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那年花開月正圓】遺失在,黃昏里(征文·小說)
一
喜歡一個人,喜歡到死,這到底是什么感覺呢?
黃珂珂在初中時有個好朋友,她喜歡上了一個燙著卷的男生,好朋友跟著那個男生一起,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染上了煙癮和酒癮,也跟著燙了頭,眼影快要涂到眉毛,口紅在迷亂的夜里明艷動人。后來那個女生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被父親拎著跑來學校,垂頭喪氣著,辦理了退學手續(xù)。
這件事在當時可以說是轟動了全校,后來學校嚴查談戀愛,連吃飯男女生都要分開。
班主任為了班里的人不再惹事,一在地拿那個女生的事情作反面教材,她說那個女生的一生就此毀了。
女生來的那天,正值黃昏。學校里全部的人都伸出了腦袋,直盯著女生寬松棉布裙下微凸的肚子,女生始終埋著頭,跟著父親進了校辦公室,不一會兒后又在眾人目光灼灼的注視下,進了停在校門口的那輛面包車里。在她那張巴掌大的臉上,黃珂珂看到了她臉上的自卑和懊喪,和平常神采奕奕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所以,愛情的力量真的是摧枯拉朽。黃珂珂想。
校園里的男生里,能讓所有人記住的不算多,程肅算其中一個。他是一名企業(yè)家的兒子,早在小孩子們抱著電視機眼巴巴地看著奧特曼時,程肅就已經(jīng)有了奧特曼軟膠人偶的套裝;他還有很多裝訂版的書籍,有一次分享書單會,程肅叫來他家司機,拖了整整一面包車的書過來。
在眾女生心中,程肅就是《小王子》中的那個王子,可是玫瑰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黃珂珂就像眾多暗戀他的女生一樣,成為了暗戀的一員。當然經(jīng)歷過好朋友的事情之后,黃珂珂對愛情有了更多的敬畏和瑟縮,每每看到程肅走進班級時,她連連閃躲之后,都會有種窒息了的感覺。
可是程肅壓根沒有注意到有這么一個弱小女生的存在。初中時的黃珂珂,頭發(fā)是自然的黃色,再加上豆芽似的身板,活脫脫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小學生模樣。
因為有那么多女生擋在黃珂珂前面,她們那么比黃珂珂聰明漂亮,比黃珂珂熱情奔放。況且黃珂珂也只敢躲在那一群人后面偷偷地看著程肅,她怕愛情,也怕程肅。
程肅的外公是一位有名的鋼琴演奏家,也許是從小受到了熏陶的緣故,再加上濃眉大眼的長相,看著就很有靈氣,因此他在社交和為人這方面,做的簡直無可挑剔。然而再好的人也會有缺點的,他的功課不太好。
黃珂珂雖然人看起來呆頭呆腦不善言語,但卻一直名列前茅。老師讓她當了班上的學習委員,其實就是個收作業(yè)的。
每次臨近程肅所在的那一組時,黃珂珂的心臟就會瞬間暴跳。她淡定地從程肅手中接過去他的作業(yè)本,始終低著頭,不敢看那個嬉皮笑臉的男生一眼。
初一的時候,程肅一直和一個叫沈夏未的女生同桌,晚自習上會忽然傳來兩個人的爆笑聲,然后長發(fā)的沈夏未會憋紅了一張小臉敲打著程肅,程肅干凈的臉上絲毫沒有一絲慍怒,甚至還有一絲寵溺。
