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幾輛摩托車在泥濘的山路上狂奔著，暴風(fēng)裹著雨點抽在他們身上。槍炮聲不絕于耳，硝煙在暴風(fēng)雨中彌漫，消散，再彌漫，消散。爆炸聲不時的在摩托車附近響起，都被駕駛摩托車的戰(zhàn)士勉強躲過，意外雖然沒有發(fā)生，但危險時時籠罩在身邊。這是上個世紀(jì)八十年代初期，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前線。駕駛摩托車的戰(zhàn)士叫蘇玉剛，他緊繃著每一根神經(jīng)，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前方，應(yīng)付著隨時都可能發(fā)生的一切。坐在他身后的戰(zhàn)士石永輝用沖鋒槍掃射著追趕過來的越軍，車后不時傳來越軍的哀嚎聲。跨斗上蜷縮著一個五花大綁越軍，這是他們抓來的一個舌頭。
　　 昨天晚上他們兩個深入敵方陣地偵察，無意間遇上這個越軍頭目騎著摩托車從他們附近路過。也該他倒霉，正好停在永輝他們隱蔽的地方下來小解，連人帶車被抓了個正著。不成想回來的路上被越軍發(fā)現(xiàn)，才發(fā)生了上面所說的一幕。
　　 “快！再快點！注意山上的越軍。還有，快沒子彈了?！笔垒x一邊催促著玉剛一邊還擊追逐他們的越軍。
　　 受到來自山上越軍的騷擾，追在最前面的摩托車離他們越來越近，距離他們只有二十多米遠(yuǎn)了，架在跨斗上的機槍噴著火舌向他們猛掃。由于顧忌被捕頭目的生命，他們射擊并不敢靠得太近。
　　 “兔崽子們來吧！”永輝從身上摸出一顆手榴彈朝著追趕過來的摩托車扔了過去。隨著一聲巨響，手榴彈在越軍的摩托車上爆炸了。越軍的摩托車被炸得燒了起來，兩個越軍瞬間成了火人，摩托車隨即也炸成了碎片。
　　 “痛快！”永輝不無歡欣地喊道?？蓻]多少時間，后面的幾輛摩托車又追了上來。越軍眼見救人無望，火力更猛了。密集的槍聲在永輝和玉剛的身后響起，子彈在他們身邊擦身而過，摩托車的跨斗上被打出幾個槍眼。
　　 “不好，他們不想留活口了。”永輝一邊反擊一邊說道。忽然永輝身子猛地一震，大腿上挨了一槍，鮮血從傷口處噴涌而出。
　　 “快把傷口綁上！堅持住，快看，咱們的部隊來接應(yīng)了?！庇駝傊烙垒x受傷了急忙說道。
　　 二十多名解放軍戰(zhàn)士沖了過來，讓過他們的摩托車朝著越軍射擊。越軍見事不好，又扔下了幾具尸體逃竄而去，而此時永輝已經(jīng)陷入了昏迷。當(dāng)他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了戰(zhàn)區(qū)醫(yī)院的病床上。
　　 幾個月后，在醫(yī)生的精心治療下，永輝的傷痊愈了，卻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了。他不想給部隊增加負(fù)擔(dān)，就選擇了退伍。退伍后他被安排在縣圖書館上班，雖然不能像從前一樣行動如風(fēng)，但想去哪自己也能去。工作一年后，和單位的同事李小璐結(jié)了婚，來年就生下一個女兒，起名叫石婷婷。一家三口和大多數(shù)人家一樣過著安穩(wěn)而又溫馨的日子。
　　 時光流逝，小婷婷已經(jīng)兩歲了。四年的時間里，石永輝也讀完了成人教育，并順利地拿到了畢業(yè)證書。
　　 吃過晚飯，永輝一家像往常一樣坐在沙發(fā)上看新聞聯(lián)播，其中的一段記者采訪吸引住了他。視頻中，一位記者采訪一個放羊娃。
　　 “為什么不上學(xué)？”
　　 “放羊?！?br />　　 “放羊干什么？”
　　 “掙錢?！?br />　　 “掙錢干什么？”
　　 “娶媳婦?！?br />　　 “娶媳婦干什么？”
　　 “生娃娃?！?br />　　 “生娃娃干什么？”
