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 青冢 (散文)
汽車在榮烏高速行駛,窗外一幅幅風(fēng)景匆匆疾逝。一片片青冢時不時從眼前飛過。我只能稱其為青冢。盡管“青?!痹缭诠艜r被昭君墓使用,成為專用詞,然而其形其色,用于現(xiàn)今平凡百姓人家不為過。因為墳地二字無論如何與那片風(fēng)景掛不上鉤的。飛過的還有立著墓碑的墓地,一塊塊白色石碑背靠青山。一掠而過而已。墳地、墓地這兩個詞語用在我看見的青冢都不合適。也是突然從腦中跳出“青?!倍?。這兩個字與我看見的一個個冢極配。稱其為青冢,必須的。
伏天雨季,一個個圓錐形青冢,一群又一群散落在高速兩邊草地上。沒有雕刻石碑,恰素,恰美。土堆的墳又尖又圓,像一個個窩窩頭,不過不是黃色的。我說青冢,冢的色定要落在“青”字上。天喂足了冢雨水,密密匝匝綠草從下向上爬上去,將冢嚴(yán)嚴(yán)實實包裹起來。遠(yuǎn)遠(yuǎn)看,散落的凸起地面的冢,綠珍珠般靜靜坐落在綠草里,一個又一個。不凄涼,像綠色小丘起伏,很有美感。
我忽略了青冢下面的孤魂,看著時不時從眼前一閃而過的青冢。我沒有告訴身邊的人,提示看看路過的柔柔的青冢。在常人看來,“青?!北苤M的好,即使看到,裝作不知,更不語。人們喜歡談?wù)撋?,沒人喜歡議論死,盡管殊途同歸,所有人必經(jīng)之路,必到終點。
現(xiàn)如今,人過世,實施火葬?;鹪岷蠊腔覕R置木盒中,放入墓地。碑上刻上亡者誕辰與離世之日。極少人土葬。青冢下的孤魂,應(yīng)該是亡靈骨灰深埋之處。素雅的連一塊碑也沒有。分得清誰是誰么?如果有一天土地征用,一個個青冢夷為平地,哪里去祭奠?我卻喜歡這樣的默默然。
母親年事已高,偶然的一次,母親竟然和我們姐妹談?wù)摵笫隆Kf,她百年后,骨灰撒入大海。她說,人啊,就是一把泥土,干干凈凈地走。在我的記憶里,來自山東平原的母親只看過一次大海,不知道受其什么影響,還是心血來潮,沖破傳統(tǒng)“入土為安”的觀念,竟然做出海葬的后事安排。在我的概念里,母親永遠(yuǎn)六十歲,年輕著呢。不過,母親不忌諱談?wù)撍劳?。一貫要?qiáng)的母親看淡生死何嘗不是一種修行。
一年八月,我和友背起行囊坐上大巴車,翻越一座又一座山,沖出云霧,來到被稱為世外桃源的香格里拉。據(jù)藏族老人講,納帕海是實施水葬之地,所以,納帕海的魚沒有人吃。也去了洋塘曲,洋塘曲野山坡野草地的。除了兩處游人,再見不到第三處,疑惑著,遺憾著,這么原始的景色,鮮有人光顧。
去洋塘曲要坐牦牛船,牦牛船味道濃郁,真正采用牦牛的皮制作的船。兩個小伙子載著我和友順著河水一路歌一路劃。兩個男孩子邊劃邊說笑。說笑間不忘介紹行駛的船下河水。卻原來,河水是一條藏人水葬的河流。人去世后,按照當(dāng)?shù)仫L(fēng)俗將尸體分解,用布裹好,放入河水。小伙子說起水葬像嘮家常般輕松自然。果然,牦牛船行駛不久,河兩岸懸掛沾滿血腥的白色布簾,由此推算,一兩天前,洋塘曲舉行過隆重的水葬儀式。許是被河兩岸美景吸住眼球,身下河水變得沒有那么恐懼。
司機(jī)是藏族人,信仰佛教。下船后,他帶我們一路拍照一路看風(fēng)景。他指了指身邊山頭,他說,看,那是天葬臺。我總也找不到天葬臺的位置。忽然有個老者站在山頂。他說,老人站的位置就是。還說,和老人聊了一會兒天,老人剛爬上去,你們要不要上去看一下。
友說,陰氣太重,不上去了。
我呢,也沒了好奇的念想。
藏族司機(jī)說,沒什么可怕的。
所以。洋塘曲既有水葬,又有天葬。是藏族人死去處理肉體方式。
幼年時,好奇心重,人死了究竟什么樣子。老屋西邊經(jīng)過一片菜園,有一戶老人去世,我提著好奇心和小伙伴去看。偷偷進(jìn)屋,瞄一眼。老人帶著黑色帽子,帽子前邊好像有個圓形飾物,她安靜地躺在那里,睡著了一樣。幼年生活貧困,人去世,小孩兒們可以得到蛋糕吃。我拿在手里,軟軟的,輕輕咬一口,古怪的味道,不是傳說的那么好吃。如果蛋糕是母親從商店里買來的,我想味道大不同,肯定好吃的要命。長大成人后,我不愛吃蛋糕,特別是圓圓的蛋糕。不是蛋糕不好吃,是我心里作怪的緣故。
城市發(fā)展變化,很多土地夷為平地,挖地基蓋樓房,常聽說哪里挖到棺材。大家猜測應(yīng)該是誰家的祖先。少年好奇心重,聽大人議論著,暗地里約小伙伴去看??礋狒[的不止我們幼小的孩子,還有大人。地面上散落破木板,坑里的骨頭不見,聽說誰誰家人撿走了,重新安置。我沒看見過土葬。從我記事起,土葬已經(jīng)改為火葬。
二伯去世,親眼目睹棺材在吹吹打打的樂聲里,被抬進(jìn)殯儀館,被放入鮮花叢中,被推進(jìn)火中。征求家屬意見,工作人員將幾根白骨放進(jìn)骨灰盒中,余下的碾碎一同放進(jìn)去。完完整整的肉身最后剩下幾根白骨。人死如燈滅。
友每年都要去墓地隨便走一走,她說,是生命的洗禮。多年前公公去世,我們一行人在墓碑里行走,面對安葬在墓碑下年少年長的逝者,心情格外平靜。身處其境,明白友常說的生命洗禮——好好活快樂活。
青冢,孤獨靜臥在雜草叢中,從我的視野里一閃而過。我因其柔其美注意到它,又翻騰起過去的事情,取出一個一個晾曬。好在高速邊一個個青冢,相識或互不相識,無論嚴(yán)寒酷暑,風(fēng)霜雨雪,依偎陪伴彼此取暖。人孤獨死去,死后的亡靈以另一種群居的形式存在,并不孤獨。
這就是行者的旅行
坦然的看待生死更是旅行的寶貴收獲。。
好文章。。。
春秋苦人 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