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午和家人視頻，無意中提起鄰居信黨，我問文：“信黨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呢？”
　　 文說：“他過得很好，整天大魚大肉的，是我們這兒所有鄰居中伙食吃得最好的。”
　　 我說：“他還在收破爛兒嗎？”
　　 文說：“他靠收破爛兒發(fā)家，當然還在收破爛，不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我們鎮(zhèn)遠近聞名的破爛王了，幾天出一車貨，票子嘩嘩啦啦地朝他家流呢！”
　　 我笑著說：“沒想到他一個殘疾人，活得比我們正常人還滋潤！”
　　 文說：“是??！他們一家過得風生水起的，兩個兒子都已娶妻生子，還在縣城買了房，這一家子可令人羨慕了?！?br />　　 說起這信黨，也算是個人物，從我記事起他就在小鎮(zhèn)上住著。因為他小時候患了小兒麻痹癥，導致他走路時一瘸一拐的，說話時歪著嘴，翹著舌頭，一字一頓的。
　　 據(jù)說他是撿來的，當時家里還有個比他大五歲的姐姐。他三歲時患了小兒麻痹癥，當時他的父母很想把他扔了，瞧著他那可憐巴巴的樣子，又不忍心。后來他的母親又生了一個兒子，對他便不怎么待見。
　　 好在他乖巧懂事，盡管身體不好，但他總是搶著干些力所能及的事，再大一點，他便在農(nóng)貿(mào)市場賣東西。他家緊挨著農(nóng)貿(mào)市場，于是他便在菱角熟了的季節(jié)賣菱角，在板栗落地的時候賣板栗，梨也賣，桃也賣，西瓜也賣，甘蔗也賣，什么季節(jié)賣什么，駕輕就熟的。
　　 聽說信黨初次學賣東西的時候，還鬧了一個大笑話。他第一次在農(nóng)貿(mào)市場賣板栗時，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走過來問他：“板栗多少錢一斤？
　　 信黨說：“便宜！十塊錢三斤！”
　　 年輕人說：“我買二十斤，你可要給我夠稱哈！”
　　 信黨一字一頓地說：“放心，缺一兩賠你十斤！”邊說邊將稱好的板栗遞給年輕人。
　　 誰知道年輕人走了不到十分鐘，又滿臉怒氣地返回來了，他把裝板栗的袋子朝信黨面前一扔，火爆爆地說：“我瞧你身體殘疾不容易，照顧一下你的生意，沒想到二十斤板栗你居然少我一斤半，你說該怎么辦？”
　　 信黨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可能瞧錯稱了，這樣吧，我……我現(xiàn)在補給你三斤？”
　　 誰知道年輕人卻擰起板栗袋子，高聲嚷道：“大家快來看看，這個人不講信用，說好缺一兩賠十斤的，現(xiàn)在我缺一斤半他居然只賠我三斤?！?br />　　 經(jīng)他這么一嚷，整個農(nóng)貿(mào)市場的人像瞧把戲一樣把信黨圍了個水泄不通。信黨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因了這次經(jīng)歷，讓信黨明白了做生意靠誠信經(jīng)營的重要性。從此以后，信黨再賣東西，從不缺斤少兩的，甚至還多出個一兩半兩的。
　　 而且，他的家，也成了免費的茶水供應(yīng)站，那些遠道而來做生意的小商小販，渴了餓了，總能時不時得到他的照應(yīng)。
　　 一來二去，信黨的良好口碑便在十里八鄉(xiāng)傳播開來。
　　 我每次路過農(nóng)貿(mào)市場時，總會看到他坐在農(nóng)貿(mào)市場的路口，歪著嘴，翹著舌頭，喊著：“棱角便宜啦，五塊錢一斤。”或者：“板栗便宜啦，十塊錢三斤?！币蛔忠活D的。
　　 有一年冬天，他弄來個爐子，賣烤紅薯。有一次我經(jīng)過農(nóng)貿(mào)市場時，看到一個推著自行車的中年婦女正在他那里買烤紅薯。她的自行車后面還坐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中年婦女乘著信黨在爐子后面彎腰找袋子時，飛快地把一個烤紅薯放到車前的菜籃子里，順手用其它的菜蓋住。
　　 我很想上前去告訴信黨，中年婦女看到我走過來時，趕緊騎上自行車走了。
　　 信黨揚起嘴角，看到是我，笑著，然后問我：“要烤紅薯嗎？”
　　 我愣了一下，說：“剛才那個婦女偷了你一個烤紅薯?！?br />　　 信黨笑著說：“我看見了，她老公有病，她一個女人，也不容易的?！蔽彝蝗痪蛯λ文肯嗫戳恕?br />　　
　　 二
　　 信黨由于身體殘疾，雖然到了適婚年齡，卻沒有姑娘愿意嫁給他。
