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五十知天命(散文)
綏德師范八八屆一班畢業(yè)三十周年同學(xué)聚會邀請函是這樣寫的:“青春易逝,人生易老。已過不惑之年的我們,又迎來了而立之年的畢業(yè)……”我對籌備組長劉高強說,我們大多數(shù)人過了五十歲,用“已過知命之年”吧?高強權(quán)衡了半天,說,還是用“已過不惑之年”,這樣顯年輕。我無話可說了。
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xué)。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聚會是8月10日晚上在榆林長泰國際酒店正式拉開帷幕的。全班51人,到會的僅有33人。不能來的同學(xué)都有理由:有生病住院的,有奉養(yǎng)老人脫不開身的,有伺候女兒或兒媳月子的……酒宴上,多數(shù)人還能喝點酒,但大都不勝酒力,酒后一致吐真言:下一個三十年聚會,多數(shù)人已貼在墻上了!我有腦萎縮癥狀,滴酒不沾。我仔細觀察每位同學(xué):有的兩鬢斑白,有的禿頭謝頂,有的駝背彎腰……好在歌舞晚會上,能唱的一展歌喉,能跳的翩翩起舞,令我回憶起三十年前的青春靚麗,不覺悲從中去,喜從中來。
第二天,我們?nèi)?nèi)蒙古旅行。出發(fā)時,旅行的人僅剩28個——因事因病,有5人提前回家了。大巴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因為昨晚睡的太遲,眾人昏昏欲睡。高強拿起話筒提議:每人講一個故事。于是,車廂里就飄起了段子,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我本來是不講段子的,但我想延續(xù)快樂,也講了。我講道:剛畢業(yè),我被分在一所農(nóng)村小學(xué)。和我一個辦公室的老師姓劉,老民辦,人特有意思。一天,他把二年級一個姓楊的男孩叫過來,拿起桌上的作業(yè)本說,你他媽的怎么叫個楊日天?你也太膽大了??!男孩嚇得瑟瑟發(fā)抖,一言不敢發(fā)。我過去一看,男孩疑似叫楊昊,只不過把昊字的“日”和“天”寫的遠了點。一問,果然如此。段子還沒有講完,同學(xué)們早已笑得前仰后合。接下來,我拿出手機,翻到QQ空間,很嚴(yán)肅地宣讀了我二十多年前寫的紀(jì)實散文《懦弱的好漢》。這篇文章寫了我剛上師范時和一頑皮工友打架的故事,全程很精彩,結(jié)尾很溫馨。我宣讀的目的是要勾起大家對師范生活的回憶。果然有效,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過去……這時,導(dǎo)游小劉對我說:你是作家?我說:我是三流作家;一流作家在這兒。我指了指曹潔。曹潔是中國作協(xié)會員,獲過冰心散文獎,而我只是省作協(xié)會員,還是個吊兒郎當(dāng)?shù)膶懽髡?。上學(xué)時,我和亞飛、曹潔等同學(xué)創(chuàng)辦了油印文學(xué)小報《為學(xué)》,不曾想,今天,連同風(fēng)琴在內(nèi),我們一個班竟出了四位作家!大家一致認為,《為學(xué)》功不可沒。當(dāng)今時代,作家雖然算不了什么,但一個班能出四位,這還是一個奇跡!遺憾的是,我被失眠癥困擾三十多年,成就平平,有負眾望,現(xiàn)在與文學(xué)已是漸行漸遠了。當(dāng)然,我為了提振自己,也為了給大伙兒鼓勁,忽而變得莊重起來,大著嗓門朗讀了毛主席的《沁園春?雪》——其實應(yīng)該朗讀《沁園春?長沙》:
……
恰同學(xué)少年,
風(fēng)華正茂;
書生意氣,
揮斥方遒。
指點江山,
激揚文字,
糞土當(dāng)年萬戶侯。
……
