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浪人一邊小心駕駛一邊偷瞄身旁的大俠，大俠正望著窗外。離開機(jī)場后，車外的景致變得空曠、僻靜，沒什么值得看的，可大俠一直盯著外面。這讓浪人稍稍放松了些，自剛才兩人見面，他的心一直砰砰地跳個不停，為了掩飾緊張，他只好不停地說話，試圖用熱情掩蓋過度的驚喜，不過效果好像并不好，他的心依舊狂跳不止。上車后兩人并排坐著，大俠看景，浪人開車。浪人在心里暗暗地說，終于可以不用尬聊了。其實大俠就沒怎么開口，一直是浪人在說“單口相聲”，盡管這讓浪人感覺挺累，但此時他無暇也更無意抱怨，因為這位大俠太出乎他的預(yù)料了。
　　 汽車飛馳在高速上，兩人無話，除了發(fā)動機(jī)有節(jié)奏的運轉(zhuǎn)聲外，就是浪人突然且急促的咳嗽聲。每咳一次，大俠都會回頭望一眼，并不言語，見他不再咳了又將頭轉(zhuǎn)回去，繼續(xù)看著窗外。浪人一邊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一邊悄悄地吐著長氣，他并不是真的要咳嗽，而是在用咳嗽掩蓋沒能忍住的笑聲，其實他哪里知道自己的手和腿早已背叛了意志，他的手正在方向盤上打著莫名其妙的節(jié)拍，而左腿更是抖個不停，盡管表情還算自然，可眼里早是一汪春水。
　　 這一切的不自然，說實在的真不能怪浪人，要怪就怪大俠給浪人帶來的沖擊力太大。兩人是在網(wǎng)絡(luò)上認(rèn)識的，浪人參加一個動漫設(shè)計比賽，雖然沒有拿到名次，但浪人的作品還是在圈里引起了不小的關(guān)注，許多漫友都留言表示對他的認(rèn)可和喜愛，其中就有網(wǎng)名叫大俠的這位。之后大俠就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與浪人聊動漫、聊人生。除此之外在設(shè)計方面大俠還給了浪人許多專業(yè)的指導(dǎo)，這讓他在另一項比賽中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浪人除了對大俠充滿了感激外更有一種說不出的崇拜。大俠說自己的年齡比浪人大，讓浪人叫自己哥哥，浪人毫不猶豫便答應(yīng)了，之后一直稱大俠為“大哥俠”或者“俠哥”。雖然網(wǎng)絡(luò)上經(jīng)常有人弄虛作假，但浪人也不是初入網(wǎng)絡(luò)的小青蝦，大俠的人生閱歷和真才實學(xué)是偽裝不了的，浪人也從不懷疑大俠的真實性。浪人提出要見面，主要是想感謝這段時間大俠給予自己的幫助，另外浪人想正式拜大俠為師。當(dāng)浪人提出這個要求后大俠既沒答應(yīng)也沒回絕，只說讓他考慮考慮，這一考慮就是幾個月，直到兩周前，大俠才說大家可以見一面。
　　 今天就是兩人約定相見的日子，浪人按大俠留的航班信息準(zhǔn)時來機(jī)場接機(jī)，當(dāng)兩人在茫茫人海中相認(rèn)的一剎那，浪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大俠是一個黃毛丫頭！而且是一個非常漂亮的丫頭，叫她丫頭，是因為她看上去比浪人還小。當(dāng)時浪人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自己被人愚弄了，眼前這個大俠就是一個替代品，可就在這時大俠說了幾段浪人在網(wǎng)絡(luò)上說過的話，一字不差、一句不錯，浪人想不承認(rèn)她是大俠都不行了?？粗矍斑@個漂亮的女孩，大俠的腦子飛速地運轉(zhuǎn)著，他將自己對網(wǎng)絡(luò)欺詐的所有認(rèn)知一一拿來與當(dāng)前狀況進(jìn)行比對，思來想去不管她是真大俠還是假大俠，好像自己都沒什么虧可吃？此刻，浪人的情緒小船已沖過濤怒湍急的峽谷劃進(jìn)了碧水潺緩的溪澗，除了高興就是興奮。
