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砰！砰！”
　　 幾聲清脆的二踢腳的響聲打破了這個沉寂了十幾年的小山村。誰都沒有想到，在這個大山深處的小村落里，老白家居然出了個全縣高考狀元！這可真是祖墳上冒青煙的好事啊！這不，這幾聲二踢腳的響聲頓時讓這個死水般的小村莊包括這里的一草一木都轟動了，家家戶戶都議論著這個天大的新聞。
　　 “老頭子，老白家這次可是風光了，你看老白夫婦那張合不攏的嘴，臉上的皺紋都笑得堆在一起了?！币晃活^發(fā)花白的老太太羨慕地對自己的老頭子念叨著。
　　 “孩他娘，這下老白家可是出盡風頭了，咱的兒子如果能像老白家的志強那樣，我天天供著他都愿意！”一位中年的父親略帶著艷羨的口吻跟孩子的娘嘀咕著，并且還不時回過頭去，對著正在學習的孩子，來了一通教育：“小兔崽子，還不好好學習去？看你志強哥多棒！你長大了也要像他那樣，給爹爭口氣！”
　　 當然最高興的莫過于老白兩口子了。他們才畢恭畢敬地送走了來慰問的領導，又迎來了一幫祝賀的鄰里鄉(xiāng)親。大家不時地說著祝福的話語，那羨慕的神態(tài)著實讓老白神氣了好一會兒。
　　 天漸漸黑了下來，終于，一切都歸于了平靜。老白夫婦也收起了白天堆在臉上的笑容，自豪歸自豪，可那上大學的六千元學費還沒有著落呢？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對于一個僅能維持溫飽的家庭來說，真可謂天文數(shù)字。雖然縣里來慰問時帶來了一千元的物質獎勵，但對于六千元的數(shù)字來說還是有點杯水車薪的感覺。愁云掛在了一家人的臉上。白志強看著在泥水里摸爬滾打的爹娘，想著跟老天討生活的日子，心在隱隱作痛。他知道爹娘供自己讀書是多么的不易，也知道現(xiàn)在要拿出這筆錢是多么的艱難。他想到了爹為了自己的學習半夜起身去山里挖野菜，然后賣到城里的情景；想到了娘為了給自己增加營養(yǎng)而拼命摳蘆花雞的屁股……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中。他不想因為自己而壓垮了爹娘，那樣他會內疚一輩子的。突然一個大膽的念頭涌了上來，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可是現(xiàn)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他專注地盯著爹娘那飽經(jīng)滄桑的臉，像下了很大決心似地說：“爹，娘，這書我不念了，我要去廣州打工。聽說那里的錢比較好賺，這樣你們二老就不用再為我的學費發(fā)愁了！”說完他有點膽怯地看著爹娘，可是他又像寬慰爹娘似的說：“我就不相信，難道不上大學，我還活不出個人樣？”“啪”一聲脆響，志強被爹的一記耳光給打蒙了。他沒有想到，爹會打他。自打他記事起，他一直是爹的心頭肉，即使家里再怎么窮，爹都沒舍得動他一根指頭?？墒乾F(xiàn)在，因為自己說出了這話，爹竟然動手打了他。志強捂著腮幫子，一半臉已經(jīng)烙上了五個手指印，可見爹是怎樣的憤怒！他抬頭看向爹，爹的眼睛瞪得很大，打他的手還在不停地抖著，嘴也在哆嗦著，好久才吐出了這樣的話語：“混賬東西，我跟你娘拼盡全力，就是希望你將來能夠走出這貧窮的地方。你……你……竟然說出這樣的話，真是不孝?。∧隳軐Φ闷鹞腋隳飭?？你放心，爹就是砸鍋賣鐵也會供你讀大學的！”志強的眼里涌出了大滴的淚水，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志強卻在自己的爹娘面前流淚了。他拉開門跑了出去，不知不覺又來到了曾走了千百遍的小路上。
