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歷十月二十五。這一天是爸爸的生日，也是他在青海打工一年回家的日子。
　　 和往年相比，今年爸爸早回來了，大概早了有半個月的時間吧。早早就被辭退回家了。原因卻是因為爸爸他的為人處事不夠圓滑，更多是因為他不善于表達不會說話，是個直筒子心里想啥事就說啥，不會拐彎，更別說溜須拍馬了，這樣一來二去的得罪了領(lǐng)導(dǎo)了。從年前的三月份去青海干到十月份，中間僅發(fā)了一個月的工資，余下都拖欠著。就這么的，回來時爸爸在工友那里借了幾百塊錢，買了一張硬座的火車票足足坐了12個小時車程。帶著一點點不解和內(nèi)心的委屈、窩火，這次爸爸是帶著這樣的心情回來的。
　　 打算回家以前爸爸給媽媽打電話，告訴媽媽他要回來了。媽媽很不解的問，不是說好還有半個月嗎，怎么早回來了？媽媽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了，爸爸在電話里給媽媽說了原由。掛了電話就看到媽媽一臉惆悵，唉聲嘆氣。媽媽是擔(dān)憂，爸爸如果現(xiàn)在是早早被辭退回來的，那么明年又該去哪里打工呢？一個人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語的，越往下想越害怕。
　　 眼看快到晚上11點了，我不想媽媽帶著這樣的情緒去休息，相信如果這樣一直想下去，就算是去睡覺了她肯定今晚也是睡不著的。我更不想媽媽帶著這樣的情緒去火車站接爸爸，而且將自己的恐懼、憤怒，甚至一絲絲的埋怨氣息傳遞給爸爸。我試圖用自己的方式安撫媽媽，安撫她的憤怒，緩解那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和恐懼感。
　　 我問媽媽，為什么覺得，如果爸爸離開了那里，一旦離開了青海的工地，仿佛我們的生活就此崩塌了。好像真的離開工地沒有了這一份工作，明天我們會餓死活不下去一樣。樹挪死，人挪活。雖然爸爸是一個下苦力的，是的，他是沒有評判別人的資格，甚至沒有選擇的機會自由，所以變成了只有等待別人來選擇挑剔自己。可是也正因為爸爸就是一個下苦力的，他是憑自己雙手，憑著自己的汗水賺工錢。再苦、再臟、再累的活，再怎么重的活爸爸都能干，既然什么都能干到哪不是干活？頂天，立地，中間有的是顆做人的良心。只要做人問心無愧，走到哪都是條漢子。何必為了某些人那些齷齪的私欲，或者那些表面的阿諛奉承。我爸都活了大半輩子了，臨老了難道還要練習(xí)，去改正自己的脾性嗎！
　　 對的東西就是對，好的東西是應(yīng)該學(xué)習(xí)，而那些不好的習(xí)性不能助長他的氣焰。例如送禮，隔段時間就要對下苦力的人還要敲竹杠，至少隔三差五的給領(lǐng)班工頭買包好煙……這些都是些什么道理？對于這些人惹不起我們還躲不起了。人都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忍無可忍不能忍的時候離開了，不見得是件壞事。聽我說完，媽媽的情緒總算平復(fù)一些了。至少暫時不會自己被自己和那些還沒有來到的災(zāi)難就把自己先愁死。
　　 爸爸晚上坐8點半的火車，早上11點到我們這里下站。經(jīng)過了一夜回來的時候，我們都盡量避免都回避那個暫時不想去提起的問題。爸爸一臉疲憊稍坐了一會，喝了口水，說自己火車上一夜沒睡，先去躺會兒。爸爸去隔壁的房子休息了，我問我媽，今天是我爸的生日說好的買菜，你沒忘吧？
　　 沒忘，買了，我媽說。
　　 中午媽媽做了米飯，還炒了兩個菜，吃飽喝足在一家人心情都放松下來的時候。媽媽又忍不住問爸爸，人家把你辭退了，以后……明年是不是去不了了呢？肯定去不了了，爸爸回答道。你是怎么的？就把人家給他得罪了呀。媽媽繼續(xù)問著……爸爸說，咋回事膩，你聽我跟你說么……
　　 有天中午，下了班，大家齊刷刷都去食堂去打飯。管灶的師傅看到我走進來了，笑呵呵的說，老楊你來把這個骨頭喋咯，我爸一臉難為情，說這楞慫，愣慫大莫法吃啊？管灶師傅說，莫事，直接上手么拿上啃。就這樣他接過了人家?guī)煾导倪^來的骨頭棒子，玩笑的說你看這弄滴，人跟狗搶食吃哩，狗才啃骨頭膩。（他就是諷刺自嘲一下自己）結(jié)果這時站在一旁正打飯的領(lǐng)導(dǎo)，一下子就把飯勺摔到了鍋里，指著那個廚師大罵，給我聽著以后沒到時間，沒喊開飯誰也不準(zhǔn)進廚房。罵完他扭頭就出去走了。爸爸也沒太在意，盛完飯自己尷尬的走了出來。走到外面，站著的工友看到他就全都笑了，他是一臉茫然，一臉無辜，不知所措的還問道，你看我也沒說啥么？其他工友才點破了說了，你看你個瓷慫……就光這一個月人家在工地里就宰了四頭肥羊，天天在房子里圍著一圈啃羊大骨膩，人家有給你吃過一塊嗎？你倒好，跟狗搶骨頭，這不指桑罵槐？是啥，哈哈哈！
