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戀】老王的煩心事(小說)
老王今年五十八,可能是操心太多,頭發(fā)早早就白了,看著倒像六十開外的人。他的老婆是個球心不操的人,見誰都樂呵呵的,用老王的話說,就是只要一睜眼嘴就不閑著,和誰都能諞上,見誰都有共同語言,到大門外上個茅房碰見雞狗都不忘嘟囔一會兒??瓷先サ故悄贻p了不少。
老王有一兒一女,女兒很爭氣,自小念書年年得獎狀,長得也秀氣,很少讓老王操心。村里人都說,老王有福,將來跟上女子能住洋樓坐小車,每次聽到這話,老王都是咧嘴一笑,權當回應。但是嘴里不說,心里其實早就樂開了花。
兒子比女兒小兩歲,活潑調皮,也讓老婆慣得不成樣子,學習一塌糊涂。從小學五六年級開始就經常被老師找家長談話,不是打架就是上課戳蝎子逗蚰蜒,反正自已不好好學習,還攪得別人也學不成。每次看到老師的來電,老王都不由心頭一緊,生怕兒子干出啥出格的事兒,讓他又是給老師道歉,又是給別的家長賠情。
女兒不負眾望,高中畢業(yè)后考上了湖南一所一本大學。這在他們村無疑是個重磅炸彈,一夜之間傳得連八十多歲的聾子二爺都知道了。聾子二爺是村里的五保戶,無兒無女,由政府供養(yǎng),老來衣食無憂,吃飽飯便喜歡拄著拐摸索到文化廣場上,東打聽西打聽,沒有他不知道的事。在路上碰見從果園回來的老王,問老王:“女子考到哪里的學校了?”老王知道他耳朵背,幾乎是貼著耳朵喊道:“湖南!”
“啥?河南!”
“湖——南!”
“哦,河南好,河南好,好娃,真給咱村里人爭臉,學費不夠言傳,二爺給娃拿點兒!”
“哦,能夠,替娃謝謝二爺了!將來娃上出來掙錢了,我叫娃給你買好酒喝!”
“哦,后兒個走哩,后兒個就后兒個,你吼錘子哩!我能聽哈!”說完還舉起拐杖要打老王,兩個人有說有笑地走著。
兒子初三勉強上完,連高中都沒考上,老王擔心兒子不上學和社會上的人學壞,好說歹說報了個技校讓兒子讀。老王想著技校管理能松些,還能學點技術,兒子應該能安心讀下去。不料,才上了一個多月,老師就打來電話讓他來學校一趟。
“不讓人省心的貨!”老王撂下電話看了正坐在院子里整果袋的老婆一眼。前兩天刮大風,果袋被吹下來不少,老王兩口子貓著腰在果園里撿了一天,心疼的嘆了一天氣,兩個孩子上學一年得花幾萬元,全指望這一點套袋蘋果。
“誰打電話哩,咋了呀?”老婆一臉茫然。
“都是你生的好后人,咋哩!可不知道又惹下啥亂子了!”老王懟了老婆一句。飛起一腳踢開滾落一地的青蛋蛋蘋果,拿起外套就往門外走。
到了學校才知道,兒子看上班里一個漂亮女娃,向人家表白,人家不理他,就上到樓頂要往下跳,110來了才連哄帶騙弄下來,學校害怕再出啥事,讓老王把兒子帶回家去。沒辦法,老王為兒子的不爭氣傷透了腦筋,發(fā)誓以后再不管他,由他去。
不上學的兒子整天晃里晃蕩,無所事事,村里人在背后指指點點、說三道四,都說這娃不像他姐,一看都沒出息,年齡小小的不上學,這樣晃蕩遲早要學壞,老王跟上兒子要受罪哩!氣得老王整天拉著一張黑臉,看啥都不順眼。
一年之后,晃蕩得百無聊賴的兒子,提出要跟著表哥去西安城里的餐館打工。老王巴不得讓他趕快走,免得惹村里人說閑話讓他心煩,二話不說拿了些路費給他,心想,出去受受罪就知道上學的好了。
不過,還真出乎老王意料,聽外甥說,兒子打工很勤快,還特別有眼色,深得老板喜歡。不僅如此,兒子還跟著餐館的大廚學會了炒菜,過年回家自告奮勇做了一大桌子菜,引得全家人贊不絕口。
一轉眼四年過去了,老王的女兒大學畢業(yè)后留在了湖南工作,老王的頭發(fā)也白得發(fā)亮了。兒子打電話說談了女朋友,這兩天就帶回來讓他和老婆看看,老王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倒是直腸子的老婆樂得合不攏嘴,一轉眼功夫又傳遍了全村。
兒子果真帶回來一個女娃,聽口音是四川的,兩個小年輕染著一頭扎眼的黃頭發(fā),勾肩搭背在村里轉悠,讓一向低調的老王有些不舒服。女娃也很乖巧,叔叔上阿姨下的,喊得老王老婆臉上像開了一朵花,嘴都高興得快咧到耳朵根兒上了。村里人見了都說,老王,你這慫都快當爺咧!
