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老明子在辦公室正為書記寫一篇講話稿，胡書記穿著一雙白色的運(yùn)動鞋進(jìn)來了，呵呵笑著說：“局里的佟副書記來了，他要跟我打兩拍，我得叫他領(lǐng)教領(lǐng)教我的球技！”說罷問道：“小李，講話寫好了么？”
　　 老明子叫李天明，因?yàn)楦擅貢嗄炅?，大家都叫他老明子?br />　　 老明子說：“正在寫?！?br />　　 胡書記呵呵地笑著說：“好好寫，這篇講話你一定要寫得剛勁、寫得出彩啊！”說罷，哼著小曲走了。
　　 胡書記走后，老明子站起身來隔著窗往樓下一看，只見佟副書記的奧迪車被擦得錚明瓦亮，黑油油、明晃晃地停在樓下，他手掐著腰站在車旁，武裝部王部長正慌慌地向他走去，身后跟著的是武裝部干事李剛。
　　 王部長的乒乓球在全礦打的那是沒比的，平時又沒多少事，所以胡書記就經(jīng)常找他去打球。光他們倆打球也沒意思，還得找個觀球的，說是觀球的，實(shí)際上也就是找個撿球的，王部長就叫干事李剛也跟著來了。
　　 這時，只見胡書記邁著四方步不慌不忙地走了過去，他跟佟副書記握過手后，就和佟副書記、王部長一起去了文化樓。
　　 老明子心想，這當(dāng)書記的日子可真好過啊，活有人給干，稿子有人給寫，每天打打兵乓球，這日子比神仙還好過??！
　　 他在辦公室窗前看了一會兒，然后坐下來繼續(xù)給胡書記寫講話。
　　 這時，坐在對面新來的秘書姜林拿著剛寫好的工作簡報，點(diǎn)了一支煙嘶嘶地抽著，跟老明子說：“李秘書，你看我寫的這簡報行嗎？”
　　 老明子接過來看了一會兒，說：“行，你去讓主人看吧。”說完，把工作簡報又遞給了姜林，姜林就拿著去了郝主任辦公室。
　　 一會兒，姜林拿著那篇工作簡報回來了，紅著臉說：“李秘書，郝主任說我寫的簡報還得改?！?br />　　 老明子說：“那你就改，好文章都是改出來的。”
　　 姜林有些牢騷地說：“李秘書，你看我寫的還不行嗎？我可是下了大功夫?qū)懙陌?，咋還叫改啊！”說著就把工作簡報給了老明子。
　　 老明子接過簡報仔細(xì)地看著，他看見郝主任在簡報上用紅筆圈圈畫畫的，圈的是一些錯別字，畫的是簡報的小標(biāo)題，最后是郝主任在簡報的空白處寫的一行小字：錯別字不應(yīng)有，小標(biāo)題要扣主題。
　　 當(dāng)姜林叫老明子看時，老明子就發(fā)現(xiàn)了這些問題。在第一段里，他一眼就看出了兩個錯別字，而且小標(biāo)題寫得也不扣題，但人家姜林是大學(xué)生，來辦公室報到那天，郝主任還專門介紹了他是學(xué)中文的大學(xué)生，叫自己在文字上要好好向他學(xué)習(xí)，所以就沒有給他指出來。
　　 這時姜林像個小學(xué)生呆呆地站在老明子的桌旁，老明子看了一會兒簡報說：“你就按郝主任的批語改吧。”
　　 姜林用手撓了撓頭，拿著簡報回到他的辦公桌改去了。
　　 老明子繼續(xù)寫著書記的講話，覺得越寫越難寫。書記總是要求寫剛勁點(diǎn)、寫出彩點(diǎn)，可他覺得，講話就是把領(lǐng)導(dǎo)的意圖講明白就行了，用啥帶剛勁的？
　　 他實(shí)在是不理解，覺得文章寫空話、套話是最難寫的，因?yàn)闆]有實(shí)質(zhì)性的內(nèi)容。他絞盡腦汁地想著、寫著，寫得很難受也很累。他想，此刻書記正在跟局佟副書記高興地打著兵乓球吧？
　　 后來通過武裝部干事李剛才知道，那天書記打得很開心，他們先是練球，然后才開始正式打。佟副書記打得都脫了襯衣，只穿著個挎藍(lán)白背心。胡書記也脫了襯衣，穿著件武裝部發(fā)的軍綠色的汗衫。
　　 他們兩個來來回回打得不分高低，佟副書記扣過來一個球，胡書記接著了再打過去，然后佟副書記又一板子扣過來，胡書記又接住了又打過去。佟副書記的球技還真厲害，他一連扣殺了四五板子，胡書記最后沒接住，球轱轆著跑到了門外邊，李剛趕緊撅著屁股去撿回來。
　　 要說胡書記打球還真有兩下，每次輪到他發(fā)球，他就發(fā)高球，那球發(fā)得有一米多高，球落下的那一剎，他一咬牙、一跺腳、一擰拍，球就飛出去了。這樣的球佟副書記就很難接住，球總是被扣出很遠(yuǎn)，不是轱轆到門外，就是蹦蹦噠噠地鉆進(jìn)了后墻跟放著的一堆體育器材里，李剛就得趕緊撅著屁股去追那球，把胳膊伸進(jìn)體育器材里往外掏球。
　　 這時，王部長趕緊遞上兩方干凈的毛巾讓他們擦擦汗，說：“歇歇吧，落落汗咱們就去招待所，酒菜已擺上了！”
　　 佟副書記對王部長笑了笑，沒說話，一邊擦汗一邊對胡書記說：“老胡啊，你可真厲害??！”
　　 胡書記笑著說：“哪里，還是你佟書記厲害啊，我這累的回家恐怕連床都爬不上去了哦！”
　　 聽了這樣的話，佟副書記哈哈大笑起來。
　　 落了汗后，他們穿好了衣服，就去了招待所。
