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 念】校園記憶(散文)
一
從我記事起,我家就住在上派一小校園了,那是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初期。母親說我家更早時住縣政府大院,她還常抱著我到鄰家串門,我兩歲后才搬家到一小的??蓛蓺q前的時光,我現(xiàn)在想破腦殼也想不起來了。自從住進(jìn)一小校園時,那些發(fā)生在校園內(nèi)的趣事,我至今記憶猶新。
一小大門朝北對著巢湖路,我好揪著大門鐵欄條,一腳踏在下門框上,一腳使勁蹬地,使大鐵門轟隆隆地開合,我樂此不疲。大門里過道兩邊各一塊場地,東面的操場,四周圍著一百米跑道,中間有兩個籃球場;籃球場的西周擺著磚砌的乒乓球臺,離球臺不遠(yuǎn)的小屋住著一位張奶奶。她常年在校園里賣炒瓜子、毛栗和碎山芋干等零食,一分錢一小盅。零食攤香氣四溢,常被饞嘴的小孩子團(tuán)團(tuán)圍住。順著過道往南,穿過一扇陳舊的大木門,就是三排長長的東西向的平房??勘眱膳攀墙淌液娃k公室,南邊一排是教工宿舍。
校園里生長著三四十株高大粗壯的梧桐樹,夏日里郁郁蔥蔥,綠蔭如蓋。我家兩間正屋后是兩間廂房和一處后園。在后園磚頭壘的花臺里,父親種了些月季、海棠和梔子花,花開鮮艷,滿園馨香。花臺邊有棵生長了幾年的葡萄樹,藤莖蜿蜒遒勁,可結(jié)的葡萄酸得要命。后改種一棵癩葡萄樹,癩葡萄顆顆黃皮紅心,煞是好看,可惜也不好吃,成熟后裂開倒成了螞蟻們的美味。院落一角有棵芭蕉樹,如扇的闊葉隨風(fēng)搖曳。天冷后,芭蕉枝椏間結(jié)滿美麗的花骨朵,每支花骨朵孕含一粒晶瑩的露珠。用嘴吮吸,露珠倏地滑入喉間,甜到心里。初春夜里,屋外貓們“哇嗚!哇嗚!”凄厲的叫春聲忽遠(yuǎn)忽近,此起彼落,我驚懼得睡不著,只得一次次下床撒尿。我家兄弟多,往往兩三天就積攢一糞桶尿液。一桶尿能賣一毛錢,早晨收糞的伸尿瓢往桶里攪攪,眉頭一下擰成麻花樣:“兌水了吧,咋恁清?”母親聽了生氣:“我家男孩子多,能不清?不要,抬廁所倒掉!”收糞的怕生意黃了,連忙陪笑:“我瞎講、瞎講……”
出一小大門向西,靠現(xiàn)在金鳴街口位置,有一間六七十歲的老夫妻經(jīng)營的開水房,大家稱它“水鍋爐”。那時家里不常燒水,就拿兩分錢的竹水牌到“水鍋爐”打開水?!八仩t”長年煤煙熏染,房間里暗黑,有口直徑不小于兩米的大水缸半埋地下。老頭長得像怪物史萊克,翻白眼珠子、滿地吐口水——我覺得大水缸里一定有老頭的口水。不過,他對孩子們還友善,忘帶水牌,他也不糾纏。再向西是藥材公司倉庫。有段時間,透過倉庫破爛的窗戶,可見里面碼放著成堆的甘草。于是,就有小孩子嚼甘草如口香糖般,嘴角泛白沫,悠哉悠哉地上學(xué)。
二
父親那時在縣防空辦上班。有次去他那里,我順著狹窄的鐵梯爬上高高的警報器平臺,想研究下這個鐵家伙是怎么發(fā)出刺耳叫聲的,可向下一探頭,呀!平臺就晃悠起來,太嚇人啦!當(dāng)我戰(zhàn)兢兢一步步挪回地上,已是一身冷汗。記憶中的父親,一直很忙。一個夏日午后,父親很難得帶著我和弟弟去肥西中學(xué)大塘游泳。當(dāng)時的大塘水質(zhì)清澈,塘邊圍繞著幾棵粗柳和一些不知名的雜樹,柳絲輕拂著水面。那天的父親游的是不標(biāo)準(zhǔn)的仰泳,但力量感十足,水面嘩嘩地飛濺起白浪,頗有些中流擊水的豪情。
75年9月的一天上午,一小一(2)班的同學(xué)正做早操,母親拉著我插入學(xué)生做操的隊列中,我隨著早操的節(jié)拍,照著同學(xué)們的樣子,胡亂地跳起來。由此,算是開啟了我的小學(xué)生涯。當(dāng)晚,父親問我第一天的上學(xué)感受,我想了半天,說我們班主任李老師好看,臉圓圓的,皮膚好白。父親一聽就笑了起來。
盛夏傍晚,我們四兄弟陸續(xù)放學(xué)后,隨即被母親脫得只剩褲頭,她要趁天亮把我們的汗衣洗好,接著再做晚飯、熬夜備課、批改作業(yè)……母親的辛勞,可見一斑。76年是多事之秋,唐山大地震后,家家搭起防震棚,我家也不例外。父親找來五六個鹽水瓶,裝滿水儲存在防震棚床肚里。一時間,上派鹽水瓶緊俏,一瓶難求。此后的許多夜晚,我透過蘆席的縫隙盯著棚外的黑暗,常常一番胡思亂想后,才慢慢地睡著。當(dāng)年9月9日下午,一小全體師生集合在操場上,氣氛凝重。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沉痛播報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逝世的消息時,剎那間,人們悲慟得如洶涌的潮水,而站在不遠(yuǎn)處的李老師當(dāng)場就暈厥了。“四人幫”粉碎后,有一陣子,我們每天下午在操場上列隊,跟工人宣傳隊喊口號——“以階級斗爭為綱”,“按既定方針辦”……
我不知道什么是“既定方針”,只知道老百姓“既定”的生活需要繼續(xù)。那時候,煤球供應(yīng)緊張,有票也不好買。裘老師有一次竟買回半板車烏亮的煤球,工友大老王遇見,激動得脫口而出:“煤老師,你買球啦!”
