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龔根子自從到小煤窯后，晚上就沒有睡過一次安穩(wěn)覺。一進入夢鄉(xiāng)他就夢見自己頭頂懸著一顆炸彈，如影隨形。當一些人舉起手中的打火機欲點燃時，他嚇得拼命跑，實在跑不動時，他就躺在土坡上放下滾。滾下山崖時，他夢醒了，才知道睡覺滾到床下了，同宿舍的王師傅被吵醒后，起來扶起他上床，對他說：“你怎么神經(jīng)兮兮的，又做噩夢了嗎？”
　　 龔根子膽子很小，他干煤礦的時間長，知道礦難的可怕。一想起礦難，他就嚇得腿發(fā)軟。
　　 三十年前的一個春天，他在一家國營大煤礦井下干安檢員，國礦的周圍都是私家小煤窯，那天礦區(qū)的公路上來了好多礦山救護車、120急救車，一家小煤窯發(fā)生了瓦斯爆炸，救護隊員把死亡的礦工抬出時，龔根子擠進人群看熱鬧，他嗅到了人燒焦的怪味，一具具尸體慘不忍睹。
　　 龔根子是國企煤礦的正式工，煤礦效益不好，還不到退休年齡他就被企業(yè)給精簡了下來，每月只發(fā)給他1000元的生活費，可孩子上大學，父母年邁多病，急得他焦頭爛額。盡管小煤窯不安全，他還是給自己壯了膽子，決定去冒幾年險，他就是王師傅介紹來這個小煤窯當瓦檢員的。
　　 小煤窯的瓦檢工比國企大礦的瓦檢工難當?shù)枚?，龔根子一來時就后悔，想走走不了，信天由命，別無選擇。老王領著龔根子走進礦調(diào)度室，通風礦長、礦總工、礦長都在調(diào)度室里坐著。總工告訴老王說：“105回風下巷掘進工作面瓦斯大，最害怕煤與瓦斯突出，如發(fā)現(xiàn)突出預兆，第一時間全部快速撤離現(xiàn)場作業(yè)的礦工，撤出人員后及時向礦調(diào)度室匯報！你聽明白嗎？”總工一臉的嚴肅，老王不敢怠慢，點頭如搗蒜。
　　 老王領著龔根子來到105回風下巷掘進工作面，放炮工正在打著炮眼，但剛打半米深時，鉆桿被夾死了，取不出來，只好用風鎬一點一點地撬著工作面的煤層，那煤炮悶雷聲“嗵！嗵！”響個不停。老王拿出瓦檢器量，量出的數(shù)值百分之五，他脫口說出：“你們不要命啦！放炮前瓦斯?jié)舛劝俜种?，即就是不發(fā)生煤與瓦斯突出，但他已經(jīng)具備瓦斯爆炸的二個條件，如果有火源，百分之百爆炸！”可他們沒有一個搭理，各自忙著自己的活路，老王急了，高聲吼道：“有突出預兆！快跑！”龔根子是新工，不知所措，嚇得腿直顫。老王把瓦檢器背好，拉著龔根子就往外跑。
　　 老王拉著龔根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尋到一部電話，他撥通了調(diào)度室的電話匯報情況。
　　 通風礦長在電話里吼道：“快去撤人??！”老王讓龔根子不要跟著他進去，就在外面的安全地點等他，他剛準備返回掘進工作面時，六個人失魂落魄跑了出來，老王問：“你們不是不愿意撤嗎？”一個姓王的工人說：“老王啊，沒聽你的話差一點送了命！我用風鎬正撬著煤，只聽咚的一聲，沖擊波把我沖出四五米遠，細面煤就涌了出來，我們幾人連滾帶爬跑了出來?！崩贤趿R道：“我還以為你真的都不怕死呢！以后看你聽不聽話！”
　　 這次煤與瓦斯突出沒有傷到一人是不幸中的萬幸，礦上也沒有敢向上級主管部門匯報。
　　
　　 二
　　 龔根子被老王帶了幾天后，他能獨立上崗了。他被按排上下午四點班，105掘進工作面已停止掘進，鉆機回來了，礦上從山西叫來專業(yè)打鉆孔的工人，專門打釋放孔排放瓦斯。鉆工把鉆機安裝好，準備調(diào)試時，風筒突然停風了，龔根子把兩個鉆工叫了出來，他跑到風機那里以看，原來還不是風機停電了，風筒被皮帶拉出來的壞鐵絲刮斷了，他趕快停風機，換上了一節(jié)新風筒，他跑到工作面量了瓦斯，已超限，他開了風機排瓦斯。瓦斯排好后，他給調(diào)度室做了匯報，總算能順利地打鉆了，鉆工在上第三根鉆桿時，鉆桿被夾死了，轉(zhuǎn)不動，煤炮聲響個不停。龔根子就趕緊給調(diào)度室匯報，郭礦長接到電話后，讓他給總工匯報，總工接到電話就馬上往這里趕來。龔根子量了量瓦斯，瓦檢器屏上顯示的是白板，他嚇得腿都軟了?？偣さ絹砹耍麖凝徃邮掷锬脕硗邫z器自己親自量，皮球捏了六下，打開瓦檢器的燈光，看瓦檢器顯示窗的瓦斯?jié)舛葧r，瓦檢器無燈光，顯示窗黢黑一片，總工破口大罵龔根子：“你他媽的拿這東西忽悠我！我要你干什么？”龔根子趕緊從總工手里接過來瓦檢器，他生氣地在瓦檢器外殼上拍打了一下，瓦檢器亮了。龔根子又量了一遍，他把瓦檢器給總工，總工看到了亮的瓦檢器，才停止了激動，不罵龔根子了。
