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陌上花開緩緩歸(小說)
一
安然心不在焉地瞄了對面的男人一眼。
男人長得很帥。白色襯衫,黑色休閑褲,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戴著金邊眼睛,正拘謹?shù)財噭又矍暗目Х???Х壬着c咖啡杯相撞,發(fā)出不規(guī)則的叮叮咚咚聲。安然輕輕地笑了笑,低頭抿了一口黑咖啡。
她記不清這是第幾次相親了,每次都是無奈又無力的感覺。相親次數(shù)多了,男人們來來往往的也多了,她也沒記住幾個。今天這位是母親叮囑了又叮囑,說是鄰居丁嫂單位的,是位老師,教政治。說起政治,安然還是想笑,看著眼前的男人,加厚的眼鏡片,一臉嚴肅,那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嗯,怎么給人“臭老九”的感覺。
“我叫葉子華,你叫安然?”男人的手有些抖,“你很漂亮!”葉子華的臉微紅。
“嗯,我也覺得我很漂亮,有沒有人告訴你,你很帥?!卑踩惠p輕捋了一下剛留起來的齊肩長發(fā),調(diào)侃似地“咯咯”笑起來。葉子華的臉紅了。
“本打算明天中午約你見面的,可我有些迫不及待,所以約在今天晚上了,不會唐突吧?”葉子華推了推鏡框說。鏡框背后的眼睛,發(fā)出亮亮的光芒。
“是因為丁嫂說我是美女,就急著想見我?”安然滿不在乎地調(diào)侃,“你們男人啊,果然戴著有色眼鏡,以色取人?!?br />
葉子華不自然地笑笑:“算是吧!”
安然抬頭看了一眼葉子華,未搭腔,目光從葉子華臉上移向這間叫“戀上你的溫柔”的咖啡屋。
咖啡屋并不大,卻已滿座。環(huán)境很優(yōu)雅,淡紫色的燈光,照出了一屋子的浪漫。純音樂《歲月的船》聲音剛剛好地回旋在小屋,有深深的懷舊感。墻壁上,有一幅油畫:一段朽木旁,一朵黃色的小花,顫巍巍,小小心心地支撐著自己,背景是大片的荒野。安然看著畫,心里微顫了一下。是誰將生命畫得如此悲愴,卻又充滿希望。安然不懂畫,卻第一次被畫震撼。
安然沉默地盯著油畫看,葉子華干咳了兩聲。安然將目光收回來落在葉子華臉上。
葉子華嘴唇顫了一下,想說什么,又不知怎么說。
“想說什么就說吧?!卑踩豢粗~子華小心謹慎,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里莫明地生出一絲反感,一直保持的微笑慢慢消失了。
“我想問一個問題,不過,如果問得不合理,希望你別生氣,就當(dāng)我沒問過?!比~子華好像鼓足了勇氣。
安然沒說話,只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說出心中的想法。
“我想問……我想問……你是處女嗎?”
安然聽見葉子華的話,心猛然被刺疼了,愣了一下,仿佛受到了極大的羞辱,心沉入谷底,語氣堅定又清晰地說:“不是!”
“丁老師說你是個好女孩,怎么不是處女呢?唉!當(dāng)今社會找個處女真的好難,我是有處女情結(jié)的人……我們以后可以做朋友?!比~子華輕輕嘆息著,擺出一副純情的樣子。
安然無言。她有想逃走的感覺,可思緒卻不安分地游弋著。
那年,是多久前的事?大三還是大四?對,是大四。宿舍里,她和薛小芳,趙喜善三人,買了一打啤酒,是為了慶祝她們同一天找到了實習(xí)單位。當(dāng)時她們喝醉了,是誰提議去夜總會的?是薛小芳吧。
那晚,她喝了一個陌生男人遞來的一杯飲料,她暈了……她竟然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只記得那晚,有個男人抱著她,她暈暈乎乎地縮在那個男人的懷里。第二天醒來,她和那個男人躺在大床上……她甚至沒看清那個男人的臉。她是逃走的,她逃的很倉皇。
想到這些,安然的心像針扎一般,下意識地摸了一下空空的脖子,心里的疼痛翻涌而出。一時的放縱,真的換來的是無法回頭的悔恨嗎?只是那男人強有力的手臂卻為何讓人安心?多年來的單身,是在尋找那熟悉的感覺,還是在等待心中的無名港灣?安然的眼中有淡淡的淚光,她的淚眼與墻壁上的那朵小黃花相遇。她突然感覺自己竟然沒有那朵花來的堅強。
她輕輕地笑,望了葉子華一眼,那帥氣的臉,讓安然想吐。安然抓起了皮包,站起來,看也沒看葉子華一眼,冷冷地說:“但愿你能實現(xiàn)你的心愿,了結(jié)你的情結(jié)?!?br />
葉子華推了推鏡框,情圣般地裝出委屈的樣子:“安然……你真的挺好的,漂亮又迷人,如果可以,我們可以發(fā)展成第三種情感,不過娶你,我可能做不到,我要娶一個……”說著話,葉子華的眼睛緊緊盯著眼前漂亮的安然,不肯放松。
安然淡淡地笑了笑:“你以為你是什么?是‘萬人迷’嗎?每個女孩都要喜歡你?”未等葉子華回過神來,安然便轉(zhuǎn)身離開了。在她轉(zhuǎn)身的剎那,包里的手機響起,是薛小芳的,安然按下接聽鍵:“小芳同學(xué),你不是去夜店鬼混了嗎?我?guī)啄昵熬驼f過,不去那種鬼地方,你不記得了嗎?”安然還沒有從受羞辱的情緒中回過神來,語氣帶著火藥味。
“是安然嗎?你朋友在‘鼎華’夜總會喝多了,她嚷嚷著要見你。”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你是誰?薛小芳的手機怎么在你那里,我怎么相信你?”安然聽著那男人的聲音,腦海里突然閃出前不久,一個女孩喝多了,被人帶去酒店非禮的新聞,恐慌地說。聽到“鼎華”兩個字,氣便不打一處來。
“你愛來不來,你愛信不信,我是看她一個人站在夜總會門口擋車怕遇上了壞人。我等你半小時,如果半小時后你不來,我會把她扔在馬路上。”電話那頭的男人漫不經(jīng)心地說完,掛斷了電話。
安然“喂喂”了兩聲,聽著電話那頭的盲音,又急又氣,加快腳步,往外跑。
“鼎華”夜總會與咖啡屋隔著幾條街,打車要走二三十分鐘,如果遇上堵車……安然真怕薛小芳被那人扔在大馬路上。
二
安然跑出咖啡屋,一輛出租車停在她面前。她搭上車就往“鼎華”夜總會趕,路上不時地匆促著司機。嘴里咕噥著:“這個小芳,干脆醉死在酒里算了,她真以為自己是十里桃林的白淺呢,千杯不醉……‘鼎華’?為什么要去‘鼎華’!”
