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歲末年關(guān)，人們的話題自然而然轉(zhuǎn)移到過年的話題，而在年的話題中，總是不能繞過一個共同的話題，那就是“年味”，年究竟是什么味道呢？那就聽我慢慢道來。
　　
　　 一、尋找年味
　　 臘八這天，早早起床，熬了一鍋臘八粥，趁熱裝進(jìn)保溫盒，去孝敬老爸。半個小時的路程，到家打開飯盒溫度剛剛好，一縷五谷的濃香直沁心脾，爸開心得不行，不停叨念：“這才是年味！這才是年味！”
　　 “年是什么味道？”幾個孩子不解，狐疑地問著：“年還有味道？”
　　 “有哇！”我接著話茬：“讓你姥爺給你們講講年是啥味道!”
　　 爸看著幾個孫輩熱盼的眼神，緊著扒拉幾口，把臘八粥吃完，把嘴一擦，邊咀嚼嘴里殘余的米粒，回味著臘八粥的糯香，邊體味著年的味道：在老家，流傳著一句民謠：“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大媽、大媽你別哭！過了臘八就宰豬！從前在老家鄉(xiāng)下，過了臘八，就正是進(jìn)入了過年的節(jié)奏，各家各戶置備年貨的工作相繼拉開大幕”。
　　 殺年豬，是辦年貨的頭等大事。
　　 一進(jìn)臘月，村里德高望重的長輩開始挨家走訪，挑選瞟肥體壯的做被宰目標(biāo)，然后再統(tǒng)計各家需要肉的數(shù)量，部位（豬肉好的部位價錢會相對高），約略湊夠一頭豬的數(shù)量，等臘八過后，就開始在村頭的水井旁支一口大鍋，點起灶火，滾滾升騰的蒸汽把整個村子都熏得滾燙，大人孩子們，不用招呼，一溜煙地向井邊匯集，那場面，是一場全村的狂歡盛宴。
　　 隨著由遠(yuǎn)而近“嗞——嗞——”一聲緊似一聲的慘叫，幾個年輕力壯的后生，抬著四腳朝天的肥豬走過來，大人孩子快速的躲閃出一條“人胡同”。這時，大鍋已經(jīng)燒得滾沸。豬被按在灶臺上，一個體格魁梧的壯年穿著皮圍裙，拉開架勢，豬頭被兩個棒小伙拽著耳朵揚起，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圍觀的人忙著閉眼，扭過身。當(dāng)再次轉(zhuǎn)身、睜開眼時，一坨胖嘟嘟，粉白、鮮嫩的豬肉呈現(xiàn)在眼前。年豬殺到這個階段，婦女和孩子都爭相回家找家什，端盆舉甕趕回來，不用維持秩序，自動排好隊，準(zhǔn)備分領(lǐng)回自家訂好的肉。
　　 在那個物質(zhì)緊俏的年代，肥膘豚厚的部分最受矚目，價格也相對高；而腹部的五花肉因為肉膘不夠肥厚，極不受歡迎，價錢要相對低許多。等所有的肉都分配完，剩下的頭、蹄、下水（下水就是豬的內(nèi)臟），經(jīng)過繁瑣程序的處理干凈，全部放入水井邊的大鍋，放上作料，添上劈柴，開始旺火煮燉，這叫“燉雜碎”。隨著鍋內(nèi)咕嘟咕嘟的沸騰，燉肉的香味彌漫整個村子，孩子們圍著大鍋玩耍，殷勤地幫著大人遞柴，添火，希望得到鍋里的一小塊肉作為獎賞。
　　 等到鍋內(nèi)的“雜碎”煮到軟爛，負(fù)責(zé)燒火燉肉的人把豬頭撈出來，用刀割下最肥的部分，送給村里的長輩，然后再把煮熟的頭、蹄、下水每家分一點，美其名曰“嘗年味”。這個習(xí)俗在村里也不知傳續(xù)了多少年?
