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隔壁那個女人(小說)
一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隔壁搬來了一個女人。長長的頭發(fā),細(xì)薄的嘴唇。偶爾在樓道里碰見,她總是低著頭飛快的移動腳步,好像深怕我看見她的模樣。我的嗅覺欺騙不了我,那殘留在樓道里的香告訴我她應(yīng)該是一個“有身份”的人。
記不清了多少個深夜,迷迷糊糊的夢中,我又聽到隔壁有點低沉又很撕心的一段歌聲。我摸索起來試著抽支煙,火機打出來的火照亮了黑夜。那一剎那,隔壁的歌聲停止了。
難道是她知道我在駐聽?也許,她害怕讓人聽見;也許,她不愿讓人聽見;也許,她只想自己——能夠聽見!
我似一縷幽魂,匍匐在窗臺聽見了她的嘆息聲。深深的吸一口手里的煙,我在不知名的黑暗中吞吐著煙圈。對面的大樓偶爾投過來一點暗淡的光,我手里的煙頭斜飛了出去,我想,這個時候,大概樓下不會有人。
關(guān)掉陽臺的后門,我悠然的躺在床上,很安靜。忽然我聽見前門外有輕微的腳步聲,我披衣下床,“嘎拉”兩聲,已經(jīng)有人進入了隔壁的房間。我輕輕的擰開門,樓道里一道冷清的風(fēng)向我襲來。我打個寒顫,有點陰森害怕的我正準(zhǔn)備回房,卻忽然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
“媽的,剛才不知道是誰扔個煙頭剛好掉在老子頭上,讓老子知道非扒了他的皮!”
男人的聲音其實并不大,但在這寂夜,我聽得很清楚。聲音是從那個女人的房里傳出來的,我身子抖了抖,有點后怕的同時也為他的話覺得好笑。
“活該!誰叫你半夜還來偷人!”這是那個女人戲謔的聲音。
房間里漸漸傳來了她們曖昧的氣息,我席地坐在冰冷的過道上,竟然莫名的落下淚來。我原本還以為,還覺得她是那種讓人一見就難忘而且不染風(fēng)塵的女人。
二
自從那天晚上以后,隔壁那個女人的形象在我心里不堪極了。她的美麗一下子被我全盤否定了,我竟然為這事還傷感了好一陣子。
不過令我奇怪的是,我卻有一個多月沒有發(fā)現(xiàn)那個男人了。深夜,我依然能聽到那如同杜鵑啼血的歌聲。她在唱:“回憶過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為何你還來,撥動我心跳……”
一個周末的夜晚,我終于又在樓道里碰見了那個女人,她就像一朵百合,那么樸素的站在我的面前。
“有空嗎?”她問。
我出門這么多年,去過不少地方,也住過不少房。但是和同住了半年多的鄰居一句搭訕也沒有的,恐怕這是第一回。這是我們第一次說話,我有點不自然的:“有事嗎?”
