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戀】我的住房舊事(散文)
窗外突然響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循聲望去,原來是隔壁門棟一戶人家的喬遷之喜。望著主人迎客滿溢的笑容,不禁回想起自己的住房舊事來。
如我這般年紀(jì)的人,大抵都會有過幾次搬家的經(jīng)歷,這些經(jīng)歷有隨父母的,也有自個兒的。每一次搬家,都代表著一段住房生活的結(jié)束,也意味著另一段住房生活的開始。對于這些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的生活記憶,要說時常記起,似乎并沒有那么強(qiáng)烈,只是偶爾撿拾起那些生活片段時,像是看了一場沒有頭尾的老電影。
我很懷念小時曾經(jīng)住過的一座樓,那是一座建于六、七十年代的集體宿舍樓。這座樓有三層,紅色的外墻,兩側(cè)的墻面上布滿了爬山虎的枝蔓。我和住在樓里的小伙伴們都稱它為“紅樓”,當(dāng)然它絕沒有我們小說里讀過的那座紅樓所享有的盛譽(yù),也沒有廈門那座“紅樓”的神秘和奢華,它只是座普通的、具有時代特征、頗具中國特色的“筒子樓”。
說起這“筒子樓”,住過的人都不會陌生。那時候企事業(yè)單位住房緊張,分配需要論資排隊,在分得獨(dú)立住房前,“筒子樓”里的生活便是個過渡期?!巴沧訕恰庇梢粋€個單間構(gòu)成,每戶人家一間,十來個平米的地方至少要放下睡覺的床、簡單的衣櫥、工作學(xué)習(xí)的書桌、吃飯用的小桌,其余的生活必須用品自然就堆在了衣柜上、塞進(jìn)了床底下,不難想象那空間緊張狹促的景象。除此之外,都是公用的房子了。用水的地方是共用的水房,一長溜的兩排水龍頭供大伙兒刷牙洗臉、淘米洗菜,水槽里經(jīng)常會有幾盆來不及洗的衣物等著主人下班回來處理。廁所也是公用的,雖然每層樓都有,但當(dāng)大清早資源緊張的時候,焦急的排隊等候亦或樓上樓下竄的情景也時常會發(fā)生。
那時候還沒有煤氣罐、管道煤氣一說,大伙兒都用煤球點(diǎn)爐子燒水做飯。樓梯轉(zhuǎn)彎處便成了大伙兒堆煤球的地方,不大的地方整齊地堆滿了煤球。當(dāng)自家的煤球剛好用盡,從別人家的煤球堆里挪用一二時,你也不用介意事先沒打招呼,過兩天主動給鄰居家將煤球壘上就好。說到這燒火生爐子,也還記得秋冬之際、周末得閑之時,父親會帶我到郊區(qū)山上的松樹林里去揀松果。揀松果并不是為尋那松子兒吃,這松果中的松子在落地前便早已被饞嘴的鳥兒啄盡。父親告訴我,用這撿來的松果生爐子,保溫性特別好。于是這項既可爬山鍛煉身體,又能勞有所獲的運(yùn)動,成了當(dāng)時父子倆的一種生活樂趣。
所有住戶的廚房都在屋外,到了飯點(diǎn),在長長的過道里,那鍋碗瓢盆的交響樂便在一片煙霧繚繞中奏響。那時只有一日禮拜,平日里大人們都工作忙累,對于飯菜也沒有時間去講究,簡單方便是主旋律。于是星期天往往便成了大家改善伙食的日子,這一天的走廊過道里,你也會比平時早些聞到那些誘人的香味,這家的雞湯味、那家的燉肉香,還有那油鍋中滋滋作響聲里的糖醋魚香。我也常常盼著禮拜天的到來,不用上學(xué)當(dāng)然是個原因,吃頓好的、滿足下味蕾,怕也是小時候心中常有的祈盼吧。
剛住進(jìn)筒子樓時,家中還沒有電視,父親管教的嚴(yán),從不讓我隨便到別人家去看電視,怕影響別人的生活。恰和我們住同一層樓的,有一位姓周的伯伯,他與父親共過事,和父親也頗談得來。他有兩個女兒,一個大我兩三歲、一個比我小一兩歲,放學(xué)后我們也常在一起玩耍游戲。周伯伯非常地和藹可親,常常會在周末開電視機(jī)的時候喊我去他家和姐妹倆一起看電視,父親在叮囑一番要我守規(guī)矩之后便也放行了。印象中,沒多久姐妹倆就搬離“筒子樓”了,后來聽父親說她們一家子移民到美國去了。幾十年過去了,那對姐妹花的容貌也早已變得模糊,如今能夠憶起的,是電視機(jī)前我和兩姐妹的歡笑聲,是彼時端著小板凳在她們家那臺黑白電視機(jī)前看過的《大西洋底來的人》和《加里森敢死隊》。當(dāng)年的情形也成了幾張模糊又清晰的黑白照片悄悄地藏進(jìn)了我的腦海。
關(guān)于“筒子樓”里的生活回憶并不會時常被記起,但我知道,“筒子樓”里度過的那段孩童時的光陰在我的記憶里不曾、也不會被抹去……