　　 爸邊講邊細(xì)細(xì)地回味，他說他就是當(dāng)年在鍋邊負(fù)責(zé)搬住豬頭的壯年，他瞇著眼，仿佛那一鍋熱騰騰的肉就在眼前。
　　 正講著，電話響了，是老家表哥打來的，說今年自家殺了年豬，要我們回去拿豬肉，順便帶孩子們回去“嘗年味”。
　　 聽到這個消息，幾個孩子喜不自勝，不待遲疑地趕回老家。
　　 剛一進(jìn)村，就已經(jīng)聞到了濃郁的肉香。車到家門口不等停穩(wěn)，幾個孩子便跳下車，朝著香味奔去。
　　 見幾個孩子進(jìn)了院子，表哥用刀從滾開的鍋里挑了一塊豬頭肉，放在案板上，粗糙地切成幾小塊，大家一哄而上，抓起肉，忙不迭地放入嘴里，然后圍著灶火，探著頭望著一鍋的年味在鍋里翻滾。
　　 “年味”吃過之后，帶著幾個孩子，跟著表哥一起，挨家挨戶去送年味，那情景，和爸講的一模一樣。
　　 雖然沒有了村頭的水井，也沒有了井邊殺年豬的大鍋，但那滿村飄香的味道還在，那份“嘗年味”的淳樸鄉(xiāng)俗依舊，這才是最醇厚的年味，那味道，帶著濃郁的鄉(xiāng)情，在內(nèi)心深處長留不去。
　　
　　 二、裁剪年味
　　 時間過得像一句俗語“過了臘八就是年”，過了臘八，時間過得似乎比往常要快些，三閑兩晃就到了臘月十五，街上賣春聯(lián)、福字的生意紅火，于是想起，每年必做的大事——剪窗花還沒動手，心里便有些懊悔無端的荒廢時間，并強迫自己，必須馬上動手。
　　 “說風(fēng)就是雨”是我的一貫作風(fēng)，轉(zhuǎn)身走進(jìn)街邊的文化用品商店，不待開口說明來意，老板大姐便熱情地招呼“來啦！要紅紙吧？給你備下了，這兩天還琢磨你今年怎么還沒來拿紅紙，要是往年，早就動手了?！蔽倚χ鹪挘骸罢l說不是，一天到晚瞎忙，都把日子給過糊涂了，先拿十張吧！”老板大姐很麻利地搬出兩摞紅紙，一邊除去外包裝，一邊介紹：“今年有兩種紅紙：正紅和大紅，你要哪種？”我用手翻動紅紙，對比兩種紙的顏色、厚度，在輕輕抻一抻紙的邊角，檢驗紙韌性，然后對老板大姐說：“正紅的要十張，大紅的來五張吧”。抱著兩卷紅紙，不敢耽擱，眼看年就在眼前，得趕緊回家“擼起袖子加油干”了。
　　 剪紙，貼窗花，是我國傳統(tǒng)的民俗，過去在鄉(xiāng)下，一進(jìn)臘月，街上就有挎籃賣窗花的，拉著長音在街上一吆喝：“窗戶花咧，撿樣挑——”，全村的大人孩子便走出家門，圍著賣窗花的挑選自己中意的窗花。過年不貼窗花，總覺得年過得不完美，所以，不管日子過得多拮據(jù)，也要買幾對窗花貼上，期盼新的一年日子過得紅火，其實這是所有人的期許。
　　 我家的窗花是不用花錢買的，全靠奶奶的一雙巧手。等進(jìn)了臘月，晚飯后閑暇，奶奶從一本厚舊的書頁中取出窗花的底樣，點上煤油燈，豆大的火苗搖搖晃晃，每次看到這油燈點亮，就想起《阿拉丁神燈》的故事，總是莫名地想象奶奶就是神燈的主人，在我們睡去后，為我們喚來許多我們需要的任何東西。
　　 奶奶把窗花的底樣用漿糊貼在紅紙上，然后把窗花大小輪廓剪好，不等漿糊全干，趕緊移到油燈上去熏烤，油燈晃動的火苗上方有裊裊升騰的油煙，油煙遇到阻擋后，煙柱就向四周擴散開去，緩慢移動紙樣，油煙就均勻的落在了粘好的紙樣上，然后接去窗花底樣，在紅紙上就清晰地印上了窗花的圖案。熏烤完一個圖樣，再熏下一個。一個晚上下來，奶奶可以熏出厚厚的一大摞，而奶奶的鼻孔，眼角眉梢也都被熏得黢黑，用手一抹，成了一個大花臉，這時奶奶會照著鏡子，笑著說：“瞧我這模樣，可以到門口當(dāng)門神啦！”然后我們一群孩子就圍過來，看著奶奶的怪模樣哈哈大笑。