她卻笑了笑,借得梨蕊三分白的臉上一片安然。我看過很多女人的笑,也形容過很多女人的笑。但是她的笑,她的美,我卻找不到任何措辭。是嫣然一笑嗎?是含羞帶笑嗎?是笑不露齒嗎?——我感覺不是,但是好像又攘括了這些庸俗而又華麗的名詞。
第一次進入她的房間,我像一個犯人似的跟在她的后面,我前進的每一步,仿佛都被她手中的繩索牽制著。
房間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見。我掏出手機當(dāng)成手電筒,驀地赫然看見墻上一個男人的畫像。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眼睛,英俊極了。
“是你男人嗎?”我脫口而出。
“是的,帥嗎?”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和。
“先抽支煙吧!”也不知道她從哪里摸出一支煙遞到我手里,自己已經(jīng)坐在床上深深吸了起來。
“等會吧,先把這燈裝好?!?br />
——忘了說,其實她是叫我進來給她換燈管的。
這個晚上我又一次失眠了,臨走時她說的那句話一直在我耳邊回放。她說,這世上有不為了性而接觸女人的男人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三
天氣越來越?jīng)隽?,我碰見她的機會也越來越少。也不知道她是成天待在房間里還是成天根本不在房間里。突然覺得想見她一面,就像盼那十五的月亮。就算盼到了,也是遙不可及——可是,明明那么近。
“隔壁的女人是不是走了?這都多少天不見人了,走了也不招呼一聲……”女房東站在我的門外,眨巴著眼向我問道。
“應(yīng)該沒有走吧,沒有見她搬過東西??!”我淡淡的答,卻又想起了她的臉,還有我總會在樓道里聞到的那一陣香。
“別和她靠那么近,她不是個好女人。那天晚上我還看見你從她的房間里出來……”
女房東一邊說一邊下了樓,我想說什么卻又什么都沒能說出來。木訥的愣在房間里,我苦笑著,鏡中的表情難看極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天,她終于又出現(xiàn)了,那個住在我隔壁的女人。
她穿著一身花色旗袍,盤著黑發(fā),略施粉黛的臉白里透紅。當(dāng)她從一輛奔馳里輕盈的走出來時,大樓的每個窗臺幾乎都有人探出頭來張望。當(dāng)然,我也是其中之一。她太完美了,均勻的身材,精致的五官。我突然覺得,其實這大千世界,造物者最成功的杰作不是花花草草,奇異怪獸,而是女人。女人的美,用什么都是無法比擬的。女人的美,可能也只有真正疼惜她的人才會懂得、才會欣賞。
她在眾人的目光中緩緩上樓了,可是我有所失望,樓下車?yán)锏牧硪粋€人并沒有跟上來。在他倒車的一剎那,我恍惚看到他的側(cè)臉。好像,并不是墻上那畫像的男人。
掐掉手里的煙,我快步到前門“潛伏”起來。果然不到三分鐘,她“咯吱咯吱”的腳步聲開始從樓梯里傳來,由遠(yuǎn)而近,越來越近。
我突然想開門出去和她來個正面的寒暄,可是心里卻又找不到一個恰當(dāng)?shù)睦碛珊秃线m的方式。這種感覺竟然有點像重逢一個久別的故人,心頭似有千言萬語。可是時過境遷,物非人亦非,已經(jīng)不知道怎么開口。她終于經(jīng)過我的門外,我嗅到一陣很濃烈的香,毫無防備的,一個噴嚏嚇到了我自己。她的腳步停頓了一下,我仿佛穿過房門看到了她正在凝視我的眼神。嬌媚的臉上深深的眸子里,我就像一個囚徒。
四
有那么一段時間,隔壁那個女人的事被當(dāng)成了重大新聞一樣在大樓里傳播開來。聽說他的男人出身豪門,而她的角色,則是扮演他背后的女人。
一天夜里,我喝得爛醉如泥。電腦里播放著時下最流行的動作大片,聲音遍布整個樓層。
“你瘋了?趕快關(guān)掉!”沒過幾分鐘,女房東便光臨了我的房間。
“我深愛了五年的女人今天竟然和我說分手了!”我爬在床上,邊說邊傻笑著。不,我應(yīng)該是哭了。
“為什么?”女房東坐了下來,試圖安慰我。
“你出去!”我突然朝她吼。竟然不想跟她解釋,也許在我心里,我不屑與她解釋。她的面容有些難看,但我卻覺得很痛快。她離去的身影變成一片一片的在我的瞳孔里重疊開來,我心下有一絲愧疚,但也沒去說聲抱歉。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醒來后的我竟然出現(xiàn)在隔壁那個女人的房間里。她說,是我昨晚敲了她的門。
我完全回憶不起來,但眼前的現(xiàn)實證明了她的言辭。
“我……”囁嚅著,我看著赤身裸露的她竟不知道該說句什么。
“為什么你會那么美?”我忍不住問。
“美未必是件好事!”
