濃情漫步》《陽光旅程》《自然音符》等五輯內(nèi)容，表達了詩人對生命的禮贊，對親情、友情和愛情的眷戀，對人生歷程的思考，以及對大自然所賜予的天地山川、花草蟲魚和風(fēng)花雪月的放歌。
　　
　　 三
　　 如果我們要為晨馳的這本詩集尋找關(guān)鍵詞的話，我認為第一個就是愛。
　　 愛是一種能力，愛是一種心靈的力量。
　　 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時代，是一個非詩的年代。說白了，我們這個年代是一個價值多元的時代。在這個多元化的時代里，一個人所作出的所有行為，其實都是一種選擇。你選擇什么樣的心態(tài)，你就有什么樣的人生。在這樣一個價值失范的年代，愛越來越成為一種能力的標志。一個人，愛自己的標志，首先應(yīng)該表現(xiàn)為愛人、愛社會、愛民族、愛國家、愛世界。愛，不是一種變態(tài)的自戀；愛，也不是一種狹隘的求得與擁有。
　　 在晨馳的詩歌里，我們看到，詩人是飽蘸著愛的筆墨在寫著生命的詩行。
　　 “我來世上的使命便是還賬/盡己所能/良心安定”
　　 這樣的詩句，讀來凝重，滿蘊著一種對世界的熱愛與執(zhí)著。
　　 再如這樣的詩句：“看不到陽光/是因為你的心中沒有陽光”
　　 我們毋須多舉例，便能體察到詩人心中的那種責任感，詩人心中的陽光，就這樣通過美麗的詩句，照射到我們每一個讀者的心田。
　　 們認為晨馳的詩是關(guān)于靈魂的，她關(guān)注靈魂，她也在澆鑄靈魂。
　　 像這樣的詩人，坦率說，與那些吟風(fēng)弄月、無病呻吟的詩人相比，其格調(diào)與境界不知道要高出了多少。
　　 同樣，在晨馳這樣一個殊少先鋒時期文學(xué)影響的晚生代詩人這里，關(guān)于信仰，關(guān)于責任，關(guān)于思考，甚至關(guān)于痛苦，都有了這一代詩人的明顯的標志。
　　 我們不妨看一看她的一首《請相信》：
　　
　　 相信
　　 這是我的誓言——
　　
　　 即使我只是一株小草
　　 也要在生機勃勃中
　　 點綴大自然的春色
　　
　　 即使我只是一滴水珠
　　 也要在茫茫綠野中
　　 襯托出湖泊的幅員遼闊
　　
　　 即使我只是一抹夕陽
　　 也要在晚霞的余暉里
　　 留下朝陽的愿景
　　
　　 即使我只是一顆流星
　　 也要在黑暗的蒼天里
　　 劃過一瞬的晶瑩
　　
　　 即使我只是青苗上的一滴晨露
　　 也要在陽光的積淀中
　　 給予我一生的恩澤
　　
　　 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到，詩人將自己化為“一株小草”“一抹夕陽”“一滴水珠”“一顆流星”“一滴晨露”等諸種意象，以襯托外部世界的龐大、永恒、光明和恩澤。詩人以一種相信的誓言，努力以小我成全外部世界的龐大與永恒。這種與世界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消除了過去歷代詩人作品中與世界的緊張關(guān)系，代之以一種贊美、感念和祈禱。
　　 如果我們愿意將北島的《回答》放在這里進行對比，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一些意味深長的東西。
　　
　　 告訴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縱使你腳下有一千名挑戰(zhàn)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藍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聲，
　　 我不相信夢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無報應(yīng)。
　　
　　 如果海洋注定要決堤，
　　 就讓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陸地注定要上升，
　　 就讓人類重新選擇生存的峰頂。
　　
　　 新的轉(zhuǎn)機和閃閃星斗，
　　 正在綴滿沒有遮攔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來人們凝視的眼睛。