　　 別以為熏紙樣很簡單，它是極其考驗技術(shù)的，窗花剪的好壞，全憑紙樣熏得是否清晰。熏得時間長了，油煙太重，圖案清晰了，但油煙過重，剪裁時，黑色的油煙污了紅紙，影響窗花的美觀；熏得輕了，圖案不清晰，便剪不出完整的圖案，窗花也就成了廢品。所以，奶奶在熏紙樣時，總是全神貫注，為了不因為我們的打鬧而分神，總是在孩子都睡下后，才一個人靜靜地干活，至于干到幾點，我們是不知道的，但一覺醒來，炕頭的小方桌上已經(jīng)碼了厚厚一摞。
　　 熏好窗花紙樣，要等到一早一晚的閑暇時剪好，工工整整地夾在一本廢舊的書頁間壓放平整。左鄰右舍誰家來求，就毫不吝嗇地打開書頁隨便挑。那些窗花都是吉祥的圖案如孔雀登枝，富貴牡丹，五子拜壽等極受歡迎，常常是供不應(yīng)求。還有奶奶剪的小燕子最是漂亮，貼在窗上，栩栩如生的，似乎春天在一夜間就來到了家門口。
　　 后來奶奶年紀(jì)大了，眼花手顫的，再也剪不動窗花了，奶奶的手藝也就由此而失傳。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人到中年的我，忽然在某一天，心血來潮，想起奶奶剪的窗花，想把這手藝重新拾起。于是跑回老家，在老房子里翻箱倒柜找尋奶奶留下的紙樣，可是，時間太久，奶奶的紙樣已經(jīng)完全老化，用手一拿，就化成一地碎屑。結(jié)果是高興而去，掃興而歸。
　　 不過，這點困難可是難不倒我，打開電腦，上網(wǎng)去查，各種剪紙圖案琳瑯滿目，選出自己滿意的圖案，利用現(xiàn)代化的手段，把圖案打印出來。“科學(xué)技術(shù)就是生產(chǎn)力”這句話被我成功地活學(xué)活用：摒棄油燈熏烤的土辦法，而是把打印好的圖案釘在裁好的紅紙上，一張剪紙模板，可以釘四至六層紅紙，這樣一次可以剪出兩到三對窗花。不過，我剪的窗花更加與時俱進(jìn)，光“福”字就有幾種，猴年剪猴、狗年剪狗；而今年，除了“?！弊?，一鼓作氣剪了十二生肖，找來一本舊雜志，學(xué)奶奶的樣子把剪好的窗花放在書頁里壓平整，然后送給左鄰右舍，與大家分享快樂。
　　 窗花還在緊鑼密鼓地裁剪中,心里卻忽然有點像小時候那樣盼望著年快一點到來，盼望著除夕之日，鄰居們“新桃換舊符”的時刻，每一家的窗戶上都出現(xiàn)我送的“?！弊郑屇切┚牟眉舻拇盎ㄗ屇甑奈兜栏訚饬?，再多些紅火的色彩。
　　
　　 三、置辦年味
　　 在老家，有趕集的習(xí)俗，每月逢一、六、三、八都是集市，其中一、六是大集，人多，貨物也多，三、八是小集，規(guī)模相對小一些。但臘月集卻不同，一過臘八，就沒有大小集之分了，每逢集市，周邊十里八村的鄉(xiāng)親們，便成群結(jié)隊去趕集，置辦年貨，已經(jīng)成了年前的重要活動。一條三四里長的街道，被集市占得水泄不通。
　　 趕大集，一是為了置辦年貨，因為鄉(xiāng)下人平時日子過得仔細(xì)，雖然商場的物品也是琳瑯滿目，但是總覺得去商場買東西價錢貴，不劃算，而集市則不同，售賣的東西品種多，吃的、喝的、用的比較集中，很多物品都是自家生產(chǎn)的，價格比較便宜，一些日用品如笤帚、擺餃子的蓋簾等都是純手工制作，用起來結(jié)實又順手。在集市上，吃的東西也極受追捧：你看哪個攤位的人最多，他家的東西準(zhǔn)是最好的，鄉(xiāng)親們的眼光和口味是不會差的。物美價廉，這大概就是鄉(xiāng)親們鐘情趕大集的原因之一吧。
　　 趕大集的另一個原因就是聯(lián)絡(luò)感情，在鄉(xiāng)下，人們平時都在忙家里的、地里的、生意上的各種活計，平時見面的機會少不說，即使見了面，也是草草地打個招呼，才不舍得花大把時間聊家常呢！