　　 “放羊?！?br />　　 視頻中的幾句采訪對話，深深地刺痛了永輝的心。貧窮使他們不能上學(xué)，也限制了他們的思想。如果不去改變現(xiàn)狀，就會一直這樣循環(huán)下去。我要去改變這種現(xiàn)狀，讓這些孩子們學(xué)知識，走出大山，去改變那里貧窮落后的現(xiàn)狀！經(jīng)過幾天的深思熟慮后，他向妻子小璐攤牌了。
　　 “你要去做支教??？”小璐一臉詫異地問。
　　 “對！我要去改變他們，不然我一輩子都會不安?！庇垒x肯定地回答道。
　　 “行！我支持你，不過你要經(jīng)?；貋砜纯次液秃⒆印！?br />　　 “會的，我一定會回來看你們的。”
　　 善良的妻子這樣支持自己，永輝心里一激動猛地把小璐抱在懷里久久不肯撒手。
　　 隨后一個月的時間里，永輝辦完了支教手續(xù)，又在單位僅有的那臺電腦上查閱了相關(guān)的資料，一切都準(zhǔn)備好以后，他向單位遞交了辭職報告。
　　
　　 二
　　 湖南，在崇山峻嶺中徒步走了幾天的永輝才找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這里的孩子們有一大半沒上學(xué)，因為家庭條件不允許，條件好的孩子們也要走十幾里的山路才能到學(xué)校。說是山路，有的地方根本就沒有路，隨時都有掉下去的危險，真正的翻山越嶺。好在孩子們經(jīng)常在山里走來走去的，早已經(jīng)掌握其中的要領(lǐng)，很少有孩子掉下去。如果趕上雨天只能待在家里，等天氣好了再去上學(xué)，而那里又是多雨的地方，所以學(xué)業(yè)也就一直跟不上。
　　 村長顧老根聽永輝說要在他們村里辦學(xué)校，高興得不知道說什么好，最后不無沮喪地憋出來一句:“我們沒錢辦學(xué)校?！?br />　　 “放心吧，一切費用都由我出，你只管給我辦學(xué)校的地方就行了。”永輝誠懇地說，他把自己的傷殘補助金都帶在了身上。
　　 “你是不是要收很多的學(xué)費？”顧老根不放心地問。
　　 永輝聽完并沒有笑，他鄭重地說道:“我不會收一分錢的，我只要你們管我吃住就行?！?br />　　 “真的？”村長不相信地圍著永輝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當(dāng)然是真的?！庇垒x一邊點頭一邊說道。
　　 “好。好，好！”村長顧老根連著說了三個好字，一把攥住永輝的手，兩行熱淚順流而下?！拔荫R上就給你地方辦學(xué)校，我還要把鄉(xiāng)親們都叫上，都去幫忙，能拿什么就拿什么?！?br />　　 兩個月后，一個兩間教室，一間宿舍兼辦公室的學(xué)校在顧老根和村民的幫助下，在崇山峻嶺深處的小村建成了。當(dāng)然了，也少不了一個操場，永輝還特地跑去城里買了一面國旗。開學(xué)那天，在學(xué)校的操場上升起了這面嶄新的五星紅旗。附近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來到了這里，還有教育局的領(lǐng)導(dǎo)，對永輝無私的支教給予充分的肯定和支持，并帶來一部分教學(xué)用品和課本。剛開學(xué)就招收了36名學(xué)生，一間教室還沒滿，大部分的村民還在觀望中。教室里瑯瑯的讀書聲和孩子們的歡笑聲，吸引了眾多孩子的目光，不到三天時間上學(xué)的孩子就把兩間教室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幾天的適應(yīng)期后，學(xué)校的課程步入了正軌，永輝才有時間給小璐寫了第一封信把這里的情況跟妻子說了一遍。轉(zhuǎn)眼間到了年底，學(xué)校已經(jīng)放假，晚上永輝收拾完東西準(zhǔn)備第二天早上回家過年。可等他早上起來才發(fā)現(xiàn)，一場大雪把大山變成了銀白色的世界。大雪一直下了三天，把整座大山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封山了，現(xiàn)在的情況十幾天都下不了山。永輝也想家了，誰能想到要回家的時候會遇上這百年不遇的大雪?，F(xiàn)在想寫封信給妻子報個平安都寄不出去，因為郵遞員根本就來不了。無奈的他坐在簡易的辦公桌前寫日記，他每天晚上都會把一天發(fā)生的點點滴滴記錄下來，還有對妻子、女兒的思念也都寫進這字里行間。