　　 ——北島《回答》
　　
　　 如果我們還能記得那個崢嶸歲月，我們當然會記得北島這首不知道讓多少人為之激動的詩篇。我們不否認，從詩的品質(zhì)上講，大詩人北島遠遠超過了一個剛剛出道的小詩人晨馳。然而，從內(nèi)心深處達成對這個世界的和解，并進而達成對這個世界的熱愛這個角度看，顯然晨馳超過了她的前輩。這種歷史的嬗變，其實只是在一個人的內(nèi)心演繹。這就昭示我們思考一個重要的問題，既然歷史是人創(chuàng)造的，既然是人在歷史中擔當著一個個重要的角色，我們?yōu)槭裁床豢梢砸詢?nèi)省的方式發(fā)問自己：我們在歷史中充當了一個什么樣的角色？我們?yōu)槭裁从忠鎸v史提出種種質(zhì)疑與挑戰(zhàn)？在諸多人性的丑陋中，我們的丑陋又占著多大的比重？
　　 當我們將質(zhì)疑的眼光與視角投向外部世界時，我們有沒有看向自己？
　　 還有，我們?yōu)槭裁床荒軗Q用一種方式，用優(yōu)美的旋律，用美好的眼光，來吟唱這個世界的所有美麗，并進而喚起所有人對美好世界的向往與追求？
　　 當然，質(zhì)疑與挑戰(zhàn)作為詩人的品質(zhì)，無疑是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的。但關(guān)鍵是，我們要知道，我們對什么質(zhì)疑，我們又為什么要挑戰(zhàn)？
　　 我們可以打破一種丑陋，我們可不可以問一下自己：我們可不可以建設(shè)一種美好？
　　 其實，即便是面對北島這樣的詩人與詩作，我們?nèi)绻€有清晰的歷史記憶，當一定還記得當年著名詩人舒婷其實已經(jīng)用詩歌回答了北島的回答。這就是著名的《這也是一切》。詩中寫道：
　　
　　 不是一切大樹?
　　 都被暴風(fēng)折斷；
　　 不是一切種子,?
　　 都找不到生根的土壤；?
　　 不是一切真情??
　　 都流失在人心的沙漠里；??
　　 不是一切夢想??
　　 都甘愿被折掉翅膀
　　 不，不是一切
　　 都像你說的那樣?
　　 不是一切火焰,??
　　 都只燃燒自己?
　　 而不把別人照亮；??
　　 不是一切星星,??
　　 都僅指示黑夜??
　　 而不報告曙光；??
　　 不是一切歌聲,??
　　 都掠過耳旁??
　　 而不留在心上
　　 ……
　　
　　 現(xiàn)在，晨馳再一次以自己的《請相信》，回答了一個詩人的“我——不——相——信”，從而積極地回應(yīng)了當年舒婷的詩篇。
　　
　　 四
　　 我們可以這樣理解詩人的《虔誠和歌》：虔誠，是詩人對外部世界的感受；歌，是詩人內(nèi)心對外部世界的觀照。虔誠，是世界在詩人內(nèi)心的印記，歌是這種印記的聲音。
　　 而極為巧妙的是，晨馳形成了一種與前輩詩人的反響與回應(yīng)。
　　 晨馳的詩可以說是對北島的反響，且同時又是對舒婷的詩的回應(yīng)。
　　 晨馳的詩集恰到好處地是以《虔誠和歌》來命名的。我們可以理解為這是一腔用虔誠和詩歌來編織的愛的心聲，我們也可以理解為這本詩集是詩人用虔誠和著詩歌的節(jié)拍，唱出這個美麗世界的回響。
　　 面對龐大與永恒，我們只有虔誠；面對責任與恩澤，我們只有用心靈的歌唱來表達我們內(nèi)心的卑微。
　　 虔誠也好，詩歌也好，都可以理解為一種靈魂的狀態(tài)。虔誠是靈魂的執(zhí)著，歌則是靈魂的翔舞。
　　 因而我們是不是又可以選擇晨馳筆下的《煤》來表述這本詩集的另一個重大主題：尋找。
　　
　　 生命在地球深處涌動
　　 噴涌出
　　 無限的光明和熱力
　　
　　 為什么涌動？是因為要尋找。為什么是涌動的方式，是因為要表現(xiàn)尋找的力量那種可以沖破地殼的偉大。
　　 以什么涌動？
　　 無限的光明和熱力。
　　 無限的光明和熱力從何而來？
　　 這里，便又回到了我們在開頭的設(shè)定：每一個詩人都要面對一個所從何來的問題。
　　 可以說，這就是一種靈魂的力量。
　　 晨馳的詩歌寫作，就是在為營造一個可以安放靈魂的詩歌王國。她以詩歌在尋找著靈魂的棲息地，也是以詩歌尋找一個可以放飛靈魂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