　　 這條路志強太熟悉了。小時候，爹娘每天清晨出門勞作的時候，總是走在這條山路上。爹扛著鋤頭，大踏步地穩(wěn)穩(wěn)地走著；娘則一只手拉著他的小手，一只胳膊上挎著籃子。清晨的一縷朝陽暖暖地灑在這三個人身上，給他們鍍上了一層美麗的光環(huán)。傍晚，夕陽下山的時候，小路兩側的峰巒變得重重疊疊，村里開始飄起了裊裊的炊煙，整個天地變得虛無縹緲。志強就坐在父親的擔子里，顫悠悠地享受著這美好的夜景，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夢鄉(xiāng)。讀書了，又是這條小路，承載著爹娘的期望，遙寄著爹娘的關心。春夏秋冬，寒來暑往，年年如是。在爹的腳步里，他漸漸長大，成為了高考狀元?，F(xiàn)在依然站在這條小路，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是完成爹娘的心愿繼續(xù)學習，還是減輕爹娘的負擔而放棄學業(yè)？偌大的一個人竟然焦慮地用雙手蒙住了自己的臉蹲在了路上。突然，一雙手搭在了志強的肩上，“孩子，回家吧，天塌下來，咱們一起頂著！”
　　
　　 二
　　 志強低著頭跟著娘一前一后走著。一抬頭，自己的家已經(jīng)呈現(xiàn)在眼前了，夜色中的老屋上面土墻的石頭已經(jīng)有點發(fā)黑，土墻已經(jīng)斑斑駁駁，像是在訴說著年代的久遠，只有老屋前的那株梧桐越發(fā)地蒼翠了。志強知道這座老屋又將經(jīng)歷一番風雨了。想到這里，志強的心就很疼很疼。進到院中，志強看到爹端端正正地坐在院中的凳子上，夜晚的露水已經(jīng)打濕了爹的衣衫，看得出爹已經(jīng)坐了很久了?？吹絻鹤舆M來，爹弓著腰走過來。（生活的重擔已經(jīng)把這個人壓彎了腰。）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兒子的肩,“兒子,別灰心！任何困難都會過去的。就像這株梧桐，在這里這么多年了，經(jīng)過風，淋過雨，落過雪，不也挺過來了嗎？沒有過不去的坎，我們會想到辦法的?！比缓筠D過身子說：“強他娘，你明天回他姥姥家一趟，去跟他二舅，三舅還有他姨張張口，看能不能湊湊。我現(xiàn)在就去老二和他姑家看看，他們不會看著自己的侄子不幫忙的！”說完，背著手走了出去。夜色瞬時吞沒了這個瘦小的身影。看著為自己四處奔走的父母，志強的心在滴血，他暗暗發(fā)誓：一定不會辜負二老的期望!好不容易學費湊齊了，可是生活費還是無著落。志強決定提前走，邊走邊打工，以掙得自己的生活費。于是他在開學前兩個月就開始往學校走去。
　　 真要動身了，志強看著這里的一草一木，內心有一種舍不得的滋味。他看著爹那帶有愧疚的臉龐，安慰爹說：“爹，沒事的，我餓不著的，我可以去學校的路上邊走邊打工，說不定我還可以多賺一筆呢。聽說在學校里也可以勤工儉學，放心吧！你的兒子是誰，難不倒我的！”說完故意做了個鬼臉?？墒沁@樣的場合，有點不合時宜，竟惹得爹幾多感慨。爹無奈地看著兒子，用雙手緊緊地摸了摸兒子的胳膊：“兒子，對不起，爹沒本事，委屈你了！”娘則在旁邊抹著眼淚，小聲哭泣著。志強再次回頭看看曾經(jīng)熟悉的一切，心里默念著：“別了，我的小路，別了我的爹娘，別了，我的故鄉(xiāng)！”
　　 踏上新的征程，志強信心滿懷，他相信憑他白志強會有一番新的天地。徒步打工的第一站是在一家小飯館。老板娘看志強人很老實，又勤快，尤其是聽說是高考狀元，自己打工掙生活費時，就被他的精神感動了。同時考慮自己的兒子正讀高中，也需要這樣的一個家教老師。這樣豈不是一舉兩得。在這家飯店呆了一個月，志強知道不能再耽擱了，于是就辭別了老板娘，又動身上路了。有時運氣好，能夠搭乘順風車，就可以減少腿的辛苦。就這樣走了將近兩個月，他終于看到大學的校門了。志強激動地張開雙臂，大喊著：“大學，我來了”引得很多人駐足觀看?？墒谴丝逃姓l能真正理解一個農(nóng)民孩子的這份心情呢？
　　
　　 三
　　 在大學這座象牙塔里，志強簡直是如魚得水。如果說以前的拼搏是為了高考的成功，那么現(xiàn)今的學習卻讓他看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在這精彩的同時，他又更多地知道了外面世界的無奈。