　　 夜已經(jīng)很深了，他寫完日記坐在那里想著遠(yuǎn)方的妻子和女兒，想著現(xiàn)在這個時間她們娘倆是不是早就已經(jīng)睡著了。出來這么長的時間如果回去了女兒是不是還認(rèn)得自己，是不是像我想她一樣也在想她的爸爸。為了自己的理想拋下她們娘倆來到這千里之外的大山中，自己對不起她們啊。
　　 殊不知，此時的李小璐也躺在床上睡不著覺。她摸著身邊的床鋪，那是永輝睡覺的地方啊，現(xiàn)在只有她帶著小婷婷睡在這張床上。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他應(yīng)該在回家的路上了吧？她不只一次偷偷地落淚，她想念自己的丈夫。誰不想一家人團團圓圓的每天都在一起啊，可她的丈夫卻在千里之外的大山里。
　　 此起彼伏的爆竹聲和五顏六色的煙火拉開了春節(jié)的序幕。勞累一年的人們此刻喜悅地放著鞭炮、煙花慶祝著一年一度的春節(jié)，享受著一年的勞動成果。只有小璐家里冷冷清清的。她沒買鞭炮，因為她不敢放鞭炮；往年這都是永輝的事情，今年卻省下了。她沒有等到自己的丈夫回來，也沒收到丈夫的任何信息，冷冷清清地過完了這個春節(jié)。元宵節(jié)那天小璐收到了丈夫的一封信，看完信才知道他不能回來的原因。信中的字里行間充滿著對她們娘倆的思念之情，她一邊看一邊擦拭著眼淚，嘴角慢慢地露出了笑容。他平時就不愛說話，一天下來也說不了幾句，可這信里卻充滿了暖暖的愛意。笨得跟豬似的還挺會寫，小璐在心里笑道。
　　 陽春三月百花爭艷，正是踏春的好時候。小璐帶著女兒也加入了踏春的行列。小璐忙于工作又忙于家務(wù)，自從永輝離開后，她很少帶女兒出來玩。今天是周末，她決定帶著女兒好好出去玩玩，也放松放松自己。這可把小婷婷樂壞了，她在花叢中追逐著上下翻飛的蝴蝶，不時傳出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一上午的玩耍把婷婷累壞了，她躺在小璐的懷里看著游玩的人們。
　　 “媽媽你看，那個小朋友騎在他爸爸的脖子上?！?br />　　 “媽媽你看，那個小朋友讓他爸爸背著，都把他爸爸的衣服弄臟了?！?br />　　 小婷婷說著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回頭問小璐:“媽媽，我爸爸呢？我怎么沒見過爸爸？”
　　 “你爸爸在外地工作，再有幾個月就回來看你了。其實你是見過他的，不過那時你還小，不記得了?！?br />　　 “哦，那我爸爸帥不帥？”
　　 “當(dāng)然帥了，你爸爸是最帥的?！?br />　　 “嗯嗯?！彼龑寢尩拇饛?fù)很滿意。
　　 “媽媽，等爸爸回來了我也要爸爸背著我，我也要騎在爸爸的脖子上?！?br />　　 從此小婷婷對爸爸越來越渴望，她渴望著爸爸回來，渴望著趴在爸爸的背上去游玩，在她小小的腦殼里勾勒著高大帥氣的爸爸。
　　 時間到了暑假，永輝終于回來了，回到了離開將近一年的家。久別重逢的喜悅自不必說，更少不了互訴相思。而小婷婷躲在墻角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這個讓她叫爸爸的男人，怎么和自己想象的爸爸不一樣？媽媽不是說爸爸是最帥的爸爸嗎？怎么爸爸走路還一拐一拐的，如果他背著我會不會摔下來？一個多月的時間里，小婷婷一聲爸爸都沒叫過，永輝想抱抱她的時候她都會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任憑小璐怎么說都沒有用。暑假很快就過去了，婷婷目送著她應(yīng)該叫爸爸的那個人離開家，此后的時間里小婷婷再也沒有提到過爸爸。每次爸爸假期回家她都是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而永輝回家后忙于各種事物，很少有時間和女兒聊聊天，所以她對爸爸的印象越來越模糊，從此，她對這個爸爸越來越陌生，直至后來……
