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預兆(小說)
一
近年來,家里出了兩件哭天荒也無淚的事兒。痛得心揪成一團的冬青冷丁兒一想:這都和她那些奇奇怪怪的夢有關。
從十幾歲,有了完全獨立的意識開始吧?冬青便發(fā)現(xiàn)她的夢很靈驗,晚上出現(xiàn)在夢里的場景人物,白天總有這樣那樣的瓜葛,比如:夢見和名叫蘇書的同學在路邊撿飄落的楊樹葉,撿了好多,突然一股狂風吹來,吹走了冬青手中的葉子,蘇書怕她哭。蘇書變得比平日高出一截,蘇書俯視著冬青,眼笑得瞇成一條縫兒,說,分給你一些。我本子上貼不了這么多的。冬青大度地表示,沒關系。我不惱。
次日,上作文課。蘇書寫的《一件難忘的事》被當作范文來讀;而冬青和另外三個同學寫的《一件難忘的事》由于主題不鮮明言詞空洞被老師責令重寫。雖然,有其他同學作陪,冬青還是不高興,心情郁郁,又不能流露,又不能和老師說都怨我做的那夢不好。再比如:有次夢見給他們班上數(shù)學課的周老師,要生小孩。在講臺上,還拿著粉筆。肚子痛,彎了腰,粉筆灰往臉上抹,圓圓的臉原來是白的,抹著抹著竟像喝了酒,紅了。沒多久,聽說周老師得了肝炎,休課治療。
更為逼真的是:不知借居誰家,環(huán)境陌生,墻上掛了大鼓和小鼓,在哪里晃,但沒聲音,心里想的是,快快睡,明天還得早起。蓋的被子上有大朵大朵的紅花,被子太厚了,身上直冒汗,早上起床,發(fā)現(xiàn)床單上有未干的尿跡。弟弟秋果說,我晚上在沙發(fā)上睡的。不是我。冬青高聲辯道,我從小一次都沒尿過床的。是你,說著話,醒來,比她小五歲的秋果真的又尿了床。正被母親數(shù)落著。
這種夢和現(xiàn)實奇巧的關聯(lián)有時讓冬青興奮有時讓她困惑。和媽說和姐說,她們都將信將疑。以為冬青多半是癡人說夢呢。
冬青在他們家排行老二。上面一個姐姐是夏天生的叫夏麗,下面一個弟弟是秋天生的叫秋果。冬青是在一個雪花飄飄的冬天生的,順產(chǎn)。她媽生她的時候,她的父親正就著油炸花生米和幾截大蔥,喝著“竹葉青”酒,臉上有些熱,身上也有些熱,聽說生了女兒,隨口道,就叫冬青吧。就像這酒,醇香而不醉人。父親是文化人,常給親戚朋友的孩子起名字。他起的名兒都寓意美好,叫起來上口。
夏麗聰明乖覺;秋果膽大頑皮。三個孩子中,只有冬青做事認死理,最不會討長輩喜歡。比如:父親出門,說回來的時候給你們買芝麻糖。買回來的糖上如果不沾芝麻,冬青就要問芝麻哪去了?好煩人的。
冬青長得瘦,總是穿姐姐夏麗嫌小了的衣服,粉藍碎花的或是雪青色格子的,冬青一點兒都不喜歡這些曖昧不明的色調。她喜歡紅是紅,白是白的純色。何況這些衣服是舊的。但冬青不敢吱聲,大人們老怪她多嘴。心懷委屈的冬青在夏麗的衣服里空空晃晃的,她個子長得慢,身材也發(fā)育的慢——是個典型的黃毛丫頭。冬青還笨,小的時候,拿著紅紅綠綠黃黃藍藍的塑料小棒兒學數(shù)數(shù),十九數(shù)過了不說二十,老是說“十十”,老師家長不知糾正了多少次,她也不知冥頑不化了多少次,直到大家都說她是少有的“榆木疙瘩”,誰都要失去耐心的時候,她突然學會了數(shù)數(shù),明白了二十就是兩個十的意思。
冬青的笨不止表現(xiàn)在數(shù)數(shù)上,毛線衣前后不分老要穿反,自己老也學不會梳小辮。有回,冬青媽吃多了黃瓜拌涼面鬧肚子。蹲在衛(wèi)生間好長時間起不來,火上熬著紅蕓豆小米粥,喊夏麗不在,又喊冬青。在。說,看著點粥。
等到冬青媽從衛(wèi)生間出來一看,滾開了的粥氣勢洶洶往外溢,冬青竟不知道要揭開鍋蓋,她小臉兒憋得青紫,牙齒咬著下唇,雙手使著勁兒往下按鍋蓋呢。冬青媽又好氣又好笑一把推開了冬青,揭起了鍋蓋,用鏟子安撫了溢出來的小米和豆子。心里就想:都是自己生的,如何大女兒夏麗就聰明得能看懂貓叫春的眼色,小女兒冬青就這么笨得無法調教呢?