　　 “是不是累了？”浪人覺得安靜得太久了，于是沒話找話。
　　 大俠轉(zhuǎn)過臉朝他輕輕搖了一下頭后又轉(zhuǎn)了回去。
　　 “對我居住的這個城市，第一印象怎么樣？”
　　 “嗯？”大俠像是沒聽明白。
　　 “你不是一直在看嗎？所以問問你的感覺？”
　　 “噢?！贝髠b沒有回答，繼續(xù)看著窗外。
　　 浪人覺得此刻的她已沒有機(jī)場剛見面時的那股霸氣，那會兒她對隱瞞真實的性別和年齡一點歉意都沒有，反而是一種施舍般的表情，好像在說，讓你見我已是給你的最大恩賜了?，F(xiàn)在她縮在座位里頭靠著窗框，眼睛久久地盯著遠(yuǎn)處，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
　　 因為大俠不說話，浪人也只好閉上嘴巴，他打開廣播，無心且隨意地聽著里面播放的歌曲。突然車身被地上什么東西震了一下，大俠受驚般地猛然坐直，左手緊緊地抓著浪人的右臂。
　　 浪人笑著說：“嚇著了？可能碾了一個大石塊?！?br />　　 大俠愣了一下，松開左手，“不好意思?！?br />　　 “為什么叫大俠？”
　　 “嗯？”
　　 “你的網(wǎng)名？”
　　 “哦。”
　　 “不愿意說？”
　　 大俠搖了搖頭。
　　 浪人挑高右側(cè)的眉毛，又歪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地朝大俠望了一眼。
　　 “干嗎這副表情？”大俠問。
　　 “應(yīng)該我問你吧？”
　　 “我怎么了？”
　　 浪人又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不再說話。
　　 汽車開進(jìn)城時已是華燈初上，在數(shù)學(xué)廣告大屏和霓虹燈的映射下整座城市披上了一層迷幻的色彩。不斷變幻的光束射向夜空，拉出一條條無限延長的彩色光帶，順著光帶可以隱約找到幾顆藏著的星星，不過此時它們都顯得過于暗淡，或許因為自知不論如何閃耀，也無法亮過這刻意修飾的炫麗吧。浪人開過高架時也被這炫亮的夜景深深吸引，這使他對這無比熟悉的城市徒增了一份新鮮和陌生，一路開車的倦乏也隨之煙消云散。
　　 大俠似乎也受了感染，說話聲明顯有了精神：“真漂亮！那是什么地方？”她指著一處通體被數(shù)學(xué)大屏包裹著的方形建筑體問。
　　 “那是mall?！?br />　　 浪人見大俠一副好奇的表情，又補充道：“是shoppingmall，你餓不餓，我們?nèi)ツ浅渣c東西？”
　　 大俠笑著連連點。
　　 浪人隨即將車子駛向右側(cè)的岔道，下了高架。
　　 兩人吃完晚飯又逛了一會才向停車場走去，浪人問：“你晚上住哪？”
　　 “訂了，在‘愛此舍’上訂一間民舍。”
　　 “把地址發(fā)給我，我開導(dǎo)航?！?br />　　 “復(fù)古東路一百零一號?！?br />　　 “那里呀，我知道，離這不遠(yuǎn)?！崩巳艘桓笔扉T熟路的樣子。
　　 “不過要先到那條街上一家叫萬家歡的房屋中介取鑰匙?！?br />　　 “好嘞，沒問題，先拿鑰匙，再入住?！崩巳艘荒_踩上油門。
　　 再次坐進(jìn)車，兩人已經(jīng)沒有之前的距離感，大俠也不再縮著身子盯著窗外，她細(xì)細(xì)地打量了一番浪人的車子，問：“這車是誰的？”
　　 “我的呀。”
　　 “你還是大學(xué)生就有這么好的汽車？”
　　 “這車算好嗎？沒覺得呀?！?br />　　 大俠抿嘴笑了笑。
　　 浪人見她心情好了許多，說：“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你什么時候問過我問題。”
