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祝福祖國】老屋(散文)
老屋筑在大山下,青磚黑瓦,檐角高翹。
想起老屋,首先想到“樸實”、“古韻”一詞,像呆至閨中的女子羞于見人,躲在大山里,青山為帳,綠樹掩映。這樣俊秀,叫我如何下筆,不宜濃裝,嬌艷倒顯浮華;不宜淡抹,輕描又顯韻味不足;不能虛構(gòu),不真實又顯夸大其詞;不能直抒胸臆,煽情就會泛濫成災(zāi)。
喜歡浸在老去的光陰里,看那只繞梁的燕子在廊檐下轉(zhuǎn)著圈兒嘰嘰喳喳,地上的麻雀始終在距我百米之內(nèi)的視線覓食。不愿驚擾它們,看它走走停停,東張西望。偶有涼風吹來,零亂了滿身的羽毛,隨后又輕輕合攏。
遠觀老屋,像重樓中的宮殿。緊閉的門扉關(guān)著誰家的憂怨,誰家的女子在撫琴長彈風和月,誰家的兒郎在瀟瀟雨夜看芭蕉葉上惹新愁。
記憶中的老屋有無窮的心事和神秘。大門始終朝著太陽升起的地方,就像我的夢想,手臂伸得長長的,就像我的遠方,永遠都有光亮。門環(huán)在無人的午夜叮呤呤地響起,我想風吹銀鈴就是這般聲響。像母親的歌謠,像奶奶的微笑,溫暖了那年的冬天。
打開老屋的大門,一些事物開始鮮活起來。雕花的木椅,切成小方格的門窗,雕梁畫棟的柱子,高掛的紅燈籠……它們都張開嘴向你講述著時代風云的變幻。
老屋有老屋的風格。從地板到樓梯、門窗、柱子、桷子、檁子、檐邊、檐角都有雕刻的圖樣。由人物畫像到飛鳥蟲獸的篆刻,作筆處維妙維肖。南墻院的林黛玉,手把花鋤葬花,凄凄戚戚,王熙鳳粉面含春的嬌媚,姜太公釣魚,魚桿離水面三尺,不用誘餌,一個自大的狂妄,怎了得。
小的時候,看老屋墻壁上的人物畫像,走馬觀花似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北院墻上李世民、趙匡胤稱為“唐宗宋祖”,為什么會端坐在我的老屋如神靈般供奉。
歷史可以掩蓋痕跡,時代不會辜負英雄。李世民、趙匡胤他們功高偉業(yè),飛馬揚鞭,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人民記下了這位馬上征戰(zhàn),馬下安邦治國的明君,在治國的同時,難道是教導(dǎo)我們?nèi)绾沃渭覇幔?br />
大門正對面,西墻院供著許多神靈的畫像。觀世音、土地神、財神、灶神……每月十九日,或是逢年過節(jié),或是特定的日子,母親都會點蠟焚香,祈禱。燭光閃閃,焚香裊裊。母親嘴里念念有詞,好像還真添了幾分靈氣和仙氣。十大元帥朱德將軍,彭德懷將年,賀龍將軍……他們都在我的老屋根深蒂固,代代留傳。
老屋鄰山而居,一片竹林茂盛地生長。在老屋,你可以看天上的白云在行走,時快時緩。夏天的雨季,黑團團的云似萬馬奔騰,飛躍、翻滾。時而一道閃電,一聲霹雷炸響。像脾氣火爆的男子,滿腹怨怒,需要馬上傾瀉、發(fā)泄。一陣雨過,天就晴了,像什么事兒都沒發(fā)生。
老屋的東墻院,兩扇高大的木門,咋一看,有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架勢。門兩側(cè)靜臥兩具石獅,聽說是賦予了神力的靈獸。在我看來他們就是威武的將軍,守門的財神,忠實地護著來往的路人。