在冬青家人的心目中,冬青的笨真是不可救藥了,不惹麻煩就好。不要讓人賣了還幫人家數(shù)票子就好。哪還會有先知先覺,做靈驗的夢呢?
冬青也知道自己笨,學不來夏麗秋果一看就會的聰明,又不甘心太不起眼了。她就特別的勤謹待動。掃地、打水、摘菜,家務活兒搶著干。把自己的衣服鞋襪都洗得干干凈凈,身上總有一股肥皂的清香。兩件并不新的白襯衫一天一次輪著換,什么時候翻在外面的衣領都潔白得不掛一絲兒塵土。
夏麗考上了本省重點大學的新聞系,畢業(yè)后回到北城當了一名風光的記者,又找了個沉穩(wěn)能干的政府官員做丈夫;秋果更不負重望,大學畢業(yè)去澳大利亞讀研究生,在那邊領了綠卡成了家。唯冬青努力了半天只上了個職高,職高畢業(yè)后,在她姐夫的關照下,去到電信部門工作。從收費員做起,干了半年轉到辦公室整理資料。
冬青的生活平平常常,她的夢卻絢麗多彩。有的能應驗,有的醒了就忘了。比如:尾隨一位男同事跑下好幾截的樓梯,他一閃身出去了。冬青卻無論如何找不著門,過了幾天,聽說男同事添了大胖兒子。再比如:在會議室考試,一只老虎從門縫里窺視,好多人慌得從窗戶里遛走了。冬青不怕,她打開門,從老虎身邊走過,老虎沒吃她。次日,有屬相虎的女同事找冬青要職稱資格證書,為這樣的巧合激動著,把夢講給周圍的同事聽。有人驚奇,還有人背后說冬青這是別有用心,耍心計,制造對自己有用的輿論。
哪有夢會這么準的?如果夢能應驗,那什么都不用干了,專門做夢吧。做美好的夢在現(xiàn)實中應驗美好。美死了。
二
被別人這樣誤會冬青覺得很委屈。心里窩了太多的委屈人也變得更沉默少言起來,除了認真工作,余閑就認真琢磨她的那些夢,她發(fā)現(xiàn),夢的主人公多是舊日女同學,有的畢業(yè)分別后一次也沒見過。夢中情景全都是現(xiàn)在進行時,有的夢讓她不知所措有的夢讓她心驚肉跳??戳艘恍┙鈮舻臅切╊A兆吉呀兇的多對不上。
有本書上說,冬青那類夢叫逃避現(xiàn)實。
冬青不想活在現(xiàn)實中嗎?她自己問自己。有點兒。她又自己作答。
冬青的委屈找到了了宣泄是在電信營銷部部長劉之文那兒,公司慶典,倆人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完了又一起跳舞。冬青舞姿優(yōu)美,劉之文舞姿也不錯。在“慢三”的節(jié)奏悠悠中,劉之文聽了冬青的夢不但沒覺得奇怪反而說:每個人睡眠時都會做夢,這已經(jīng)為現(xiàn)代醫(yī)學科學證實。只不過好多人醒了之后,不知道曾經(jīng)做過夢而已。夢這種東西比較神奇。我爺爺年輕時就常做夢,夢中和人吵架還吵出聲音來。還學著對方的語氣你一言,我一語。有意思極了。有回夢中罵我打碎了他的蛇形硯臺,說,文兒,你再敢亂動爺爺?shù)臇|西小心的揭你的皮。又學我的口氣,說,爺爺饒我。再也不敢了。第二天一家人在一起吃飯,奶奶學爺爺?shù)纳喟盐覀兌夹Φ脟娏孙垼?br />