　　 姜林每天早晨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郝主任拖地，拖完后他也不涮拖布，往門口的墻角一放就沒事了，老明子也不好意思去說他。
　　 這天他給郝主任拖完地把拖布往門后一戳就去抽煙了，老明子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自己拿起拖布去洗漱間涮了涮，拖起辦公室的地來。拖完地后他把拖布涮干凈，放到了門后邊，就開始低頭寫起領(lǐng)導(dǎo)講話來。
　　 姜林也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那篇工作簡報發(fā)呆，他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把個辦公室抽得煙霧繚繞的。這時，郝主任進(jìn)來了，他跟老明子說：“小李啊，小姜寫的工作簡報你看過了嗎？”
　　 “看了一眼。”
　　 “你感覺咋樣？”
　　 “不錯?！?br />　　 “我也覺得他寫得很好，不過你抽時間再看看，給他再改改，打印出來下發(fā)吧。”
　　 老明子說：“主任，寫得很好還用改??？”
　　 郝主任一笑說：“好上加好嘛，辦公室出去的文章就得頂呱呱??！”
　　 老明子有些難為情地說：“我怎么能改小姜的文章?。咳思沂谴髮W(xué)生，我還要好好向人家學(xué)習(xí)呢！”
　　 郝主任說：“改文章的過程就是學(xué)習(xí)的過程嘛！”
　　 老明子心想，這叫什么邏輯??？口口聲聲讓我向小姜學(xué)習(xí)，他的文章還得叫我來改，就推脫說：“我正寫著書記的講話呢，我還不知咋寫呢！”
　　 郝主任有些生氣地說：“以后小姜的文章寫好后你先看，看完改好了再給我！”說完一扭臉就出去了。
　　 老明子心想，一個大學(xué)生就會巴結(jié)領(lǐng)導(dǎo)，每天給郝主任拖地，自己辦公室的衛(wèi)生一點(diǎn)也不干，現(xiàn)在寫不好文章了就叫我改，我可改不了。
　　 姜林的那個工作簡報已在桌上放了一個星期，再這樣放下去，這期工作簡報的時效就過了，過期就不能用了。
　　 這天，郝主任又過來了，問：“小李，那個簡報你改好了嗎？”
　　 “郝主任，你看我這稿子一個接一個的，書記又要得急，我哪有時間?。俊?br />　　 “那你就不能晚上加加班嗎？”
　　 “我每天都在加班，不加班我手里的稿子是咋完成的？我真是一點(diǎn)時間都沒有啊！”
　　 “那咋辦，難道這簡報就不發(fā)了？”
　　 “你不是說寫得很好嗎？那就發(fā)下去好了，還改個啥？”
　　 郝主任一聽就火了，“不改算了，別發(fā)了！”說完氣哼哼地走了。
　　 郝主任走了，老明子心里窩著一團(tuán)火，心想，你愛發(fā)不發(fā)，我又不是主任，憑啥叫我給他改？
　　 老明子越想心里越窩火，但又不能跟郝主任太明著干，心頭的火往上一躥一躥的。這時，他也沒心情寫書記的講話了，呆呆地坐在辦公桌前，心里憋屈得很。
　　 工作簡報發(fā)不下去，姜林一點(diǎn)也不急，他吸溜吸溜地喝著茶，嘴里“呸呸”地往外吐著茶沫子，坦然地翻著報紙看，把報紙翻得嘩嘩響，一副領(lǐng)導(dǎo)的做派。老明子看到他這副德行，心想：我寧可回去當(dāng)工人，也不給他改一個字，我不伺候這樣的爺！
　　 下了班，老明子買了酒和燒雞邀自己的對象云鳳來到家里，說：“云鳳啊，今天我真想喝兩杯跟你說說話，我這心里實(shí)在是太憋屈啦！”
　　 云鳳和老明子原來都是機(jī)電科的工人，云鳳是鉗工，老明子是外線電工，老明子因能寫通訊稿被調(diào)到了礦辦公室當(dāng)秘書。
　　 云鳳看著老明子那不開心的樣子，知道他在單位又遇到了啥撓頭的事，就大大咧咧地笑著說：“明子啊，有啥事兒咱都不要急，咱該吃吃該喝喝，別委屈了自己！”
　　 老明子聽云鳳這么說，好像又回到了機(jī)電科當(dāng)工人那個無拘無束的狀態(tài)，哈哈大笑起來，“痛快！云鳳，我就等你說這話哩！”他仰脖痛快地喝了一杯酒，接著說：“我老明子是從井下爬上來的，其實(shí)說白了咱就是個窮工人，這窮工人怕啥??？還怕他拿了我不成？吃苦受累我不怕，文章再難寫我也不怕，就怕受這窩囊氣了，他一個大學(xué)生的文章還叫我改，叫我改也行，還說人家寫的好，好卻叫我改，改他娘個球啊！”
　　 云鳳咯咯地笑著說：“對，都是個秘書，憑啥給他改？我最煩這人欺負(fù)人，心眼太不正！明子，咱只管干好咱的活兒，如果他還欺負(fù)咱，咱就找領(lǐng)導(dǎo)告他，有他的好看！”
　　 老明子聽了云鳳的話，心里窩得那股火氣一下就云消霧散了，他端起了酒杯，咕咚一口灌進(jìn)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