大家都心知肚明了,眾多男生心目中的女神沈夏未,和程肅好了。
黃珂珂依舊揚著一張不悲不喜的臉,每天穿梭在教學樓的走廊,人潮洶涌的餐廳,以及宿舍樓里。她安靜地過著自己的生活,偷偷地觀察著程肅的軌跡。
但她還是受不了晚自習上的爆笑聲,一些學習優(yōu)異的同學來找黃珂珂,讓作為學委的她管管自習課堂紀律,言下之意就是管管沈夏未和程肅。
沒想到剛沖學委說完這個建議后,學委竟然紅了臉。黃珂珂想,如果管的話,就代表需要站起來,當著眾人的面沖著程肅說一句:“安靜!”黃珂珂做不到。
她甚至都做不到,盯著心愛男生的那張臉,超過一秒。
過了幾天,全班一大半子的人來集體討伐黃珂珂了。他們指責黃珂珂這個學委做得一點都不稱職,如果她再不管的話,他們就要去告訴老師了。
于是,在一個沈夏未和程肅依舊推搡著偷笑的晚自習,黃珂珂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扭過身子胡亂地看向教室的一個角落,她的聲音小如蚊蠅:“安靜,不要影響別人?!?br />
教室后面的那幾個搗蛋分子根本沒有聽到,依舊互相玩鬧著,那些學習優(yōu)秀的同學見狀,干脆抄起課本背誦了起來。瞬間教室亂成了一鍋粥,聲音大得沸反盈天。
正好檢查紀律的老師聞聲走了過來,把黃珂珂叫了出去罵了一頓,并且把他們班的紀律記成了零分。
班主任大發(fā)雷霆,質(zhì)問全班是誰先亂起來的,結(jié)果大家一致口供說是黃珂珂根本不管課堂紀律,所以矛頭全部指在了一個黃毛丫頭的身上。
黃珂珂被降職了,成為了某一科的課代表。她倒樂得自在,不過更崩潰的事情來了。
一天正在上數(shù)學課,數(shù)學老師在講臺上講得唾沫飛起,一些聽不懂干脆放棄了的人在打著瞌睡。
班主任跟數(shù)學老師言語了幾聲,數(shù)學老師拿著講義離開教室,班主任的臉色很是嚴肅。她雷厲風行地把班里幾對疑似有好感的男女生拆到了天南地北。事情來得那么突然,當堂就換了座位。沈夏未顯然很不滿意班主任的安排,動人的一張臉皺成了苦瓜,但也不妨礙她依舊天生麗質(zhì)的美貌。
程肅就那么,換到了黃珂珂的旁邊,和黃珂珂成了同桌。
黃珂珂一動不動地,快要把筆桿子折彎,筆下的字描摹了一遍又一遍,快要把紙給戳破了。她這才明白暴跳如雷的含義,仿佛喝了興奮劑一樣,非要去跑個馬拉松才能將心中憋的那口氣給釋放出來。
她當然也沒看到,程肅看向她的眼神意味深長,帶著一絲淡淡的鄙夷。
他們一天都沒有交流。
黃珂珂更是一整天地正襟危坐著,連眼角余光那里都要屏蔽。
二
第二天的早晨,黃珂珂趕到教室的時候,預(yù)備鈴已經(jīng)響過過三分鐘了。她冒冒失失地給老師微欠身子表示抱歉,然后急匆匆地跑到了座位旁。
程肅早已趴在座位上閉上了眼,而黃珂珂的座位必須經(jīng)過程肅,她坐在里面。黃珂珂知道,程肅每天早上來了都要睡覺,她之前早讀都是出去,坐在教室外面靠近窗臺的地方,這樣背誦的累得時候,悄悄瞄上一眼睡得安靜的程肅,像在看一只乖巧的貓。
但是,她現(xiàn)在必須要叫醒這只睡夢中的貓,否則她進不去座位,也背不了書了啊。
坐在黃珂珂里面的那個同學,或許看出了她的難堪。直接替她搖醒了程肅。可貓被搖醒的時候,是不是都會生氣呢?