　　 有一次信黨去鄉(xiāng)下進貨時，在路邊看到一個又瘸又啞的女人，信黨看她可憐，就把她撿了回來，有好事者攛掇信黨把她娶了做老婆。
　　 信黨也有此意，可是相處幾天后，他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不僅不能干活，還專門給他制造事端。隨地大小便不說，吃飯還挑三揀四的，有好吃的死勁吃，不好吃的一口不吃。
　　 信黨心說：“我本想找個伴，沒想到卻找了個祖宗！”幾天后，信黨把她抱到自己的三輪車上，然后把她拉到民政局門口，塞給她一把鈔票，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大家知道后都笑他這回真正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信黨卻一字一頓地說：“都是苦命人，緣盡如此，只求心安?！?br />　　 后來，信黨發(fā)現(xiàn)收破爛比販買東西更賺錢，就開始走街串巷收起破爛來。
　　 有一年冬天，一個來裝廢鐵的裘老板不慎將裝有貨款的皮包丟失，無法立即付款給信黨他們這一幫收破爛兒的。其他人都攔著裘老板不讓走，唯有信黨一字一頓地說：“讓他走，欠你們的貨款我付！”把個裘老板感動得熱淚盈眶，他立即抱著信黨說：“好兄弟，以后哥吃干飯，絕不讓你喝稀粥！”
　　 這裘老板果然是信人，從此以后，收信黨的破爛總比其他人高出一至兩個點，而且絕不討價還價，還時常指導信黨收什么樣的東西以什么樣的價位收最賺錢。
　　 這信黨也精，很快便摸通這行的門門道道，對孤寡老人和殘疾人，信黨給他們的價格也會高于常人，這樣一來，信黨便名聲鵲起了。
　　 信黨三十六歲那年春天，睡到半夜突發(fā)了闌尾炎，在鄰居的幫助下叫了救護車去縣醫(yī)院動手術(shù)。
　　 住院期間，有一天早上，他去醫(yī)院對面吃早餐，剛出醫(yī)院大門，就見一大群人圍在一起嘰嘰喳喳的。
　　 他好奇地走過去，赫然發(fā)現(xiàn)一個二十多歲、左臉頰烏青的姑娘正跪在地上大哭，懷里一個瘦小干癟的老太太正痛苦地閉著雙眼，臉上的冷汗?jié)B滲而下。
　　 旁邊的幾個婦女正咬牙切齒地罵道：“這剁千刀的小偷，竟然將人家的救命錢都偷走了！也不怕遭天打五雷劈！”
　　 信黨仔細一打聽，才知道姑娘叫余素，自幼父母雙亡，一直和奶奶相依為命。昨晚奶奶突發(fā)胃痛，她把家里僅有的一千塊錢帶著，一大早帶奶奶坐車趕來縣醫(yī)院，誰知道下車一摸手提包，才發(fā)現(xiàn)該死的小偷不知道幾時把錢都偷走了。
　　 信黨看著余素哭得紅腫的雙眼，又瞧著老太太痛苦的神情，他便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對余素說：“姑娘，帶你奶奶看病要緊，這里有一千塊錢，你先拿去救急吧？”說完，他把一千塊錢塞到余素手里，又一瘸一拐地走到醫(yī)院對面的小吃店吃早餐去了。
　　 余素感激地捧著那一千塊錢，擦干眼淚，攙扶著奶奶急忙去掛號看病。
　　
　　 三
　　 經(jīng)過醫(yī)生確診，余素奶奶的膽囊里長滿了結(jié)石，需要立即手術(shù)。還好就診及時，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辦完住院手續(xù)，確定了奶奶手術(shù)的具體時間。余素這才想起來還不知道給她一千塊錢的恩人姓什名誰？
　　 正在她一籌莫展的的時候，她突然發(fā)現(xiàn)那個一腐一拐的身影從她所在病房的門口走了過去，她立馬起身一看，發(fā)現(xiàn)他就在隔壁病房。
　　 余素走到信黨面前，低聲說：“恩人，謝謝你救了我奶奶，請問你叫什么名字？”
　　 信黨一看是余素，就一字一頓地說：“不要叫我恩人，叫我信黨吧。”
　　 余素立即回答說：“好，以后我叫你信黨大哥吧。信黨大哥你怎么了？”
　　 信黨說：“我割了闌尾，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br />　　 余素說：“怎么不見你的家人呢？”
　　 信黨說：“我父母過世了，姐姐嫁到上海去了，弟弟在北京工作，這次住院是鄰居送我來的，昨天我已叫他回去了?！?br />　　 余素聽了便紅了眼眶。
　　 第二天，醫(yī)院通知余素再交兩千元錢，才能給她奶奶動手術(shù)。信黨知道后，二話沒說就替余素交了。
　　 余素奶奶的手術(shù)很成功，只是一想到欠了信黨的三千塊錢，心里便悶悶不樂的。
　　 信黨知道后，特地跑到老太太面前告訴她：“老人家莫著急，錢算我借給你們的，你們什么時候有錢什么時候還，沒有就算了，反正我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br />　　 老太太看著信黨搖了搖頭，什么話都沒有說，信黨便識趣地告辭了。