她低頭笑著,甜極了,也憂郁極了。我翻身下床準(zhǔn)備要走,卻一個邪念令我忽然轉(zhuǎn)過身爬到她身上,將她重重的壓在身下。
我想,人生,瘋狂的念頭經(jīng)常有。但能真正瘋狂的際遇卻是不常有!
這件事以后,我們都很安靜。我知道她不會對我要求什么,我也沒有什么。偶爾在樓道口碰見,反而變成了我面泛紅潮。因為我一直覺得,太美的人像她這樣的女神,是不應(yīng)該擁有的,只適合像以前一樣默默的觀望、觀賞。真正得到了或者擁有的時候,心里卻反而會不安糾結(jié)起來。為什么呢,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后來我發(fā)了這樣一條信息給我那分手的女友:這年代,人就像衣服舊了厭了就得買新的,不然哪有機會去挑新的衣服呢?所以,我理解你。但是你怎么又知道現(xiàn)在身邊的他何嘗不是別人的殘羹剩飯呢?
呵呵,開心就好,幸福就好。
五
隔壁那個女人的男人又來了,這次他把車停得很遠(yuǎn)。
我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戴著耳機,不想去聽他們那些曖昧的話語。快到凌晨的時候,我下床上洗手間,卻聽到隔壁的房間傳出這樣的對話。
“你等著,我去殺了他!”
一個男人的聲音,聽得我毛骨悚然。我毛骨悚然的不是他的怒氣,而是這個男人好像——不就是上次半夜里來的那個人嗎?
“你瘋了,才剛從牢里出來你又瘋了!”
這是隔壁那個女人的聲音。果然不是出身豪門開著奔馳的那個男人,那這個男人到底是誰呢?難道他才是墻上的那畫中人?
“難道你真的愛上了他?”男人說道。
“不,我愛的從來都只有一個!”女人答。
“你還是忘不了他?”男人無奈的嘆息。
“……”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靜悄悄的,我披上一件外套,慢步朝樓頂走去??諘绲奶炫_冷極了,一陣一陣的冷風(fēng)吹刮而過。點燃一支煙,我深吸了一口,看著這座看不見雪的冬天卻不夜的城市,思緒萬千。
驀然,我看到一個黑影,只見她半蹲在一塊破木板上。她的頭深埋著,雙手抱著膝蓋。
“誰?……你是……?”我的聲音很小,因為其實我的心在顫抖。可是我分明看到她突然像被蜜蜂蟄了似的朝我看來。
“房東?……你怎么會……”我驚訝極了,在她轉(zhuǎn)過頭看我的那一剎,我的腦海一片混亂??吹绞俏乙院?,她卻笑了笑,笑聲有點冷。
“你上來干嘛?”她問我,臉又撇向了一邊。
“睡不著!”我說著,往她身邊走過去。
“你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嗎?”她問,雖然有點暈暗的光,一樣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不知道!”
“他是……其實他是我的丈夫!”
——?。课殷@訝再加疑惑的瞪著她,我在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六
有這樣一個奇怪的男人,他不務(wù)正業(yè),嗜賭如命。
三年前,他輸?shù)袅怂械拇婵?。老婆拿著手里的三千塊扔到他身上,滿臉的怒氣:“離婚!現(xiàn)在我們手上只有六千塊,一人一半。明天就去民政局簽字。”
他板著個臉,也沒要那三千塊。更是什么也沒帶,一扭身就走了。這一走,他老婆一兩年沒有了他的消息。然而這一兩年,他老婆的舅舅做房地產(chǎn)發(fā)了財,以前的一棟大樓便扔給了他老婆看管。而他的老婆,就是女房東。
“我來,只是為了她!我也不知道你在這里!我們早就沒關(guān)系了。別還管他媽閑事!”