三
我家住教工宿舍靠中間位置,西邊是小焰和東子家,俊清家在東邊甩頭。陳老三老爹是校長,他家獨居校園東北角,環(huán)境幽雅。我大哥喜歡寫字畫畫,常把書法作品掛在墻上。那時候,到我家玩得最頻繁的是小焰,早中晚不限,幾乎每天一趟。小焰兒時很有藝術(shù)天賦,加之受文人老爸熏陶。他每每趁我大哥不在時,對其作品評頭論足,什么隸書不行、行書尚可等等,聽得我一愣一愣的。
現(xiàn)在的小焰,不,應(yīng)該叫老焰了,大馬猴似的,他小時候可好看了,齒白唇紅,面含桃花,比老版電視劇《紅樓夢》中的賈寶玉一點不差。有一年,他和一小?;ㄐ〖t桃被六安某大劇團(tuán)雙雙看中。好家伙!這還得了,做演員鐵飯碗端上不說,金童玉女明星夢也指日可待呀!小紅桃喜滋滋先去了劇團(tuán),可臨了不知啥原因,小焰死活不去了,由于缺了金童,后來玉女也發(fā)展得不知所終。
東子小時候也是萌娃一個,走路四平八穩(wěn),胖乎乎的,大頭上頂著柔軟稀疏的黃毛。他是“大內(nèi)總管”,春夏秋冬、一年到頭,脖子上永遠(yuǎn)掛著一把家門鑰匙。東子爸是數(shù)學(xué)老師,東子邏輯思維能力強,下象棋這玩意兒,我和小焰都不是他對手。但東子性格溫和,從不趾高氣揚,因而人緣好。倒是他弟弟二寶,精瘦精瘦的,好勇斗狠,我們與他哥有時打鬧著玩,二寶不分真假,抄家伙就上。
萌娃也有驚人之舉。有一次,我們在操場上玩籃球,正玩著高興,籃球卻倏地飛入場邊一人手中。再看此人,身材肥大,滿臉橫肉,把玩手中皮球毫無歸還之意。大家心中暗暗叫苦,都曉得這家伙是上派一霸、無惡不作的“馬老四”。此時東子不是吃了豹子膽就是腦子進(jìn)水了,只見他身形一晃、冷不丁奪過惡霸手中的皮球,揚長而去。驚愕不已的“馬老四”緩過神來,正要尋找機會對東子施暴,卻不料83年“嚴(yán)打”,“馬老四”被槍斃了。
陳老三即現(xiàn)在的陳警官,故事不少,這里要說的與東子遭遇馬老四有相似之處,但其結(jié)局嘛,我只能“呵呵”了。
俗話說“三歲看老”,陳老三少時英氣逼人,身體素質(zhì)沒得說,做事果敢、“悶混”,擅短跑、好飛矢(喜歡亂拋石子),血管里似已流淌幾滴警魂鐵血。有一天放學(xué),小焰、我和陳老三結(jié)伴回家,大約走到現(xiàn)在金鳴街街口,陳老三一時技癢,手上石子就“叭叭”亂飛起來。那時巢湖路上汽車少,可即便如此,一顆石子還是“哐!”的一聲,不偏不倚地正擊中一輛行駛中的“解放”牌大卡車車門,卡車隨之“嘎!”的一個急剎……老三反應(yīng)真快,低呼一聲“不好!”,撒開腳丫子兔子似的向一小大門口狂奔?!昂眯∽?!看你往哪跑?”隨著耳邊一聲炸雷,活該陳老三倒霉,汽車?yán)餂_出的大漢竟是“博爾特”,看他邁開大長腿急火流星般跟后就攆,眨眼間,大小兩個身影一前一后風(fēng)似的消失在一小大門里。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我和小焰面面相覷,驚慌得不知所措。不大一會兒,我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還是出現(xiàn)了,只見“博爾特”老鷹抓小雞般,雙臂死死掐著“哇哇”大哭、雙腿亂蹬的“陳警官”,怒氣沖沖徑直跨上汽車,車門“嘭!”一關(guān),“轟!”地一加油門,絕塵而去……
至于“陳警官”如何擺脫魔爪,江湖上流傳幾個版本,但對人民警察形象都有貶損之意,故不再贅述。因而真相如何,至今不得而知。
俊清,人如其名,俊美、清純??捎捎谑桥⒆?,小時候好象不受待見。那會兒只聽她奶奶、爸媽和哥哥這樣喊:小二子,洗菜!小二子,刷鍋!……俊清家門前有一眼年代久遠(yuǎn)的水井,于是,俊清每日在空曠的井臺上,洗菜洗衣服刷鍋刷鞋,與井水肌膚相親,不曾想?yún)s出落得越發(fā)水靈。現(xiàn)在想來,這眼水井真有它的神奇之處。也許有人認(rèn)為,俊清美在于遺傳基因好,與井水何干?可是,俊清親哥小松比我還丑些,作何解釋?其實這個道理我也是悟出太遲了,否則兒時多洗幾把井水臉就好嘍。
歲月悠悠,一晃幾十年過去了,當(dāng)年的小伙伴大多遠(yuǎn)離家鄉(xiāng),上派一小也今非昔比。但兒時校園的這份清純的記憶,我想流淌的時光是不會抹平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