這幾年,老王雖說務果園弄下些錢,但是女兒上大學和家里花銷也沒落下幾個,眼下,兒子又給他領回來個“準兒媳”,剛剛松了口氣的老王又犯起了愁。
現(xiàn)如今,農村娶媳婦和城里的標準也不相上下,要車要房,彩禮少說也得十萬八萬,連擺酒席算下來沒個三四十萬下不了場。
“熬煎啥哩!”村里的李嬸說,“財路擺在眼前熬煎啥哩!”李嬸的話說得老王云遮霧罩的。
“趕緊給女子說對象么,女子也不小了,現(xiàn)在有文憑又有工作,還愁找不下好婆家?你這幾年供她上大學也不容易,她不是不知道么,到時候她能不幫你?”李嬸悄聲說道。
聽李嬸這么說,老王雖然覺得心里有點不舒服,但轉念想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女兒也到談婚論嫁的年齡了,嫁女要彩禮也不是啥丟人的。
“我給你女瞅下個好對象,就看你能拿住娃的事不能?!崩顙鹂磥硎窃缇陀袀涠鴣?。
“你先說說,讓我聽?!崩贤跤行┬膭印?br />
“我娘家村里那個在縣里組織部工作的你知道么,他有個兒子也是大學畢業(yè),現(xiàn)在是公務員,聽說人家給娃把房子都買到市里了,說了幾個對象都不滿意,咱女子論人樣兒有人樣兒,論學識有學識,我前陣碰見他爸一說,人家很樂意,說讓我來探探口氣,你看咋樣?這親要是當成了,還能虧待你,你還熬煎個啥?”
“婚姻事還要看娃的意思哩,現(xiàn)在的娃不像咱那會兒了,這樣吧,我先給女子說一下,看她有時間了回來,讓兩個娃見見面再說?!崩贤醢岩呀浵ɑ鹆说臒燁^往地上一扔,站起身對李嬸說。
當晚,老王便讓老婆給女兒打了電話,打電話之前老王對老婆叮嚀,不要提說對象的事,就說家里想她了。
過了幾天,女兒真的回來了,但不是一個人,和女兒一起的還有一個戴著眼鏡、白白凈凈的小伙子。
看見多半年沒見的女兒,老王當然心花怒放,但是看到小伙子叫叔叔的時候,老王臉上有些不自然。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女兒向家里人介紹了男朋友的情況,原來,小伙子是女兒的大學同學,湖南農村的,家里爺爺奶奶七十多歲了,父親身體有殘疾,母親一個人操持家務,家里還有一個上初中的弟弟,家境可想而知。女兒喜歡小伙子的上進和樸實,所以畢業(yè)后就留在了他身邊,一直沒敢向家里透露。
“堅決不行!”老王大發(fā)雷霆,怒吼著跳起來,差點兒掀翻了面前的茶幾,他萬沒想到,從小乖巧聽話的女兒,竟然做出這樣超出他想像的事來。他對女兒說,離家那么遠不說,這樣的家庭將來肯定要跟著受苦受累,到時候后悔哭都來不及。但女兒似乎態(tài)度很堅決,油鹽不進,鐵了心非他不嫁,父女倆第一次紅了臉。女兒在家住了幾天,父女倆誰都不理誰,臨走那天,女兒進屋說:“爸,我要走了,我的事您就別操心了?!崩贤醺糁皯魧ε畠捍舐暫穑骸白吡司蛣e回來!跟他就別認我這個爸!”