第一個發(fā)現(xiàn)他來找隔壁那個女人的人,正是女房東。
她有點意外,有點欣喜,她以為,他出走的丈夫回來了!可是沒想到,卻聽到他的這樣一句話。原來,他只是為了另一個女人。
有幾次她想趕那個女人走,可是她做不到。因為她知道,這個女人一走,他就真的不會再來了?!匏?,她怨他,可是,她還是愛他!心里還是有他的,要不然也不會還抱有幻想,存有希望。
我突然覺得,女房東是個可憐之人。
那一夜,我倆莫名其妙的竟然聊了個通天亮。
清晨下來的時候,碰巧遇到隔壁那個女人外出。
“早!”禮貌性的,我打著招呼。
“早,一起出去吃早餐吧!”
——吃早餐?好吧,雖然困,不過確實有點餓。
“怎么了?昨晚沒睡好嗎?”我和她一前一后的走著,突然她掉過頭問我??粗揲L如筍的美腿,恰到好處的小蠻腰。我笑笑:“沒睡好,想你了!”
嘴上說著,我的思想?yún)s回到了那一次的歡娛。倘若傾盡天下——倘若我有天下,我想我也是愿意的——呵呵——
“想我的人太多了,你排第幾呢?”
——我不知道,我想,這并不重要!
那天我和她去吃了她最愛吃的糕點、魚排;然后又去逛了據(jù)說是這座城市最熱鬧的街;最后又去歌舞廳,直到爛醉而歸。
七
夜色撩人,可是在我眼里,卻是一種病。特別是在我正打算退房離去的前一天晚上,關(guān)于隔壁那個女人的故事終于畫上了句點。
她走了,沒有人知道她什么時候怎么走的。
而留給人們猜想的,是那個死在了她房中的男人!
凌晨兩點的時候……
有個男人進入了隔壁的房間。我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可是這次他們的對話卻震撼了我。
“老子為了你,臭名遠(yuǎn)揚,去偷去搶去坐牢。你還是不肯走?”這是那個男人的聲音,和摔東西的破碎聲混雜在一起。
“走?走去哪?你告訴我,他是怎么死的?”她哭著,聲音尖銳得有點刺耳。
“你還是在恨我!”男人說道。
“是的,我也終于決定,你必須死!”
我聽到了女人咬牙切齒的聲音,在我的記憶中,隔壁那個女人的形象一直是很溫和從容的,雖然不愛和人說話,讓人感覺有點冷??墒俏液茈y想象她說這些話時的表情。
“你個婊子,你要殺我?你可知道我做什么都是因為你!”
我吞吐著煙圈,身邊的空氣變得稀薄起來,突然我嗅到一股血腥味。
“我的身上早已經(jīng)抹了毒藥……是時候用你的血祭奠他了……”
隔壁傳來了那個女人可怕的笑聲!
我的身子抖了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再次進入她的房間,那是在半小時后。我和女房東拼了命的砸開反鎖的門,一進門我又看到了墻上的那張畫像,可是此時已經(jīng)沾滿鮮血。
恍惚之間,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女房東要我?guī)兔Γ涯莻€男人的尸體弄走!
“不報警?”我問。
“不,我要安安靜靜的帶他回老家!”女房東的話讓我心里一陣苦楚。
那天中午,我看到了一輛奔馳停在樓下。車?yán)锏娜顺彝送?,掉車而去?br />
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隔壁那個女人!只是聽人說,她生活在城市邊緣的某棟別墅里。她的身份,依然是別人背后的女人!
后記:
這是一篇未用任何人名的小說!
全篇以“我”“那個女人”“那個男人”以及“女房東”開始并結(jié)束。
隔壁那個女人的男人出現(xiàn)了三個,即墻上畫像,偷情男(女房東老公),奔馳男。墻上畫像是她的原夫,是被偷情男殺害的,她之所以還與偷情男周旋,目的只不過是想要為丈夫報仇。與此同時,失去了丈夫的她又被奔馳男包養(yǎng)!
——2013年11月17日初稿, 2018年8月9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