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燙發(fā)(散文)
四十年前的一個冬天,那天出奇的冷,患有肺氣腫的爺爺咳嗽時一口氣沒上來,駕鶴西去了。家人拍了份加急電報,給南通的姑奶奶報喪。接到電報的姑奶奶立馬率全家老小,來到了鄉(xiāng)下。
記得那天傍晚,我和一幫毛孩在門口踢毽子,因為才十歲,不是太懂事,反正我看到奶奶和姑姑哭,我也上前跟著哭,她們不哭了,我不等淚干,馬上就和小伙伴們玩得不亦樂乎了。正當(dāng)我玩得起勁時,巷子那頭傳來了陣陣哭聲,我和伙伴們尋著哭聲奔了過去。
只見姑奶奶在表叔表姑的攙扶下,一路痛哭:“我的哥呀,你咋說走就走了呀,你叫妹子咋受得了啊……”
圍觀的鄰居個個投以同情的目光,唯有我此刻眼光卻落在另一個人身上,她就是燙著一頭蓬松卷發(fā)的表姑。
太漂亮啦!我在心里暗自羨慕。表姑因為是城里人,不僅穿著時髦,而且因為燙著那一頭波浪般的卷發(fā),簡直是仙女下凡了!
“表姑!表姑!”我從人堆里一下子蹦到表姑跟前,表姑一手扶著姑奶奶,一手拉著我朝家中走去。
一個晚上,我都沒離表姑左右,吃飯緊挨著表姑坐,睡覺就硬讓媽媽加了一床被,擠在表姑的床里面?!氨砉?,你這頭發(fā)好漂亮呀!”我一邊說一邊伸手小心翼翼地在表姑頭上摩挲著。表姑看出了我的心事,讓我早點睡,說明天幫我燙頭發(fā)。得到表姑的應(yīng)允,我高興極了,忙強閉上眼睛,假裝睡了起來。
第二天早上,我被家中嘲雜的聲音吵醒了,揉眼一看表姑不在了身邊,忙一骨碌爬了起來,趿拉著鞋四下尋起了表姑?!氨砉迷趶N房呢!”知女莫若母,媽媽乜了我一眼。廚房里,表姑正拿著她的花手絹包著一把鋁制的梳子,放在煤球爐子上烤著。我屏住呼吸,靜靜地看著。只見表姑掏出一面小園鏡子照著,然后把燒得發(fā)燙的梳子,插進了她已經(jīng)發(fā)直的留海,并卷了起來。約莫五分鐘,表姑松下梳子,一排波浪似的留海就呈現(xiàn)在我眼前。噢,原來燙發(fā)這么簡單?我好奇得張大了嘴巴。沒等我回過神來,表姑拉著我,一刻鐘不到,把我頭上的幾根黃毛全部燙卷了。
“我也燙發(fā)啦!我也燙發(fā)啦!”我跑到天井里高興得手舞足蹈,全然不顧家中悲傷的氣氛。
“滾開去!”爸爸沖我吼道。我吐了吐舌頭,一路小跑來到了響年家。
“哇,你燙發(fā)啦!”響年見到我,兩只眼睛瞪得比銅錢還要大。我一邊得意洋洋炫耀著,一邊盯著她手上黃燦燦、香噴噴的大山芋,一字一頓地告訴她:“燙發(fā)我也會啦!”
“真的?那幫我也燙下吧?”她笑瞇瞇地把已經(jīng)咬了幾口的山芋遞給了我。
說干就干,她家沒有鋁制的梳子,也沒有炭爐子,咋辦?就地取材呀!她家有火鉗,有灶塘,這不是現(xiàn)成的工具嘛!
她急切地點上稻草,把火鉗架在火苗上,問:“好了嗎?”
“沒呢!”我一邊啃著山芋一邊說:“火鉗不夠燙,頭發(fā)不會卷。”
等我吃完了山芋,抽出了她燒得發(fā)紅的火鉗,照著她的馬尾巴一下子夾了上去,“咝……”一股焦煙一冒,空氣中立馬散發(fā)著刺鼻的糊味。我連忙松開火鉗,眼前的景象讓我哭笑不得,她那條烏黑油亮的馬尾巴,讓我硬生生地給燒剩了一把禿樁子!正不知所措間,我又聽到一聲不小的嗶噗聲,原來她燒火時忘了往鐵鍋里放水,鐵鍋干燒后竟炸裂了!
我倆面面相覷,驚悚間,她媽媽從外面回來了,看到了她的頭,又看到了炸壞的鍋子,氣不打一處來,上去就扇了她幾個耳光。
罵罵咧咧間,她媽問清了情況,二話不說,拉起我直奔我家。
接下來可想而知,我被爸爸打得跪在爺爺?shù)撵`前。那天,我哭得很兇、很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