在“筒子樓”里住了兩年后,我們家分得一套平房。十幾戶人家的住房和廚房各自獨(dú)立成兩排,中間是自然形成的露天過道,廁所和沖涼的地方依舊是公共的。令人欣喜的是每家的廚房后面都有一個菜園,以竹籬相圍隔,印象里面積不小,也或許是兒時的眼光和感覺吧。父親喜歡侍弄花花草草,所以我家的菜園里,菜幾乎看不見,花卻很多。到了夏季,竹籬邊爬滿了紫的、紅的、粉的、白的薔薇花,園內(nèi)梔子花雪白,溢著濃香,石榴樹正傾吐著一朵朵火焰。比不得公園里的種植條件,我家的虞美人、月季花、芍藥、還有繡球花都滾在了一起。母親也常向父親抱怨,連種把蔥栽幾株辣椒的地方都沒給她留下,更別說搭個架子種些絲瓜和葡萄了。記得當(dāng)時的我似乎對母親不夠“同情”,倒是給了父親一定的“支持”,如今偶爾談及,一家人都覺得是件趣事。
在那片菜園子后面還有一片不大卻茂密的水杉林。到了盛夏,那里常常是我們孩子覓知了抓牽牛的地方。冬天葉落之際,也會和小伙伴們在林中找一處空地,用磚頭圍成一圈,挖一個土坑埋上幾個紅薯,上面鋪上隨手可拾捧的落葉,燒火烤紅薯吃。如今憶起,仿佛又能看到吹著氣剝開那焦黑燙手的紅薯皮后,露出的黃燦燦的紅薯肉,又嗅到了那誘人口水的撲鼻香氣。在這片水杉林中,還有我的另一項娛樂,是拿著父親做的木質(zhì)刀劍在林中耍弄。父親年輕時結(jié)緣的一位出生南洋武術(shù)世家的工友,曾經(jīng)教過他一些拳腳和刀劍功夫。這些招式父親也教過我?guī)资郑僧?dāng)時的我卻總覺得這些招式?jīng)]有武俠小說里那些大俠們使出來的那般酷炫,于是常常自創(chuàng)招式,胡亂舞弄故作瀟灑,反正也沒人瞧得見,不怕被別人看去笑話。記得有好幾次還自己弄傷了自己,現(xiàn)在想來都覺得好笑。
平房里的生活是平淡的,但并不乏味。白天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xué)的上學(xué),到了下午四點(diǎn)多鐘便會熱鬧起來,那是放學(xué)后先到家的孩子們正在嬉鬧,做著跳房子、丟沙包、踢皮球的游戲。稍晚一些騎著自行車陸續(xù)下班回來的大人們,便又鉆進(jìn)廚房開始忙活起晚飯來。下班晚了的,路過鄰居家的廚房,聞著那炒菜聲中飄來的香味,也會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到了炎熱天的傍晚,大家都喜歡把飯桌抬到中間的露天過道上來,那里有穿堂風(fēng),涼快。左鄰右舍若是做了好吃的,也會熱情的端到你面前,請你品嘗一二。吃完飯拾掇一下,那小飯桌便又可供大伙兒喝茶聊天用、供孩子們圍著聽廣播用,也供喜歡下棋的人當(dāng)作棋桌用,圍觀的人手里拿一把蒲扇,一邊扇著風(fēng),一邊拍打著蚊子,另一只手指指點(diǎn)點(diǎn),比下棋的那兩位還起勁。
如今,那排平房、那片菜園和杉樹林怕是早沒了蹤影,許是被現(xiàn)代化的高層住宅樓踩在了腳下。我偶爾也會想起那被蟈蟈當(dāng)做練歌琴房的絲瓜架;想起蛐蛐兒把它的家安在了我的窗下;想起夏夜,我和提著燈籠的螢火蟲在園子里追逐玩?!?br />
再后來,我們從平房住進(jìn)了單元房,從老式住宅樓搬進(jìn)了新式小區(qū)。我卻總覺得現(xiàn)今的住房生活是如此的單調(diào)和乏味。近些年的房地產(chǎn)熱,使得萬丈新樓從地起,新式的住宅小區(qū)不斷涌現(xiàn)。這些小區(qū)無論是外觀上還是內(nèi)部園景綠化的設(shè)計上都頗用心,居住的現(xiàn)代化和舒適度也絕非以往的老式住宅樓可比??墒前徇M(jìn)新式住宅樓的人們似乎也更加注重私密性了,都不愿被別人打擾,下班回家大門一關(guān),自己過自己的生活。就像我,在現(xiàn)今的住所住了多年,雖在同片星空下,竟也不知樓上樓下的鄰居姓什么叫什么。見著面能相互微笑點(diǎn)個頭的,已算是比較熟悉的了,多數(shù)人是不識也不想主動相識的。這現(xiàn)代的住宅就像是一個個抽屜格子,把每個家庭鎖了起來,這鄰里間的關(guān)系似乎也成了一種熟悉的陌生?;叵脒^往住筒子樓和平房時的生活,禁不住有所感慨,這鄰里間的人氣都哪兒去了,過去那種溫馨的鄰里氛圍、樸素的鄰里文化形成的生活氣息,也不自覺地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漸漸緩弱了。
時代在進(jìn)步,文明在演變。就如我們住房生活的改變,你再不會有上廁所排隊的焦急等待,再也聞不到別人家的油煙味,也很少再有鄰居按響你家的門鈴來串門聊天。于我,那記憶里曾有的生活味道也已是漸飄漸遠(yuǎ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