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條
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微胖墩實的我站在村民的院里喊:“李強!”
李強兩口子從正房出來,驚喜地邀請:“哎呀,王書記,快來一起吃早飯。”
我一邊擺手,一邊四下里張望:“不了,你爹呢?我找他有事?!?br />
肥美的李強媳婦諂笑著說:“書記哥啊,有啥事跟李強說就行,這個家,他做主?!?br />
我微笑說:“這個事,你們還真是做不了主,非得有你爹的手印才行?!?br />
李強媳婦眨巴著媚眼疑惑地問:“書記哥?好事啊還是孬事?”
我說:“當然是好事!”
李強睜圓了眼驚喜地問:“我爹有啥好事?”
我為難的樣子說:“暫時不能告訴你們,只能和你爹商量?!?br />
兩口子不約而同的指著一間小偏房說:“我爹就在那屋呢。”
我趕緊邁步走進小屋,把門關上,無數難聞的怪味撲鼻而來,嗆得我連連惡心。
骨瘦如柴的老人家還沒起床,見我進來,慌忙支撐著身子費力地坐起來:“王——書——記?!?br />
我從皮夾里抽出一張陳年的欠條和印泥盒子,放在床上,高聲喊:“李大爺,上級領導看啦,說讓您按上個手印才行!”
李大爺顫巍巍伸出枯瘦的手,粘了鮮紅的印尼,鄭重地摁了手印,不好意思地咳嗽著說:“麻煩政府啊。”
我緩緩收起欠條:“李大爺,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您當年借給八路軍錢,打鬼子,也算是抗日的功臣啊,國家和政府一定會給您豐厚的補償啊?!?br />
房門忽然被推開,李強兩口子竄進來,異口同聲:“多少錢???能給我爹補償多少錢???”
李大爺頹然躺下,轉過身去,長嘆一聲:“唉!”
兩口子一邊一個抓住我的胳膊,急切地問:“書記哥哥,快說說,到底能補償多少錢?”
我思忖著說:“具體多少,我也說不準,聽說外鄉(xiāng)鎮(zhèn)的一個老人補償了十萬,聽說外縣有一個村的老人補償了五十萬呢,還有一個外省的老人補償了一百萬呢??赡苁悄晗拊骄?,錢越多吧?”
李強媳婦興奮地一拍巴掌:“哎呀乖乖,強子,咱家要發(fā)大財啦!”
李強看著病怏怏的老人家,哭笑不得:“爹呀,您咋不早說呀,白白讓我賺了個不孝順的名聲,早知道您有這個欠條,說啥也要孝敬您哪!”
我拍著李強的一身肥膘,語重心長說:“兄弟啊,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你是李大爺五十歲時從垃圾堆里撿來的孩子,對你視如己出啊,供你上學長大,給你蓋房娶妻,幫你種地看娃,人得講良心啊,你欠人家的太多太多啦?!?br />
李強也許是良心發(fā)現,嗚嗚地哭了,淚水順著肥嘟嘟的臉頰往下落。
李強媳婦伸手溫柔地架起李大爺干癟的身子:“爹呀,咱別住這屋啦,住正房吧,俺們孝敬您也方便嘛,您可是咱們家的活寶貝啊,沒聽說嗎?您活的年限越長,補償的越多啊,咱可得好好活著?!?br />
從此以后,李大爺終于享受到了被孝敬的滋味,經常看到他叼著旱煙袋和一幫老人在大槐樹下拉家常。但是好景不長,兩年后的前幾天,李大爺突發(fā)腦溢血逝去。
我?guī)ьI村里的紅白理事會給他老人家辦理喪事。入土為安以后,李強兩口子提出兌現老人家的那張欠條,我便領著他們去了民政局。
回來的路上,下起了蒙蒙細雨,恰巧路過李大爺的“新家”。我說:“你們兩口子拿著這些錢,給老爺子磕三個響頭吧?!?br />
李強剛要下車,她媳婦厲聲訓斥:“人都死了,還孝敬啥?”
李強遲疑地揚了揚手中的錢,還想下車。
李強媳婦輕蔑的撇嘴:“嘁,才三萬塊錢,白忙活了?!?br />
我嚴厲地批評說:“難道孝敬老人就是為了錢嗎?想當年,李大爺一個貧苦的農民支持抗日,拿出家里僅有的十塊錢,想過要補償了嗎?無數革命先烈為了全中國的解放事業(yè)拋頭顱灑熱血,想過要補償了嗎?汶川大地震,全國人民捐錢捐物,想過要補償了嗎?”
李強媳婦撅著嘴,一臉埋怨:“這老頭也太摳了,當年就該借給八路軍一千塊錢,現在不就三百萬啦?”
李強則是滿臉可惜,搖頭晃腦:“哎呀,我滴個親爹啊,哪怕是借給八路軍一百塊錢呢,哎呀,沒文化沒遠見哪?!?br />
我氣憤得把車開的飛快,直奔村委會。
李強兩口子驚嚇得捂著頭喊:“王書記,咱不要命啦?!”
我氣哼哼地說:“今天召開全村大會,學習社會主義價值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