　　 進(jìn)了臘月，正是農(nóng)閑的時候，所有的活計暫告一段落，同村的男人、女人們?nèi)宄扇旱亟Y(jié)伙去趕集，借此時機，東家長、西家短的閑扯一番。女人們尤其重視趕集，他們會精心打扮一番，在各路鄉(xiāng)親跟前可是不能丟了“范兒”。另外，就是可以意外邂逅經(jīng)年不易謀面的熟人，在臘月的大集上不期而遇，可以拉著手，在熙攘的人群中毫無顧忌地打招呼，高聲大嗓地噓寒問暖，嘮家常（人太多，聲音小了根本聽不清說啥），至于談話的內(nèi)容，即便是涉及“隱私”，也不會引人關(guān)注，這也是大集的一個亮點！
　　 我去趕臘月集，其實也沒有目標(biāo)去具體置辦點什么，就是為了湊熱鬧，感受過年的氣氛，感受一下鄉(xiāng)下濃濃的年味。
　　 幾年沒回老家，集市又?jǐn)U大了許多，不只是農(nóng)副產(chǎn)品，連家用電器、皮草等高檔商品也搬到了集市上出售，三四里長的集市，商品的種類已是眼花繚亂，人聲嘈雜的程度，幾近承受的邊緣?？匆娨惶幋砑械娘@著特點的攤位：人最多的地方，一定是緊俏貨。也不問賣啥貨，就一個勁往里擠，廢了九牛二虎的力氣從人群中殺進(jìn)重圍，來到攤位前，是在售賣老家的傳統(tǒng)美食:“饹馇”，具體是哪兩個字，誰也不確定，這么口口相傳了幾輩人，沒人去細(xì)究字眼。
　　 賣“饹馇”的商販和我年齡相仿，他個子不高，方臉，可能是人圍得太多，臉色通紅，微胖的身子雖然只穿了件襯衫，仍然不停地冒汗。兩只粗糙的手雖然厚重，卻很靈活：一只手撐著食品袋，另一只手麻利的翻數(shù)著面前厚厚一摞“饹馇”，數(shù)好張數(shù)，把食品袋的手按在“饹馇”中間，一掀，一轉(zhuǎn)，“饹馇”便包裝好，一手錢，一手貨，完成交易，嘴里喊著：“您拿好，慢走！下一個。”完成一份也就一分鐘時間。賣完幾份，抬頭環(huán)顧了一下眼前的人群，恰巧和我對了一下眼色?？赡苡X得眼熟，抬頭又看了我一眼，這時，我倆同時認(rèn)出了對方，不約而同地喊著：“怎么是你？”他回轉(zhuǎn)身，招呼身后車上正在搬貨的女人：“你盯會兒，我跟熟人聊會天兒?！表樖职艘晦涒?，轉(zhuǎn)身和我擠出人群。
　　 賣“饹馇”的是我初中的同學(xué)，我倆同鄉(xiāng)不同村，算是二里地的鄉(xiāng)親，他沒有上完中學(xué)，中途退學(xué)跟著親戚去學(xué)做生意。他家攤“饹馇”可是我們當(dāng)?shù)芈劽?，傳統(tǒng)手藝，到他這已是第四代了，純手工，料要用當(dāng)年收獲的純綠豆，絕不摻假，所以，他家的饹馇幾十年如一日地是臘月集的重頭戲，多則十幾張，少則四五張，凡是來趕集的，絕不落空。
　　 我們在他的攤位邊閑聊，獲悉他年紀(jì)輕輕出去闖蕩生意，開始生意做得還行，可是生意場，水太深，而他文化低，又“心眼”實，所以，幾次被騙，幾乎傾家蕩產(chǎn)。好在他家有祖?zhèn)鞯氖炙嚕谑腔丶?，子承父業(yè)攤饹馇，憑著這份手藝，日子過得也算富裕。他說話時，憨憨的笑，曾經(jīng)的挫折沒有留下絲毫陰影，他說：“過去的都過去了，人總要向前看，日子還得一天天過，現(xiàn)在趕上了國家政策好，只要勤快，能知足就是好日子。”
　　 聊了一會兒，看他家攤位人越來越多，“都別急，都能買上！都能買上！下個集還有！”她夫人尖厲的嗓音蓋過人群的吵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