　　 信黨出院的時候，余素叫他留下了自己的大名和家庭地址，說將來她有錢了一定寄給他。
　　 信黨高興地答應(yīng)了。
　　
　　 四
　　 半年后，余素帶著她的奶奶突然從天而降，來到了信黨的家，說要嫁給他。
　　 信黨的頭卻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他說：“不不不！余素，你是個好姑娘，我比你大了十多歲，又是殘疾人，我不能娶你。”
　　 余素卻堅定地說：“我什么都不再乎，我一定要嫁給你。我已經(jīng)打聽過了，你是個好人，嫁給你一定不會錯！再說我左臉頰這一大塊烏青的胎記，也沒人愿意娶我，你不會也嫌棄我吧？”
　　 信黨懷疑這一切都是夢，他死勁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痛！他這才相信余素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婚后，信黨的干勁更足了。他不僅收破爛，還干起了收購糧食、板栗、白果、豬毛等一切可以給他帶來利潤的東西。
　　 婚后第二年，余素給他添了一對雙胞胎兒子：如意和吉祥。
　　 信黨喜得做夢都笑出聲來，為了不讓余素年邁的奶奶受累，信黨居然花500元一個月，請了一個遠房親戚來伺候余素坐月子，把余素的奶奶和余素感動得一塌糊涂。
　　 特別是余素的奶奶，看到余素倍受信黨的呵護和珍愛，她飽經(jīng)滄桑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幸福像春天的花朵一樣擠滿了這個家。
　　 孩子五歲那年的春節(jié)，一場意外的災(zāi)難，差點毀了這個幸福的家。
　　 正月初七的上午，和信黨一起收破爛的幾個兄弟趁趕集的機會，齊聚信黨家給他拜年。余素在廚房張羅飯菜，信黨陪著一幫兄弟在客廳喝酒吃飯。
　　 如意和吉祥趁大人們沒注意時，就偷偷溜到農(nóng)貿(mào)市場的大棚子里玩，正好有幾個比他們大一點的孩子在放鞭炮，兄弟倆便湊過去看熱鬧。
　　 后來，一個八九歲的男孩遞給如意一枚藥力十足的大炮，俗稱“魚雷”，據(jù)說點著了扔到池塘里能將魚炸死。
　　 那男孩惡作劇地點燃了如意手上的“魚雷，”自己卻飛速地跑開了，如意尚未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一聲巨響，如意右手的五根手指瞬間皮開肉綻，整個巴掌血肉模糊。如意大叫一聲昏了過去，嚇得吉祥連滾帶爬地跑回家找信黨，其他的孩子早作鳥獸散了。
　　 信黨和余素抱起昏死過去的如意，看著他慘白的小臉，血肉模糊的右手，不禁心如刀絞，淚如雨下。他們也顧不上去追究肇事的孩子，連忙打的去了縣醫(yī)院。
　　 縣醫(yī)院的醫(yī)生看孩子傷勢嚴重，簡單處理后，又叫他們立即轉(zhuǎn)院去武漢協(xié)和醫(yī)院。夫妻倆不敢怠慢，立即隨車前往。
　　 這如意一入院，那錢便像水一樣嘩嘩地朝醫(yī)院流去。
　　 由于如意的右手肌肉幾乎被摧毀，醫(yī)生看孩子尚小，建議將孩子的肚皮割開，將右手放入，完成自然植皮手術(shù)。
　　 信黨和余素只求孩子平安無事，所以醫(yī)生怎么要求他們就怎么做，盡管花錢如流水，他們也毫不猶豫。
　　 一年下來，可憐的如意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痛苦的手術(shù)，他們也花光了所有的積蓄，還欠了一屁股債。好在如意的手恢復得不錯，這才讓信黨和余素大為心安。
　　 那個肇事的熊孩子，由于家貧如洗，信黨接受了他父母東拼西湊的兩萬元錢后，也沒繼續(xù)追究他們的責任，一場人禍就這樣不了了之。
　　 如意康復出院后，信黨重操舊業(yè)。憑著他以往的人脈和名氣，再加上裘老板的大力扶持，沒幾年，信黨的生意便穩(wěn)步上升了。
　　 我出國那年的春天，離我家不遠的一個鄰居，因為在縣城買了房，急需轉(zhuǎn)賣鎮(zhèn)上的這套房子，信黨知道后，眼睛都不眨一下，立馬拿出三十八萬現(xiàn)金買下了。
　　 此時，他的兩個雙胞胎兒子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
　　 今天，從文嘴里再次證實信黨一家人過得如意吉祥，我的腦海里不由想起清代著名詩人袁枚的那首《苔》：“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