行至鄂爾多斯市,我們住進了萬家惠北國之驕酒店。午飯后,大家沒有休息,聽著導(dǎo)游指揮,穿上泳裝,悉數(shù)涌進了水上游樂場。三十年前,在綏德露天游泳池,我們上了幾節(jié)體育課,可敢下水游泳的女生寥寥無幾?,F(xiàn)在,不論男女,我們?nèi)铝怂F(xiàn)在這個年齡,羞澀已經(jīng)不值錢了。我的游泳技藝還好,只是體力不支,游20米就氣喘吁吁。有人建議去沖浪,還說十分刺激。我說沖浪得有浪,游泳館哪來的浪?沖回來的同學(xué)就說,從高臺上順著水槽滑梯急速溜下,沖入水池就叫沖浪。哦,世上還有這么一種沖浪?我們就去沖。有同學(xué)對我說,你心臟不好,最好不要沖。我說,我只是心動過速,用藥著哩,沒事。再說,為了抓住青春的尾巴或是為了找回青春的感覺,我得冒一次險。于是,我仰面躺在水槽里,雙手抱在胸前。指揮員哨子一響,我向前挪了一下身子,便從滑梯急速而下,兩三秒后,“唰”地一聲,人就沖入水池底了,鼻腔里好像插入了蔥,嗆得肺子疼——好在有工作人員保護,順勢站了起來。刺激,但確實有一定的危險。這不,緊隨我沖下來一位同學(xué),估計嗆得厲害,雖然被工作人員扶起,人卻成了僵硬的直棍——好一陣才緩過來。之后,我們就去泡溫泉。溫泉池子比鄉(xiāng)下的褪豬毛鍋略大點,我們一下子鉆進九個人。泉水溫得很,甚至有點燒,但多數(shù)人認為這溫泉是鍋爐燒熱的,絕對不是天然溫泉。冤沒冤枉人,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晚飯后,男生們又張羅喝酒,而我服了一粒氯硝西泮(強力抗失眠藥),一個人悄悄睡了。
12日早晨,吃過早點,我們一行來到了達旗的沙漠景區(qū)響沙灣。剛坐上索道,我就把傘和礦泉水瓶放在纜車?yán)?,拿出手機去拍照——誰知纜車是個花籃椅,傘和礦泉水瓶全掉下去了。唉,老了,呆了,咋就不過過腦子!呵呵,好在被后面的同學(xué)撿到了。下了索道,后面的同學(xué)把傘交給了我。我問:礦泉水呢?他一愣,說:唉,又掉下去了!看看,和我一樣的腦子,和我一樣的作派。導(dǎo)游說:我們先去沖沙。于是,大家就坐上了一輛大卡車改裝的“木船”。木船哼哼著行駛在沙道上,顛了幾顛,跳了幾跳,一會兒就停在響沙灣的中心地帶了。這就叫沖沙?大家紛紛嚷著,這樣的沖沙我們幾十年前在鄉(xiāng)下的土路上沖了無數(shù)次了!接著就去騎駱駝。我差不多180斤體重,比較胖,駝峰間距又窄,騎上感覺和上刑一樣。當(dāng)然,我要對我騎的那頭駱駝?wù)f聲對不起。我也要對所有的駱駝?wù)f聲辛苦了。它們跪下站起,跪下站起,一天要跪站多少次啊!我是農(nóng)民出身,看見近百頭的乖順的駱駝,不由地會想起處在社會最底層的千千萬萬勞苦大眾。果老劇場的演出開始了,我們涌向那個巨大的蒙古包。這個劇場別具特色,除了穹廬蒙古包,場內(nèi)還是一個凹形池,中央舞臺呈半圓形,看臺上是蒙古式的厚坐墊,坐墊就固定在沙上。表演的節(jié)目是雜技,卻以玉皇大帝和張果老選十二生肖為情節(jié)串聯(lián),真是別出心裁。看完雜技,大伙要去乘滑索。于是都去排隊。廣播里卻說:禁止體重80公斤以上和40公斤以下的人乘坐。為什么?不得而知。掃興!于是,我就去沙溝里騎鏈軌摩托。還未開騎,主管財務(wù)的清霞打來了電話,說是出了狀況,要提前返回榆林。原來,排隊等候乘滑索時,有同學(xué)暈倒了。
乘索道返回大巴車,大伙不住地給陪同救護的同學(xué)打電話,詢問情況。等了一個小時,達旗醫(yī)院終于傳來消息:搶救成功,檢查為腦萎縮。天哪,我就是腦萎縮!
待生病的同學(xué)和陪護的同學(xué)回來,我們又踏上了返回榆林的征程。大家都認為,暈倒的同學(xué)有驚無險,值得慶賀。曹潔從高強手中接過話筒,自告奮勇當(dāng)主持人,引導(dǎo)大伙發(fā)表感言。天漸漸黑下來了,車廂里的氣氛卻更加熱烈了。輪到我“感言”,我說:
我們已經(jīng)不年輕。不知大家怎么樣,我是看穿了名利,看穿了地位,也差不多看穿了生死。請珍惜生命,尤其在我身上吸取經(jīng)驗教訓(xùn)——我是一個不大愛護身體的人。讓我們再十年相聚,再二十年相聚,再三十年相聚!
車廂里響起充滿疑慮的掌聲……
“五十知天命?!卑?,孔圣人要是瞎說——那該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