　　 這不，對于志強來說，首先需要解決的是溫飽問題。于是他找到了自己的輔導員，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窘?jīng)r和盤托出。輔導員看著眼前這個憨厚樸實的孩子，尤其聽到為了賺取生活費，這個孩子一路打工走到了這里。他的眼睛濕潤了，這是一個跟自己的孩子差不多大的男孩，同樣是考取大學的孩子，一邊是這個孩子走走停停，靠打工維持自己的生活；一邊是吃著冰淇淋，打著游戲，享受著親戚朋友們的祝福禮金。哎，差別太大了。于是輔導員找到校領導，為志強申請了一個在餐廳打工的機會。從此，志強就奔波在教室、餐廳、宿舍三點一線里。并且為了節(jié)約路費，他就有幾個年頭沒回家了。
　　
　　 歲月如梭，一轉眼，志強就面臨就業(yè)的問題了，就在志強為工作的事情焦頭爛額的時候，忽然一封電報又給他沉重的打擊：房屋倒塌，父死母傷，速歸！拿著這張電報，志強有一刻簡直有點絕望了?？伤浪荒艿瓜?，爹已經(jīng)走了，他就是家里的頂梁柱！
　　 再次踏上回家的路，志強有一種想哭的沖動?！敖l(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也許志強此時正如詩中描寫的一般吧。遠遠地，家就在眼前了，志強的心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各種味道都有。其實現(xiàn)在所謂的家已經(jīng)變成了一堆瓦礫，只有離家時的那株梧桐還在立著，彰顯著家的存在。志強瞧四下里瞧瞧，只見在破壁亂瓦旁邊，有一個新搭起的窩棚，房頂?shù)牟葸€是青綠色的。這時一個老婦人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迷離著雙眼，輕聲詢問：“是不是強兒回來啦？”志強快步走上前來，攙住了娘：“娘，是我，對不起，我回來晚了，”然后他頓了頓，“爹呢？”雖然明知道爹已經(jīng)不在了，可是他還是習慣性的還是問了一句。娘抬起眼，臉朝向南方一塊向陽的地方：“孩子，你回來晚了，你爹等不及了，你爹就躺在那里了！”志強攙扶著娘，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座孤零零的墳墓——墳前的白幡在陽光下格外顯眼。志強撲通一聲跪在了爹的墳前，眼淚止不住地流淌，“爹，對不起，，我來晚了，沒想到我們曾經(jīng)的一別成了永別了！”淚水打濕了墳上的泥土，卻堅強了這個孩子的心。他知道從今往后這個家完全靠他了。忽然，一股熱流從志強鼻孔流了出來，他用手摸了一把，原來是血。志強想，這可能是長途勞累再加上急火攻心所致的。
　　 拜祭完爹之后，志強又去拜望了鄰里鄉(xiāng)親，感謝他們在自己離家的日子里對這個家的照顧。自家的大伯關切地問他：“強，那你娘怎么辦呢？”志強堅定地說：“大伯放心吧，我不會扔下俺娘的。即使我沒吃的，我也不會餓著俺娘！這次我決定帶著娘一起離開這里?！按蟛⑽Ⅻc了點頭，贊許地笑了。一切都準備妥當，在臨出發(fā)之前，他又來到這條彎彎的山路上，再次看著這熟悉的一切。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再回來？
　　 返回之后的志強負擔更重了，他不得已用在學校打工的錢租了一間簡易的平房，安頓母親。就馬不停蹄地跑出去找工作。他知道如果自己沒工作，那他跟娘的吃飯問題就面臨著危機?，F(xiàn)在的志強可以說是慌不擇路，只要有單位愿意接受，他不會去選擇工作的好壞的。就這樣，志強融入了打工的生涯中。
　　 繁忙而緊張的打工生活讓志強沒有心情去考慮其他，但即使這樣，他還是覺得有點入不敷出。于是他又晚上去做了一份兼職。娘心疼自己的兒子，也總是趁著志強上班的時候，去撿點垃圾啥的，以貼補家用。誰想，有一次卻被志強給發(fā)現(xiàn)了。那是禮拜二的早晨，志強把昨晚上熬了一個通宵做好的文件落在家里了。于是他急忙回家去取，卻在自家附近的垃圾箱旁看到了彎著腰撿拾著垃圾的母親，志強的心在滴血：都是自己的無能，讓娘也跟著自己遭罪。他沒有驚動母親，只是噙著眼淚繞開了。志強發(fā)誓，他一定要奮斗，會給母親一個幸福晚年。