　　 不說爸爸還不覺得錯，經(jīng)過工友的這么一點撥，我爸更覺得自己冤枉呀……說；俺哪知道人家天天在房里吃羊大骨哩。哎你說說，人囁說人要倒霉嘮，尿尿老二咬手膩，唉……這是真滴……
　　 經(jīng)過那件事以后，好長一段時間工頭就不理他。爸爸想不理就不理吧，反正安排了活我就好好干。有一天下午，也就是爸爸回來的前一天，青海那邊剛剛也下了大雪，工頭把他一個人叫到了一個廠房發(fā)外頭。指著他說，你把這些鋼管全部整理好都疊磊起來。爸爸看了看說，現(xiàn)在下雪了那邊的散工也都沒事干，你找個人過來給我?guī)蛶兔Γ@樣一個人在下面遞，一個在上面接能快點。而且這么大一堆的鋼管一個人趕緊的整理不出來。話音還未說完人家直接生氣了。你是領(lǐng)導(dǎo)還是我是領(lǐng)導(dǎo)，我跟你說今個下午，你要是把這一堆鋼管整理不好，下午的工分你就別指望要了，你看能干了就干，干不了就滾……這時爸爸也壓制不住自己的火，就回嘴問了，你該要不了人命吧。你要說要不了命，這堆鋼管今晚我哪怕點燈呢，連夜加班也得把它給整理好了。這半天的工資我還非掙不可了。你如果說命的話，那我收拾鋪蓋回家這活我干不了。結(jié)果人家一扭頭走了，他們兩人也就這樣不歡而散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老板就找他談話了。大老板語氣委婉說，現(xiàn)在上凍了，工地上也沒什么活了，給你放假你先回去吧。（也沒說明年還要不要再來）其實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至于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這樣的，不管怎樣，爸爸心里覺著憋著股氣?；氐郊业牡诙煸缟铣赃^早飯沒有休息，就收拾好了镢頭，中午去地里挖桔梗了。地里的桔梗種了已經(jīng)有第四個年頭了，地硬的根本就挖不動，下午回來的時候，兩股叉的镢頭，镢刺已經(jīng)挖斷了。爸爸焊了一下接著又繼續(xù)去。
　　 家里沒人敢阻攔他，沒有人敢跟他說地硬挖不動，休息一下再去吧。因為都知道爸爸他心里窩著火，去地里干活總好過在家唉聲嘆氣要好。其實說真的我爸的脾氣相比從前，現(xiàn)在真的好太多了。尤其是這幾年來，因為盡管自己已經(jīng)50多歲了，可我們還是沒有人能幫他分擔(dān)，家里面主要的經(jīng)濟來源還都在爸爸的肩上。所以為了生活有時候我甚至?xí)X得，那還是小時候我的那個爸爸嗎？真的變了好多。
　　 可是很多事情，有些骨子里的東西，即使是經(jīng)過多少時光的變遷，即便不斷的經(jīng)受生活的磨難摧殘，有些東西是永遠沒辦法徹底將它拋棄去放下的。比如骨氣，例如做人的尊嚴！
　　 爸爸白天挖的桔梗，現(xiàn)在桔梗的收購價格不好。爸爸媽媽就把里面大一點的挑出來，剝了皮曬干，這樣能稍賣的好一點。白天在地里抱著镢頭挖一天，晚上兩個人坐在那里面對著面，誰都不吭聲著的，兩個人就埋著頭剝桔梗。
　　 看著眼前的畫面，不知道為什么，我倒沒有覺得心酸或是可憐，或者說感覺日子過得真是好苦。反而有那么一種感動一點點的涌上心頭。記得有人說過這樣的話。孩子?。o論你遭受到多少感情的辜負與欺騙，歷經(jīng)了多少拋棄和傷害，請你一定要相信愛。如果你的父母，身邊的親人舅舅舅媽，姑姑和姑父，小姨和姨夫，只要他們還在一起。就請一定要相信這世界上還存在著愛情。再堅強的人都有脆弱的時候。家就是他的避風(fēng)港讓他得以停靠，家人寬廣的包容是給他最好的愛。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粗鴿M目憔悴，滿臉滄桑，雙鬢漸漸發(fā)白的父母。跌跌坎坎相互陪伴支撐著走過了人生的前半段，此刻依舊可以這樣的守護在彼此的身旁。甘孺與共，這不就是任何東西都換不來的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