　　 “怎么沒有，我問你為什么叫大俠，你還沒有說呢？”
　　 “就這個？那我問你，我為什么不能叫大俠呢？”
　　 “你明明是個女生嘛。”
　　 “女生不能當(dāng)大俠了？”
　　 “女生可以叫女俠，或者俠女呀！”
　　 “偏見！赤裸裸的偏見！”
　　 浪人大笑，也不辯解。
　　
　　 二
　　 拿到鑰匙后，兩人在復(fù)古東路上找了兩個來回才找到一百零一號。這是一幢老式的典式住宅，入口很小，有一道鐵門，門角上的門牌被一盞不亮的燈的破燈罩擋住了，門牌還缺了一角，正好將復(fù)字頭上的一撇弄掉半截。大俠一邊對照“愛此舍”網(wǎng)頁上的房屋出租信息，一邊往樓上走，浪人拖著她的行李箱跟在后面。走到三樓，大俠停住，指了指右側(cè)大門上的302房號說，應(yīng)該就這了。她先敲了兩下門，聽門內(nèi)沒有聲音，才將鑰匙插進(jìn)鎖孔，咔嚓一聲，鎖舌彈開，門開了，里面一片漆黑。浪人用手機(jī)照亮，沿著墻邊找到燈的開關(guān)，當(dāng)燈亮的一剎那，兩人驚呆了。屋內(nèi)一片狼藉，舊報紙，易拉罐，泡面盒散落一地，窗戶有半扇因沒有玻璃開著“天窗”，沒有床，沒有桌子，只有一個骯臟的舊床墊橫在墻角。
　　 浪人一面咂嘴一面小心地跨過各種垃圾：“這就是你訂的房子？真沒看出來，你的品味這么好！”
　　 “怎么回事？我打給房東?！贝髠b立即撥起手機(jī)。
　　 她一連撥了幾次都沒打通，最后在網(wǎng)站平臺上留了個信息，希望屋主看到后能有個回復(fù)。
　　 浪人跨坐在行李箱上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時不時地發(fā)出哧哧的壞笑。
　　 “你笑屁呀！”大俠罵他。
　　 “你罵我干什么？你自己蠢，訂房時不多長個心眼?！?br />　　 “現(xiàn)在怎么辦？”
　　 “干嗎問我？又不是我租給你的?！?br />　　 “真倒霉，錢浪費了，還沒地方住?！?br />　　 “現(xiàn)在急了？早不多想想。”
　　 “你們宿舍能住嗎？”
　　 “男舍哎！你也要??？”
　　 大俠紅著臉不再說話。
　　 浪人翻了一個白眼，心想：“現(xiàn)在的女生可真可以，你愿意，我還不愿意呢。”
　　 兩人面面相覷地發(fā)了一會呆，浪人不耐煩了：“你倒看看有沒有回復(fù)呀，不能在這個等一個晚上吧？”
　　 大俠賭氣地用手指使勁地?fù)芘謾C(jī)屏幕，突然將手機(jī)往地上一扔，哭了起來。浪人嚇了一跳，趕緊拾起手機(jī)，看手機(jī)完好，用手撣去灰塵。
　　 “哭什么嗎？”浪人把手機(jī)遞到大俠面前，大俠一把奪下：“人家已經(jīng)夠倒霉的了，你還罵人家。”
　　 “我沒罵你呀?！崩巳说恼Z氣軟了許多。
　　 “你還沒罵？一會罵我蠢，一會罵我……”大俠停住，大力地哽咽了一下，繼續(xù)哭述：“你一定認(rèn)為我不要臉，是一個隨隨便便的女生?！?br />　　 “我沒這么說呀?！?br />　　 “你心里這么想的?！?br />　　 “我也沒這么想呀?！?br />　　 “就這么想的?！?br />　　 “你什么時候鉆到我肚子去的？”
　　 “誰鉆你肚子啦？”
　　 “沒有嗎？那我想什么你怎么知道！”
　　 “你！”大俠一時啞住，接不上話，突然再度提高了哭聲，“你就是這么想的！”
　　 浪人雙唇緊抿，鼓著腮幫，直搖頭。片刻，他說：“行了行了，別哭了，多大的事呀！去住賓館不就行了?！?br />　　 “我沒錢。”
　　 “我出錢行吧。”
　　 “我不要。”
　　 “唉，你干嗎？我請客了啦。”
　　 “我不要你請?！?br />　　 “那算我借給你的，以后再還我。”
　　 “我不要借。”