　　 漸漸地一切都步入了正規(guī)，志強因為工作認真，負責，職位也慢慢地得以提升。現(xiàn)在家庭生活也得到了很好的改善。志強心想：“現(xiàn)在我可以考慮終身大事了！”可是老天似乎也跟志強過不去，連他享受戀愛的機會也給剝奪了。最近志強感覺自己經(jīng)常流鼻血，一開始他根本不當回事，后來還是一個同事老大姐提醒他，還是去醫(yī)院檢查檢查。他也想，正好下午沒事，趁機去看看。來到醫(yī)院，醫(yī)院繁瑣的檢查手術讓志強有點暈頭轉向。最后他拿著檢查的單子來到了醫(yī)生面前。醫(yī)生看看這些單子，神情有點嚴肅，開口問道：“陪同你的家人呢？”志強的心一沉，他陪著笑臉：“醫(yī)生，就我自己來了，有什么情況你就說吧?！贬t(yī)生面色越發(fā)地莊重了：“你最好讓你家人來一趟！”志強說：“醫(yī)生，我是山區(qū)走出來的，家里除了老母親之外，沒別的親人了。你就告訴我吧！”醫(yī)生扶了扶戴著的眼鏡：“你這個病情比較嚴重，你還是住院吧！”“我這么年輕能有啥?。坎痪褪橇酎c鼻血嗎？”醫(yī)生說：“你得的是白血病……”志強的腦袋嗡的一聲，后面的話一句也沒聽清。他只想到如果自己不在了，老娘應該怎么辦呢？于是他不經(jīng)大腦似的脫口而出：“那你告訴我，我到底還能活多長時間？”醫(yī)生說：“最多一年！”這無疑是一個晴天霹靂，砸在志強的頭上。他就是不明白為何上天會這樣待他不公？他可以說從沒有做過對不起別人的事情，也總是老老實實地做著自己的本職工作?？墒菂s總是坎坷重重，困難不斷。就拿在大學來說吧，別的同學拿著手機，談著女朋友，花前月下的時候，他卻在餐廳里揮汗如雨的洗碗，端盤子，賺著自己那可憐的生活費。畢業(yè)了，滿以為苦日子過去了，可是爹的去世卻又是一個沉重的打擊?，F(xiàn)在自己又得了這個不治之癥……這次他徹徹底底地絕望了。
　　 他一個人在公園的湖邊徘徊了很久，很久。他甚至想到了死。他想這可能是最好解脫的方法，一了百了得了。就在這時，一對母子的對話傳耳中?！皨寢?，現(xiàn)在你照顧我，長大了換我照顧你好嗎？”正是這一句不起眼的話，重新喚起了志強生的希望。他用力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自語道：白志強，你也太自私了，你就想到了你的痛苦？你可曾想過你現(xiàn)在死了，娘怎么辦？你難道想撇下娘，讓娘淪落街頭？你也太不孝了，你忘了當初走的時候，你是怎么在爹的墳前發(fā)誓的！這一計狠狠的耳光，徹底扇醒了他。于是他決定重新好好活，只要上天不奪走他的生命，他就要好好為母親而活。他要在這臨死的時候，給娘安排一個好的生活！人一旦下定決心，就會付出全部的努力。志強也不例外，他現(xiàn)在是一天當幾天的用，奔波在幾個單位之間，他就希望在自己死后娘能過的好一點。而娘雖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可是她為了減輕兒子的負擔，在別人的介紹下，到尼姑庵里幫忙，這樣可以減少吃飯的開支。沒想到娘跟這座庵堂居然很有緣，娘在那里過的很快樂！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轉眼一年很快就過去了，在將近年尾的時候，志強把娘和打工的錢全部送到了尼姑庵里，他希望娘在這里可以過一個幸福的晚年！
　　 安排妥當之后，志強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的去處。（像他這樣一個本就很普通的人也沒有人會在意的）只有他同寢室的班長收到了志強的一封信，信里志強告知了自己得白血病的真相還有拜托班長以后有時間去看看他娘的肺腑之言，還有一張大學的畢業(yè)照，相片里的志強笑得是那樣的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