劉之文身材高挺,臉龐端正,算長相不錯的男人。他不吸煙,少喝酒,愛干凈,愛穿白襯衫和白襪子。還特別愛看電視,戲曲、評書、自然、動物,各個頻道都涉獵,記性又好,對圖文并茂的東西有特別的敏感,雖是走馬觀花,腦袋里裝了不少東西。閑聊,無論什么話題都能頭頭是道,冬青和他聊過幾次以后,很快就迷上了,回家說要嫁劉之文。全家人見過劉之文的面都表示了同意,夏麗買了一臺“小天鵝”全自動洗衣機和一束黃玫瑰祝福他們的愛情;秋果寄來了幾張美元說作為紀念。劉之文和冬青在裝飾得紅通通的新房中同床共夢,新婚的日子所有的夢都是美好的,美好的舍不得與人分享,變成了兩朵飛紅,整天在冬青的臉上掛著,對鏡細瞧:眼睛亮了,鼻梁挺了,皮膚也比以前光彩了,冬青像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了原來她自己并不難看。
次年生了兒子丁當。在丁當還沒滿月的時候,冬青就認定她的兒子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嬰孩。眉眼機靈,老是一副笑的表情。不高興的時候先來個皺眉的先奏——大人們若不及時喂奶或是換尿墊滿足他,他便使勁兒蹬腿把小臉憋得青紫來反抗,確實是。確實是。劉之文姿態(tài)笨拙地聞著兒子散發(fā)著奶香的小腳丫表示同意。一家三口的小日子在丁當會抓東西了會打噴嚏了會坐會爬了的過程中其樂融融。
冬青沾了兒子的靈氣,燒得菜好吃了,還對著菜譜學會了熬蘑菇豆芽、冬瓜排骨等各式各樣的湯。休完六個月的產(chǎn)假上了班,同事們都驚嘆冬青怎么換了個人似的:變漂亮了。膚色白了。體態(tài)豐盈了。最主要的是整個人添神采了,
幸福的日子就像長了翅膀在天上飛,過得飛快,丁當九歲生日過后的某天晚上,冬青夢到好多魚在淺水里掙扎,冬青喊:誰有塑料袋,我要帶這些魚回去養(yǎng)。
嚓,哪里有袋子扔過來。冬青抬眼尋去,揉成一團的塑料變成一只乒乓球大小的土紅蜘蛛直沖她、直沖她飛速爬來。
媽呀!冬青驚得一跳。醒來,才在床上。心存余悸推醒劉之文說起那個怪怪的夢。
夢到魚該是好的征兆,說不定我們要發(fā)財了。劉之文半睡半醒嘟囔了句。
聽丈夫這樣說,冬青按著跳得比以往急劇的心又睡了過去。電話響,是找丈夫的。說有快信寄來,封口處蓋了鮮紅的公章。忘了有沒有文字說明。里面的照片卻清晰在目:一張是劉之文的單人照。穿翻領夾克,人精神,眉目清朗。比平日顯得神氣;另一張是他和一位女人的。他昂著頭騎在黑色的摩托車上,那女的緋紅婚紗笑意很甜的側坐在摩托車前面,冬青細細看她:眉細,眼和鼻子的距離拉得太開,不丑,但絕對談不上漂亮。
奇怪的是:冬青看了像片,看了丈夫劉之文和另外女人親密無間的照片,依然心平氣和,不覺得痛,不想到要殺死那女人,還在心里想:這女人本來是丈夫劉之文的準愛人。
那么,冬青又是劉之文的什么人呢?這個問題沒到早上就明白了,原來冬青連著做了夢。
次日,是星期天,劉之文一大早吃了點炒米飯出去了,說,有個朋友的鞋業(yè)二部開業(yè),他去捧場。兒子丁當每個周末都去劉之文的父母家趕嘴,劉之文是獨子。丁當是劉家的寶貝,晚上也不回來。偌大的房子走了倆人,顯得有些冷清。冬青洗了幾件衣服,不多。有劉子文的淡藍色內衣褲,她和丁當?shù)陌滓m子。還有丁當肥大的紅白相間的運動衫。丁當愛穿大一個號的運動衫。有兩套。一套是紅白相間,另一套是黃黑相間。想到兒子穿運動裝、背著雙肩書包的可愛模樣,冬青心里就美滋滋的……