　　
　　 三
　　 一掛掛大地紅在永輝的學(xué)校里響起，又有幾名學(xué)生考上了大學(xué)。這十幾年來村民們形成了一個慣例，每當(dāng)有學(xué)生考上大學(xué)就會來學(xué)校放鞭炮，也是山村最熱鬧的一天。這十幾年來，永輝把幾十名學(xué)生送出了大山，讓他們成為了對國家有用的人才?，F(xiàn)在學(xué)校的規(guī)模已經(jīng)擴大，有了五個教室和一間單獨的辦公室，還安裝了一部電話，還有幾名支教老師來到了這里，而永輝已過不惑之年。學(xué)校達(dá)到這樣的規(guī)模讓他很是欣慰，在他和幾位支教老師的努力下，讓那么多的孩子們走出了大山，讓他們改變了命運。只是有一件事讓他高興不起來，每年回家女兒都對自己不聞不問的，甚至還躲著他，不是妻子的要求，她從不主動跟自己說話。小婷婷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在一家傳媒公司上班。小璐這些年身體不是很好，還住過兩次醫(yī)院，每次都是婷婷細(xì)心地照顧。住院期間小璐讓婷婷打電話通知一下丈夫，可婷婷一次都不告訴父親。你要在家還用我告訴你嗎，我就不告訴你……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已經(jīng)熟睡的永輝吵醒。
　　 “石校長，小柱子沒回家?！鼻瞄T的是小柱子的父親劉大鎖，還有兩個村民。前幾天因為感情問題，大鎖兩口子離了婚，這對小柱子的打擊很大，這些天總是一個人躲在角落里發(fā)呆。
　　 “咱們快去找找，這都大半夜了，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他能去哪呢？”永輝說著穿好衣服就往外走。
　　 大鎖急忙攔住他說道:“校長你就不要去找了，我來只是問問你小柱子經(jīng)常和誰一起玩，去什么地方玩。你腿腳不方便，外面還下著雨，我們?nèi)フ揖托辛恕！?br />　　 “好吧?！庇垒x說了幾個地方，大鎖就和一起來的村民出去找了。
　　 大鎖他們走后永輝在屋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思索著小柱子可能去的地方。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急忙穿上雨衣拿著手電筒朝外面走了出去。外面的雨雖然不大，可大山里的夜雨卻透著濃濃的寒意。永輝一拐一拐地在這濕滑的山路上走著，前面不遠(yuǎn)處有個一百多平米的池塘，池塘雖然不大卻很深。有時候一些孩子們跑去那里玩，永輝知道后嚴(yán)禁學(xué)生們?nèi)ツ抢铮悦獍l(fā)生危險。小柱子會不會去那里？他小心翼翼地朝著池塘走去。永輝一邊喊著小柱子一邊用手電筒搜尋著。
　　 “小柱子。”
　　 在池塘邊的一塊大石頭上一個瘦小的身影在雨中瑟瑟發(fā)抖。
　　 “石校長?！甭牭接垒x的喊聲，小柱子哽咽地喊道。
　　 “快下來，這里很危險，有什么事回去再說，凍壞了吧？”永輝一邊說著一邊靠近那里。
　　 “不，我不回去，我想我娘?！?br />　　 “好孩子聽話，先跟我回去，你爹他們正在找你呢，回去了再跟你爹講?！庇垒x費力地爬上那塊石頭。
　　 “校長，你別過來！不要過來！”小柱子一邊說著一邊往后退，不想一腳踩空，身子一斜朝池塘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