黃珂珂不知道,她只知道,程肅的黑眸子里帶著三丈的火,他暴躁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是誰打擾老子睡覺?”周圍背著書的人似乎都被這句話給震懾住了,教室里的聲音開始越來越小,大家都看向了站在程肅面前的不怕死的黃珂珂。
黃珂珂顯得一臉無辜,但程肅明顯是沖著她發(fā)的脾氣。她顧不得以往的害羞,甚至還試圖笑著說:“不好意思,我要進去?!?br />
本以為想象中的程肅會馬上承認錯誤,并且站起來,還紳士地為黃珂珂搬掉凳子,好讓她進去。當然這一切都存在于黃珂珂的幻想里。
現(xiàn)實的情況是,程肅老大爺似的翹著個二郎腿,坐在原地,根本沒有正眼看黃珂珂。
黃珂珂站了半晌,在全班的注視下一動不動,她的臉由粉紅變成了火紅。全身都已經(jīng)發(fā)燙了起來,偏偏這時候男生還揚起好看的眉眼挑釁:“你不進去?”
黃珂珂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沒有回答就跑出了教室。她先是去廁所蹲了一會兒,不斷回想著印在腦海里的剛才程肅那副不屑的表情,所以,程肅是討厭她嗎?
黃珂珂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自己到底哪里惹他了。
被喜歡的人討厭,真是有夠戲劇化的。
她難過極了。
后來有知情人士向黃珂珂透露了緣由,說程肅可能是懷疑是黃珂珂去報告老師的,畢竟那次全班受委屈的只有黃珂珂,而罪魁禍首就是沈夏未和程肅。
黃珂珂有些啞然,換了座位已經(jīng)一個星期,程肅還沒有跟黃珂珂說過半句話。確切地說,程肅在課堂上睡了一個星期。黃珂珂為了避免尷尬,每天早早地到教室,那幾本要背的書,然后把凳子搬到教室外。她想,如果程肅在睡覺的時候,來自于旁邊她的背書聲,那他非要跟她打一架不可。
黃珂珂開始趁著程肅不在的時候出入著教室。之前是因為喜歡才躲閃,而現(xiàn)在的躲閃變成了活生生的害怕。
程肅在男生圈里有個名號,叫做“程大少”。他生就風流不羈愛瀟灑的性子,其實說起他對黃珂珂的冷淡,不完全是因為黃珂珂打了他和沈夏未的小報告,而是來自于她身上的土氣。
校服里面永遠是那一件洗得發(fā)白的款式老土的襯衫,下身是肥大不透風的校服褲子。帆布鞋早已經(jīng)開了膠,走到哪里永遠低著頭,肩膀也彎的厲害,一副被人追債唯唯諾諾的樣子。偏偏還有一頭營養(yǎng)不良的黃發(fā),那樣子要多土有多土。
在程肅的心里,女生應(yīng)該在校服上面畫各種可愛的圖案,額頭光潔飽滿,最好再化個淡妝,或者至少把校服下沿的一邊壓進褲子里,那樣顯得腿長一點。而不是像那個毛黃丫頭穿得,明明就不高,又把校服套進身子里,把身體比例活生生拖成了五五分。
她的品位,他欣賞不來。所幸黃珂珂還算懂事,除了上課時間,私下里就消失,從不礙著自己的眼。
但有一天,距離上課時間還有三分鐘。程大少風風火火地趕到了校門口。校門口站著一個一副鄉(xiāng)村打扮的男人,穿著一個老式皮夾克,寬松的褲管子里根本看不出來他腿的輪廓。他又瘦又高,皮膚黝黑,長了老繭的手上拿了個水泥袋。水泥袋鼓鼓囊囊的。
程肅粗略地望了一眼那個男人,看到了他褲子上的泥點子,駝得厲害的背,突然就想到了整日坐在自己旁邊的土氣十足的那個黃珂珂。
不過門衛(wèi)還是攔住了程肅,說是一會兒要留個名字,按遲到處理。程肅只好認栽,斜眼看著那個略顯局促的男人,那男人操著一口鄉(xiāng)音:“你就幫俺查查吧,俺已經(jīng)幫娃帶東西過來了?!?br />
門衛(wèi)解釋著:“你只知道你女兒的名字,不知道她在哪個班級,這怎么聯(lián)系她的班主任?難不成你要一個一個教室地去找?現(xiàn)在都上課了?!?br />
男人急忙扯住門衛(wèi)大叔的袖子:“俺娃上的是第二年,她叫黃珂珂,這還找不到嗎?”