三
冬青晾好了衣物,正準備整理衣廚,夏麗打來了電話,說,沒事一起上街轉轉。她也想出去走走,就應了。
倆姐妹約了見面地點,相跟著來到北城最繁華的一條街,挨著商廈門這家出那家進,中午的時候,就近買了快餐吃,麻辣燙和蛋餅,外加冰激凌。夏麗要了梨加哈密瓜的,冬青要了草莓的。倆人都說自己的更好吃點。吃過了繼續(xù)跑,跑到腰酸腿困,夏麗買了雙白與綠相間的搭拌涼鞋,又買了件淡綠色的“真維絲”上衣;冬青給兒子丁當買了件灰粉色T恤;給劉之文買了兩雙五指分叉的棉線襪子,白色的。劉之文腳出汗,這種襪子可防腳刺。倆人走了段路在一個丁字路口散了,冬青回到家時是下午五點多。進門便覺得屋子里有異味,四下一看,放在客廳與餐廳隔斷上的魚缸里黑乎乎一片,近了細瞧,發(fā)現(xiàn)是溫度平衡器燒了,魚缸的水沸騰著,里面的六條紅魚、六條黑魚全被煮熟成一個顏色了。
冬青很傷心。這些魚是劉之文的爺爺聽了一位算卦先生的話,養(yǎng)了保平安的。原來,昨晚的夢應驗到這件事上了,冬青心里煩躁,清理了殘局,把魚們都倒進馬桶里,按了壓水按鈕,“嘩”的一聲算水葬了。魚本來是活在水里的,死在水里又葬在水里也能說得過去。她想出去重新買溫度平衡計和魚的,看天色向晚,就作罷了,晚飯不見劉之文回來,冬青吃了半碗剩的南瓜綠豆粥,菜都沒吃,糕點也沒吃,心里堵著呢。她盼著劉之文快點回來,好和他發(fā)發(fā)牢騷。和他說,昨晚你還說夢到魚會發(fā)財呢,這不咱家的魚全死光了。
新聞節(jié)目播過,晚間電視劇都開了兩集了,看電子鐘,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三十分了還不見丈夫的影子,這就有些不對了,從早上出去至現(xiàn)在沒著家也該來個電話的。冬青撥了丈夫的手機。好長一陣,他才接。冬青問,在哪?
醫(yī)院。
在醫(yī)院干嗎?冬青語氣透出急切。
剛才撞人了,回去和你細說。劉之文聲音低沉、沮喪。
撞了誰?認識嗎?嚴重不嚴重?冬青坐不住了。
一個女的。還在搶救。
那我過去。不等劉之文回應,冬青壓了電話隨手加了件薄外衣,打車直奔醫(yī)院,找到了劉之文,他正在急救室外面來回兜圈子呢。原來,他午飯喝了酒,在朋友家玩了一下午“斗地主”。天擦黑的時候,酒勁兒早過了,絕不是酒后開車。這話冬青信。丈夫劉之文辦事一向是有板有眼的。那輛二手的“現(xiàn)代”,他開了五年多了,從來沒出過半點差錯。劉之文開車慢、穩(wěn),“安全第一”。從朋友家出來,過了兩個紅綠燈,馬上就要到家的那個小拐彎了,按了喇叭的,沒見異常。哪知剛要拐——未拐時,從側面的胡同里猛地閃出一個騎自行車的黑色身影,劉之文忙踩剎車,那影子紙一樣飄到了他的車輪下,劉之文停了車,下來看時,是個女人。不知是傷得不輕還是嚇得不輕,昏迷了,劉之文趕快拉了她到醫(yī)院,那女的一路上都沒醒,一直在搶救中,不知撞得重不重?
請老師繼續(xù)在八一展示您的才華!(^_^)
祝您生活愉快!佳作不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