　　 浪人氣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說話也變得結(jié)結(jié)巴巴：“你成心的是吧，那你呆在這吧，我走了?！闭f著拖著行李箱往外走，走到門口發(fā)現(xiàn)自己還拉著行李箱，于是氣呼呼地用力將拉桿往前一扔，行李箱倒在了地上。
　　 見浪人下了樓，大俠立馬止住了哭聲，手背在臉上胡亂地蹭了兩下，將眼淚抹掉，拉起倒地的行李箱追了出去，等她提著大箱子吃力地走出樓已不見浪人的身影。
　　 夜已深，氣溫陡然下降，大俠縮著身子頂著風(fēng)往前走，她想去個熱鬧人多的地，像剛才購物中心那樣的，可是她走了二十來分鐘，四周還是幽靜的很。她有點累了，但不敢停下，口袋里還裝著那間破房間的鑰匙，她將手伸進(jìn)口袋摸了幾次，始終沒有拿出來，她不想回去，那里原本就不在她的計劃之中，她對自己說，朝前走，總會有辦法的。
　　 走著走著迎面過來三個男的，二十來歲，滿嘴酒氣，從大俠身邊走過后又調(diào)頭跟了回來。三個小年輕跟在她的左右，滿臉堆笑，“潘西（方言，指漂亮的女生），去哪？一起去唱歌吧？”
　　 大俠不敢答話，加快了步伐。
　　 “走那么快干嘛，一起去玩玩啦。”
　　 三人見她不答話，于是拉住她的行李箱，將她逼停。
　　 “你們放開，我不會唱歌?！贝髠b雙手緊緊拽著拉桿。
　　 其中一人突然摟住大俠的肩頭，將身子緊緊貼在她的胸口上，酒氣直噴，“不會唱沒關(guān)系，聽哥哥我唱。”
　　 大俠用力將他推開：“你們走開，我叫人了?！?br />　　 “喲……人家潘西生氣啦！”三個小年輕同時發(fā)出一陣嘲諷的浪笑。
　　 突然，一束強光伴著車胎擦地的嘯聲直沖而來，四個人躲閃不及，嚇得緊貼墻根。車前輪沖上路牙后停住，車燈沒關(guān)，車上下來一人，戴著棒球帽，帽沿壓得很低，右手拿著一根棒球棍，他微微轉(zhuǎn)了轉(zhuǎn)右手腕，像是在做擊打前的準(zhǔn)備，接著將球棍扛上右肩，冷冷從嘴里蹦出一個字，滾。
　　 三個小年輕先是一愣，一陣對望后彼此使了一眼神，一起向棒球帽圍了過去，正當(dāng)他們準(zhǔn)備來個三面圍剿時，棒球帽突然向左路一個橫掃，直擊來者的小腹，那人頓時縮成U字形，趴在了地上。接著棒球帽由下而上朝右側(cè)揮棒，只聽一聲慘叫，被打中者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嘴角掛著血泡。原準(zhǔn)備正面突擊的人嚇得愣在原地，棒球帽朝他做了一個擊打的假動作，那人立即雙手抱頭緊閉眼睛蹲在地上，棒球帽連連咂嘴，一聲大吼，滾！
　　 大俠看著抱頭鼠竄的三人完全跑不見了才慢慢地向棒球帽走去，她冷冰冰地對他說了一句：“謝謝！”拉起行李箱扭頭就走。
　　 “這是干什么嗎？別生氣了。”浪人脫下棒球帽，朝她的背影喊道。
　　 大俠停下，已滿臉是淚，“我已經(jīng)說過謝謝了，你還想怎樣？”
　　 “沒想怎樣啦！你去哪，我送你……”
　　 “我又累又冷，只想找個地方休息，天亮就回去?！?br />　　 浪人笑著拉住她，說：“上車，我知道有個地方現(xiàn)在最適合你?！?br />　　
　　 三
　　 大俠穿著粉紅色的棉布T恤和中褲從女浴室出來往休息區(qū)走去，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穿著藍(lán)色同款服裝的浪人正坐在地板上捧著一個紙盤吃著蛋糕。
　　 浪人看見了她，揮了揮手，示意她過來。
　　 “你在吃什么？”
　　 “來，你也嘗嘗，這蛋糕挺好吃的。”浪人拿起一塊送到她的面前。
　　 大俠剛要用手接住，浪人又把蛋糕移開了，“你別沾手了，不然吃完又要去洗，我喂你，啊……”浪人說完張大自己的嘴巴，這次他把蛋糕直接遞到大俠的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