程肅正踢著腳邊的石子,聽到黃珂珂的名字后,愣了一下。所以這男人是黃珂珂的爸爸?一樣的穿著,一樣的拘謹和畏縮。
男人的動作更大了,嗓門也跟著大了:“總之俺給你放這里,早上搭了別人的車……差不多就要回去了?!?br />
程肅本來不想管這檔子事兒的,結(jié)果聽到門衛(wèi)指著男人手中的水泥袋:“行行行,趕快把你這袋臭東西拿走……”他遲疑的同時,看到男人怔了一下。
程肅從門衛(wèi)的臉上看到了毫不掩飾的鄙夷神色,他忽然想自己平時看黃珂珂的時候到底是不是也是這樣一副丑樣子。他的心靈原來也那么膚淺和丑陋。
于是,程肅幾乎是承接著門衛(wèi)的那句話脫口而出的,“黃珂珂?好像是我們班的……”
那位父親立即兩眼放光地朝著程肅的方向走了過去,他激動地問著:“誰?你說珂珂是你們班的?”
程肅點了點頭。
最后程肅被記了遲到,他需要主動去辦公室領(lǐng)罰,不過班主任也舍不得罰他,畢竟利益至上。
不過在這之前需要做的一件事,是把手上提著的水泥袋里的東西,交到一個人的手里。
三
程大少何許人也,如今竟然拎著畫風如此不符的水泥袋,況且那水泥袋還帶著些許泥土。程肅覺得丟死人了,沒想到自己也會沾上黃珂珂身上的土氣。
他終于在目光灼灼的注視下走進了教室,把水泥袋扔到了黃珂珂的桌子上。
見對方一臉狐疑狀,程肅沒好氣地拍著自己的手掌,一邊解釋著:“有個人讓我?guī)Ыo你的?!?br />
黃珂珂看了眼程肅一臉不情愿的樣子,也不愿意多問,打開了袋子后,急沖沖地湊到了程肅眼前:“那個人呢?他走了嗎?”
她粉嫩的鼻頭因為急切冒出了細密的汗珠,程肅見女生這樣楚楚可憐又急切的樣子,心頭忽地一軟。
“他走了,把東西給我之后就走了?!?br />
他邊說還不經(jīng)意地看向女生,然后看到女生眼眶的眼淚順著眼角就流了下來。
程肅生平見過很多女生哭,但她們都是有理由的,有的是因為學校該死的規(guī)定,不能散頭發(fā),功課太多,老師的責罵,以及一些有的沒的。
只有黃珂珂,沒理由而且輕易地就哭了。
程肅咽了咽口水,突然想起了那句神句:女生都是用水做的,一言不合就哭。
他感到有些尷尬,黃珂珂悄無聲息大顆大顆掉眼淚的哭法他還是第一次見。他在兜里找了半天,也沒找出點擦淚的東西。
五分鐘之后,黃珂珂擦掉了自己的眼淚,把水泥袋塞到了抽屜。她在程肅的注視下,抽出了幾本書放到了凳子上,然后搬了起來。
程肅因此看到了她的臉,紅撲撲的,像一顆發(fā)育得不太成功的紅蘋果,眼睫毛一顫一顫的,上面還掛著淚珠。
“請你讓一下,好嗎?”
程肅這次乖乖地站了起來,等女生出去后,一群八卦的人紛紛湊了過來,準備調(diào)侃這威風凜凜的程大少。
下午黃珂珂給全班發(fā)了煮花生,城里的孩子大多是吃面包喝牛奶長大的,所以他們對五谷的認知就只是一碗紫紅色的八寶粥。
大部分人都友好地接受了,畢竟在全班人眼里,除了程肅和沈夏未的那個小團體,黃珂珂的人緣還是很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