從小在老屋長大,有張家院老屋,馮家院老屋,劉家院老屋,還有外婆家的老屋,所有的老屋都講著相同的故事。一個四合院,住著同姓家族的幾十囗,幾百囗人家。老屋的門檻高高的,堂屋的街沿高高的。從下至上,層層壘拱,雕花鏤孔,古風古韻。瓦房屋頂?shù)拈芙且燥w鳥蟲獸的模樣高高地翹立著,似一根傲骨,任憑風霜雪雨的淅瀝。
從大門口望進去,始終有一位老人靠著木椅端坐在堂屋門口,眉清目善的。不知從誰家傳出的秦腔、京劇咿呀聲音拖得長長的,蹲在一旁的狗兒、貓兒打盹的模樣也非常安詳。
老屋的建筑有許多花樣,一個小角落,幾彎幾抹幾道拐,就像村野的羊腸小道,隨意又任性。腳到之處上了一個臺階,一彎兒跨過就進了胡同、小巷。像一幅作品的深度與內(nèi)涵,不會讓你一看便知,一目了然,仿佛走進了柳花深巷的意境。那時的我們像游魚一般穿梭在老屋,自在又快活。皎月當空的夜晚對著老屋大聲喊“月亮婆婆,燒個饃饃……”越是熱鬧,大人的心越是不安,各自叫喊自己的孩子回家了,關(guān)上木門,插了門栓,才相安無事。老屋在無人的黑夜開始做夢。
院子大的老屋能容納幾百、上干人。村里的會議,人們聚集在老屋,聽候上面的指示,隊里的事由隊長發(fā)言,村里的事由書記發(fā)言,小孩們?nèi)绻粨v蛋,也可以跟去看熱鬧。
在那個無風的角落里,獨自一人悄悄聽父親在會議上滔滔不絕。老屋鴉雀無聲,燕子在檐上東張西望。會議有關(guān)集體與個人的利益,大家都在認真聽,偶有人發(fā)表意見,提出問題,父親都會有自己的述事邏輯與觀點論證。有人點頭認知,也有人悖逆甚至針鋒相對。我家的叔伯話還沒講完,就被父親嚴厲駁回去,叔伯只得支支語語,最后默不作聲了。
本來我是堂而皇之登堂入室,后來卻悄悄退出隱藏起來暗中觀看,覺得父親太嚴厲了,好像自己做錯了什么事似的,見了叔伯頭埋得低低的。
老屋的麻雀是二婆最大的天敵。天剛亮就聽見她吆喝麻雀的聲音。晨曦里剛剛蘇醒的老屋,花葉上的露珠,欄柵里的耕?!诙乓惑@一咋的呼聲里,馬上就亂了分寸。熟睡中的嬰孩開始哭鬧喊肚子餓,父親仿佛也坐不住拿著鋤頭下田了,讀書的孩子走在了上學的路上。
二婆吼麻雀的聲音確實厲,幾灣的人都能聽見。麻雀仿佛也認識二婆,聽到吼聲硬是把含在嘴里的食物吐了出來,飛走時驚慌失措的樣子,非常狼狽。有時我就在想,麻雀究竟吃了二婆多少東西呢?
老屋里的大婆算得上是位優(yōu)雅的婦人。她要抽煙,把小撮煙絲裹成小團子放在旱煙袋里,開始是吧嗒吧嗒抽,隨后是安靜地呼吸吐納。煙氣里氤氳著曖昧,眼睛越來越小,瞇成了一條縫??创笃懦闊熓沁h遠地望著,彼此隔了一段距離。她越是喊我名字,我躲著跟一陣風似的沒了影兒。大婆往我手里塞糖果,我不想接,總覺得上面粘著怪氣。但她和老屋的雅韻又非常妥貼,素淡又不失靈氣。
我的奶奶與大婆、二婆一樣,她們都有著相同命運的“三寸金蓮”。這么美麗的詞語桎梏了人類的美麗,讓心跳得眼淚都出來了。奶奶是位溫善、詳和的老人。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空氣里有楊花的香味,那條小黑豬在奶奶身前身后慢慢走著,太陽撤一把金光照在奶奶的臉上,歲月也變得安穩(wěn)了。
在田間勞作的奶奶與土地一樣親切,她們互不埋怨,不負托付,播種什么,收獲什么。一滴汗珠掉在泥土里,就長出了一顆糧食,他們都像奶奶的孩子。
想老屋了,她在那個山也青,水也清的地方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