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危重病房昏迷四天，除護士掛的點滴外，滴水未進。醫(yī)師會診后沒轍，遂將母親轉(zhuǎn)移至普通病房，并建議我們準(zhǔn)備后事。
　　 不料，該晚母親突然睜開雙眼，能說會答，口能吞水，手腳亦能動，頭腦看起來也比較清醒。我們兄弟姐妹一大家子喜出望外，醫(yī)師卻平靜地告訴我們，這可能是醫(yī)學(xué)上的回光返照。
　　 若果真如此，母親的時候?qū)⒉欢嗔?。于是，大家子寸步不離地守候在母親床前，不愿錯過母親最后留下的“話面”，也不愿落個不孝的罵名。
　　 母親好像知道什么，告別似地從老大家開始，一一問著各家、各人的情況。雖然有時問的是陳芝麻、爛谷子的往事，但大家都認(rèn)真對答，沒有絲毫懈怠與馬虎。
　　 我在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小，半個時辰之后才輪到母親問話。
　　 “親家母——荷花媽的身體可好？”母親問。
　　 “好?！蔽覔屜然卮穑匆谎燮拮雍苫?，她稍一遲疑便也附和道，“我媽身體還好?！?br />　　 “哦，好，好，好就好?！蹦赣H激動地說，“人老了耳聾眼瞎，腿腳不便，想來已有好幾年沒見到她了，這輩子恐怕再難相見。若我走了，你們見到她時，替我撒個謊，告訴她，就說我還健在，每天還能吃三碗飯呢?！?br />　　 “……”我們聽著這話有點心酸，不停地對母親點頭，表示同意。
　　 “你媽與我同年，今年也九十一歲了。老年人感情脆弱，別因我的死，讓她傷心、傷身?！甭灶D一頓，母親聲音有些顫抖地說，“她與我七十歲時約定，要活到八十歲。八十歲時約定要活到九十歲，最后一次見面，大概是八十六歲時，我們約定要活到一百歲……看樣子，這一百歲只有指望她了?！?br />　　 “……”我心里更加酸楚，努力克制著，壓抑著，妻卻在身旁已淚流滿面。
　　 “你們可要記住啰，別忘了。”母親嘆一口氣說，“對你們我只有這個要求?！?br />　　 “嗯嗯，我記住了，真到那一天，我定會按您說的辦，在岳母面前撒個謊，說您健在?！蔽掖鸬馈?br />　　 可是，母親哪里知道，三年前我的岳母就去世了。當(dāng)時，也是為了不打攪母親平靜的心情，不傷及母親的健康，岳母才像母親今天一樣，教導(dǎo)我們?nèi)鲋e，謊稱她還活著。
　　 三年來，我在母親面前維持著岳母的謊言，母親也堅信親家依然健在。
　　 這天夜里，母親在一片呼喊聲中與世長辭。
　　 在母親墳前，我哭訴著生死謊言，懺悔著自己的不誠不實，同時，又將母親的臨終謊言隨紙錢一起燒掉，化成千絲萬縷的懷念與虔誠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