　　 下班后，龔根子來到地面，總工高高興興地跑到他跟前問打鉆孔的情況，龔根子一一作了回答，總工很是滿意，叮囑道：“以后鉆桿夾進去取不出來，移動鉆機另換一個方位打。”
　　
　　 三
　　 采煤工作面上隅角會聚集瓦斯，瓦斯超限后，工人在上隅角回柱梁時，使用鐵錘產(chǎn)生火花會發(fā)生瓦斯爆炸，那就會出大事故的。龔根子想起這事就后怕，那是絲毫不能馬虎的，不出事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出了事追查起來，瓦檢員是要負法律責任的！龔根子用刀子裁了一節(jié)舊風筒做了一個風障，掛了起來，把工作面的風引到了上隅角，風流會吹走聚集的瓦斯。
　　 龔根子剛擋好給上隅角引風的風障，八點班采煤工作面的工人陸續(xù)下了班。上四點班的放炮員背著火藥到工作面，準備打眼裝藥放炮。工作面打釋放孔的三名工人已到了工作面，龔根子趕緊去工作面監(jiān)督打釋放孔。工作面煤壁，打了不少舊空，不眼錚錚盯看著他們打，稍微不注意他們就把鉆桿對住舊孔眼里打，這樣防突預測工的儀器就查不出來要突出的準確數(shù)值，后果不堪設想。
　　 三人繼續(xù)打著釋放孔，三臺鉆嘟嘟地響聲不停，忽然，兩臺鉆沒電了，龔根子知道那兩臺鉆用的是回風的綜合電源保護開關，電鉆綜保開關沒電，有可能是回風總饋開關跳閘，這樣離103采煤工作面一千多米還有一個掘進工作面用著風機，風機停風就要先撤出掘進工作面的人員，工作面還有一臺鉆打著釋放孔，龔根子對那位鉆工說：“你先停一下，我要到掘進頭攆人，停風可不是小事！”龔根子背好瓦檢器，就往掘進頭趕，他跑得氣喘吁吁的，發(fā)現(xiàn)人都已從工作面撤出，才舒了一口氣。
　　
　　 四
　　 103采煤工作面上隅角瓦斯大，用風障放上隅角引風的辦法很管用。龔根子隨時都把風障掛得好好的，聚集的瓦斯就會被風吹散。他跑到采煤工作面監(jiān)督工人打釋放孔，剛從工作面出來，回風巷道打大鉆機的工人開始打釋放孔了，打鉆工人沒有開凈化噴霧，滿巷道都是煤灰煙塵，龔根子正好碰見郭礦長，郭礦對龔根子吼道：“你不開噴霧，我罰你五十元錢！”龔根子就趕忙去開了噴霧，監(jiān)督著回風打鉆。
　　 郭礦長到103采面回風巷，看到附幫的煤田好，他安排工人掘進一條獨頭巷30米，安裝了一臺風機吹風，103采煤工作面機尾，安裝了一臺溜子，采那獨頭巷的煤，獨頭巷打預測孔，瓦斯超限，更嚴重的是采煤放炮后，風機的風量小，風機的風從獨頭巷繞一個來回，風才能進入工作面回風，獨頭巷瓦斯聚集，整個三十米的采煤獨頭巷，放炮后瓦斯達到百分之四，一有火源就會瓦斯爆炸！工作面還使用的是電鉆，電鉆的電纜線還有幾處失爆，使用時很容易產(chǎn)生火花。龔根子沒有什么權利停工作面，他只能請示礦長和總工，礦長和總工也沒有說讓他停，只是說你要執(zhí)行一炮三檢，瓦斯大，炮放慢一點，放炮后等到瓦斯降到百分之零點六時再放炮。這時風筒癟了，龔根子覺得壞了，他順著風筒找，離風機不遠處一節(jié)風筒被回風運料的三輪車，掛了一個大口子，龔根子這時顧不上那么多了，他從包里掏出工具、膠水補好風筒，回到工作面，監(jiān)督著一炮三檢。這時他還蒙在鼓里，采煤隊長早把他告到了總工那里。
　　 第二天龔根子上班去調(diào)度室去報到，總工陰著臉對他說：“昨天103采面放炮你不執(zhí)行一炮三檢跑哪去了，你知道嗎？”龔根子心里感到憤憤的，我只是一個替罪羊的角色，你整天悠閑地坐在辦公室。出了事，我們下苦人喪的是寶貴的命，我們的命就這么不值錢嗎？
　　 龔根子的心很細，下班后他碰到了電工，向電工要了一卷絕緣膠布，他把失爆的電纜線用膠布纏住了，工作面放炮時，他就去執(zhí)行“一炮三檢”。
　　 這天電話打到了井下，市煤檢局來突擊檢查。接到了電話通知后，隊長領著工人們向回風方向跑去了，龔根子跑得慢，被一個檢查的領導逮住了，龔根子紅著臉恭敬地說：“領導你好！”領導問：“你覺得這礦管理得怎么樣？”龔根子說：“管理得好，比龍門礦管理的都好！”領導問：“你在那礦干過嗎？”龔根子說：“我在那礦干了三十年?！鳖I導問：“那你還來小窯？”龔根子說：“被裁員了，不干沒辦法，孩子還沒媳婦、沒房子?！鳖I導笑了，“你能掙多少錢，叫娃自己奮斗吧。”龔根子說：“能幫一點是一點?！鳖I導笑著說：“好，你走吧?！?br />　　 這次檢查，查出了不少安全隱患，限期整頓一個月。整頓開工后，可能是猜疑龔根子在市煤檢局領導面前說了不該說的話，礦上就沒有通知他去上班。
　　 龔根子感覺徹底輕松了，在睡夢中，頭頂再沒有懸著那顆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