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刊視界】夜里歡
秋高氣爽,月明星稀,田野里的玉米已近成熟。白寡婦攥著一個空布袋子悄然鉆進了玉米地,不顧滿地亂蹦的蛐蛐鉆進褲襠,咔嚓咔嚓掰了半袋碩大的玉米,貓腰鉆出地頭,卻被大隊的光棍漢護秋員李二黑一把抓住。白寡婦見勢不妙,把袋子往李二黑臉上一甩。李二黑撤手護臉的當口,她像貍貓一樣哧溜鉆進玉米地,背著袋子順著溝壟躥跑,玉米葉子發(fā)出嘩啦嘩啦的折斷聲。李二黑也不含糊,雙臂護臉,如螳臂擋車,分開玉米葉,緊追不放。兩個人躥來躥去,卻被一條小河擋住去路。白寡婦突然回眸一笑,面露狐媚,顫聲央求:“二黑哥,俺家孩子餓得咕咕叫,掰幾個棒子煮煮吃吧。”李二黑嚴厲斥責:“白寡婦,公家的東西不能偷,開你的批斗會。”白寡婦忽然脫了褲子撅起白花花的美臀來嘻嘻笑著說:“開呀,你現在就開呀?!惫夤鳚h李二黑三十多歲了,哪見過這么誘人的女人屁股啊,情不自禁彎腰探頭細看。忽然一個響屁帶著一股無可名狀的怪味向他面部射來,躲閃不及,鉆入肺腑,氣憋于胸,頹然倒地,無力動彈,眼睜睜看著白寡婦悠然系好褲子,提著袋子扭扭噠噠順著小道飄然而去。
自此,白寡婦是貔子精的傳說在石東村暗暗傳播開來。雖然國家三令五申破除封建迷信、橫掃一切牛鬼蛇神,但村里人還是對貔子精這種具有靈性的動物敬而遠之。傳說貔子精在遭到敵人襲擊時,會從后竅放出一股迷惑敵人的臭騷氣,如同李二黑聞到的白寡婦的臭屁,頃刻讓人迷失心智。老人們講,貔子精是一種亦正亦邪的動物,你若對它有恩,它遲早會報答你,你若對它有仇,它遲早要傷害你。既然這白寡婦是貔子精變得,誰還敢傷害她?所以,她在夜間偷盜生產隊的蔬菜瓜果、玉米大豆,李二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咳嗽兩聲把她嚇跑得了。
白寡婦也很知趣,偷起東西來從不貪得無厭,夠給兩個上小學的兒子充饑的了就罷手。兒子并不是她的親生,她一輩子都沒懷過孕。她是從遙遠的山區(qū)嫁到石東村來的,而且心肝情愿給兩個孩子當了后媽。不幸的是,結婚的第一年,男人就被生產隊的烈馬踢死了,撫養(yǎng)兩個孩子的任務就完全落在她身上。在那個貧窮的年代,一個孤苦伶仃的女人,僅靠那點可憐的工分口糧,怎能養(yǎng)活起一家三口人?但她從不偷私人的東西,所以并沒有引起眾怒。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夜里躥蹦跳躍導致了白天的萎靡不振。白寡婦上坡干活純粹是磨洋工混工分呢。地頭上,隊長一喊歇歇了,她就身子一軟佝僂在女人堆里迷糊上了。女人們就吃吃地調笑,這個夜貓子,白天沒精神,晚上夜里歡,以后不叫她白寡婦了,都喊她夜里歡吧。這樣一來,石東村有兩個夜里歡了,那個人就是早已成名的李二黑啊。長舌婦們就有了田間地頭的趣味雜談了,說兩個夜里歡是不是在野地里歡樂了?可是為啥不見白寡婦的肚子大起來呢?人們一直盼到了改革開放大包干,也沒見兩個夜里歡勾搭成奸。
種自己的六畝地了,家里有余糧了,菜園子里有吃不完的菜了,白寡婦也不再夜里歡了。不過,有時她還是技癢難耐,趁著月明風清在田間小路上溜達溜達,欣賞著?滿坡成熟的莊稼和蔬菜瓜果,喜不自禁。遙想當年,為了填飽肚子,夜不能寐,行如狡兔,動如野貓,和李二黑周旋于茫茫田野之間,真是好笑。有幾次遐想著的時候,就有人咳嗽著走過來叮囑了,白寡婦,還想夜里歡呢?現在的莊稼可都是個人的啦!白寡婦轉臉一看,來人正是李二黑。她攤開雙手,表示沒拿袋子,不想偷了,嘻嘻笑著說,二黑哥,你還給私人看莊稼呢?有工分嗎?李二黑踱步嘿嘿笑著說,哪里,這是夜里歡的老習慣了,不出來溜一圈,憋得難受,家家戶戶吃不完的糧食蔬菜,誰還出來偷啊。兩個人就會心地笑起來,一起遙望那朗朗的夜空。
兩個夜里歡真正出大名,是在九十年代中期一個干柴烈火的晚上。那時,石東村的老少爺們防火意識太差勁,每到冬天都在房前屋后垛滿了燒火做飯用的玉米秸、棉桿、干樹枝子。家家戶戶,擠擠挨挨,連成一片,從來沒想到會有一天突起莫名的大火。兩個悠然自得乘著朦朧月色溜達的夜里歡在村南相遇了,一人倚著一棵光禿禿的大楊樹,東一句西一句的拉閑呱。忽然就看見村北方向火光沖天,大叫不好,誰家失火了?兩人一面拼了命地喊,村北失火了,快去救火??!一面施展當年你追我趕的勁頭向村北跑。惶恐凄厲的喊聲驚起全村的狗叫,驚醒已經鉆入熱被窩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家家戶戶的大門嘩啦啦打開,救火的人流從大街小巷蜂擁而出。最先到場的兩個夜里歡,一看就傻眼了,起火的正是一家老弱病殘。四周的熊熊大火圍住了院子,干嚎出不來。白寡婦跺著腳喊:“救人要緊啊?!崩疃谝捕逯_喊:“救人要緊啊?!焙竺鎭淼娜颂嶂鴥赏八畡傄鹕蠞?,白寡婦搶下一桶,兜頭蓋臉澆了一身,一貓腰鉆進火海。李二黑見勢,搶過另一桶水扣在頭上,緊隨其后,一腳踹開大門。等把那家的四個人生拉硬拖救出火海,兩人的頭發(fā)已經烤焦了。這一次的教訓,讓石東村人永遠記住了水火無情的道理,從此誰家也不敢圍著院子垛干柴了。
深夜,躺在醫(yī)院里寂靜無聊的時候,白寡婦思前想后,突然吃吃地笑個不停。另一病床上的李二黑一歪頭問:“你笑啥?怪嚇人的?!卑坠褘D說:“我笑你這人真傻,一輩子了,就知道像細狗似的攆我,沒嘗過我的屁啊?”李二黑長嘆一聲,沉靜地說:“其實我一點都不傻,你那偷啃生產隊白蘿卜的屁味根本就臭不倒我,我是稀罕你呢,貔子精的名頭是我給你張揚的呢?!眱扇四荒裣嗤?,脈脈含情,繼而哭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