女兒終究還是跟著男朋友走了,老王眼圈紅紅的,望著空空蕩蕩的院子長長嘆了口氣。
轉眼到了九月,果鄉(xiāng)人開始給蘋果脫袋,望著滿樹白白大大、光潔如嬰兒皮膚般的大蘋果,想著一年的辛苦馬上就能變成白花花的大票子,老王沉浸在一片豐收的喜悅里,漸漸淡忘了女兒的事給他帶來的不快。
兒子回來了,老王嘴一撇,說:“臭小子,聞著錢味兒了吧!”兒子笑了笑沒吱聲。
晚上睡覺的時候,老婆喜滋滋地對老王說,你要當爺爺了,老王翻了個身,說:“切,八字還沒一撇呢,瞎樂啥呢!”
“兒子說女朋友懷孕兩個月了,這次回來就是要和你商量去女方家里提親的事的?!闭f完,照著老王裹著厚棉被的背上捶了一拳。
很少出門的老王,被一路又是火車又是汽車的轉乘,搞得暈頭轉向。兒子女朋友的家在四川萬縣郊區(qū),剛到人家門口,老王就傻了眼,一座三層小樓高高地豎在面前,兒子的女朋友出來接他父子倆的時候,眼圈兒紅著臉色很不好看。這不由讓老王倒吸了一口涼氣。
果然,在老王和兒子來之前,女兒已提前對父母說了她們的事,女孩的父母在聽說了和老王兒子的事后大發(fā)雷霆,堅決不同意,讓老王兒子趁早死了這條心,孩子打掉,也不許女兒再出去打工了,但最終卻沒能拗過尋死覓活的女兒。萬般無奈之下,只好讓老王兒子帶家長過來說事。
“要想成親也行,但必須在西安城里買套房子,彩禮最低也得八萬,我女兒在我們這兒隨便找個,也比你那兒條件好不是?你也能看到的?!迸⒌哪赣H板著臉說道。
“這……”老王面有難色,不停地搓著手。
“沒得商量!你們回去再商量,不是不同意,我不能讓我女兒受苦不是?”還沒等老王開口,女孩母親又補充一句。
父子倆帶著一臉無奈,灰頭土臉地回到家,憋了一路煙癮的老王,一根接一根抽得滿屋子嗆味兒?!八懔税?!兒子,這條件分明是為難咱呢,根本就不想讓成事!”老王心疼地望了躺在炕上裝睡,半天沒說話的兒子一眼說。
快過年的時候,兒子回來了,身后跟著體態(tài)略顯臃腫的女朋友,這讓老王兩口大為驚訝。
“過了年就結婚,我跟他們說了,到時候愛來不來!”女孩斬釘截鐵地說。
原來,女孩在老王父子倆走了之后不長時間,又從家里偷偷溜出來,找到兒子再沒回去,家里也拿她沒辦法,只好作罷。
結婚的日子選在正月十二,初十那天,女孩的家人來了,老王安排他們住進了縣里最好的賓館,好煙好飯地招待著,兒子爸上媽下地叫著,雖然有些不情愿,但事已至此,看著憨厚的老王兩口子忙前忙后,終于露出了一絲笑臉,老王也不是不懂禮數的人,和女孩的舅舅商議后決定,給女孩娘家八萬塊錢作為聘禮,事情也就算圓滿了。
結婚那天,老王請了縣上的婚慶公司,搞得異常熱鬧,大紅的彩門、喜慶的音樂讓整個小村充滿著歡樂的氣氛。
女兒帶著男朋友也趕回來了,處在喜悅中的老王看著兩人一臉幸福的樣子,也沒說什么。其實,經過兒子的這件事,老王已經想明白了,女兒喜歡的人,只要能真心對她好,就隨她去吧!何必自尋煩惱。
2018.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