“姑娘是急著應(yīng)約嗎?天太晚了,你們小姑娘怎么就喜歡大晚上往夜總會跑,小心啊!”司機看安然一副火燒眉毛的樣子,嘆口氣說。
“司機大哥啊,麻煩你快點吧,我是趕著救命?。 卑踩豢迒手樥f。
“救命?要報警嗎?”司機邊踩油門邊緊張地說。
“不用,不用,目前不用?!卑踩挥行┛扌Σ坏谩?br />
穿過幾條街,前面就是“鼎華”夜總會了,出租車上,安然遠遠就看見了路燈下的小芳,被一個男人半擁著,小芳不知道在說什么,身體搖搖晃晃,手不停地揮著。安然沒有等出租車停穩(wěn),扔下五十元錢,說了一句“別找了”便跳下車,從男人懷里一把拉過了小芳。
“你想干什么,你干嘛把她摟那么緊?!?br />
“我是摟著她的嗎?我只是扶著她而已,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摟著她了。”男人看著眼前瞪著圓圓的眼睛的安然,愣了一下。
安然看著懷里的薛小芳醉得人事不省的樣子,又氣又心疼:“你怎么到‘鼎華’來喝酒,你不知道‘鼎華’于我,意味著什么嗎?我真不想管你,讓你醉死算了?!?br />
薛小芳還在說醉話,她抬起迷蒙的眼睛看見了安然,突然哭起來:“安然,你去相親,結(jié)果如何?不會又黃了吧?是我的錯……當(dāng)年,如果我不帶你去夜總會,你就不會失身,就不會嫁不出去。對不起,我知道……知道‘鼎華’是你的痛,可同事們要來。嘻嘻……安然,我把他們都放翻了……我厲害吧!”接著又哭又鬧地摟著安然的脖子。
“好了,好了,小芳寶貝,我是不想嫁,我這樣美麗又端莊,追我的人成打,別為我操心了。你不信?。拷裉炀陀幸晃荒惺恳酪畹刈分也环拍?!來,小芳,乖,我們回家啦?!卑踩粚⒀π》紦碓趹牙?,輕輕地拍打著,耐心地哄著。
小芳在安然懷里笑起來:“安然,我要喝酒,我要喝桃花醉,呵呵……今晚,你要陪我。”
“小妮子,你看電視劇看傻了吧,這里不是十里桃林,這里是江城,知道不?好,今晚陪你?!卑踩宦犞》嫉淖碓?,輕輕笑起來,騰出手,召喚出租車。
陌生男人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安然。安然齊肩長發(fā),柳葉眉,葡萄般圓溜溜的眼睛,一身白裙,在夜風(fēng)下?lián)u曳生姿。他的嘴角牽動了一下。
“你依然漂亮脫俗?!蹦吧腥溯p輕地說。
“我們見過?”安然看著眼前的男人,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在哪里見過呢?腦電波努力搜索,竟然沒有一點印象。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陌生男人有些失望,“是啊,那晚,你走得那么匆忙,你怎么會記得呢?”男人自嘲地笑了笑伸出了手,“我叫冷笙簫?!?br />
“風(fēng)尚科技的冷笙簫?”安然一愕,卻沒伸出手。
風(fēng)尚科技是一個以電子產(chǎn)品聞名的高科技研發(fā)公司,總部設(shè)在上海,創(chuàng)始人就是眼前的冷笙簫。聽說他成立這家公司時,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安然工作的電視臺最近有個項目,就是和風(fēng)尚公司合作。
“哦!你好!”安然還是禮貌性地問了聲好。
小芳聽到“冷笙簫”三個字,仿佛酒醒了一半,伸出手握向冷笙簫的手:“幸會啊,冷總,我叫薛小芳,在醫(yī)院總務(wù)室工作,以后有什么事,盡管來找我?!?br />
“醫(yī)院?我還是最好別去了,那不是個好地方?!崩潴虾嵼p輕笑了笑,淡淡地說著,不露痕跡地抬起手,假裝摸鼻子,躲開了薛小芳伸出來的手。薛小芳尷尬地笑著,縮回了手。
冷笙簫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安然身上:“要我送你們嗎?這會兒,這地方,不好打車?!?br />
“不用,你喝了酒,不能開車。”安然冷冷地說。
“不是我開,是司機開?!崩潴虾嵱行﹪濉Kǘǖ乜粗踩?,突然有些氣惱。他為什么看見她就心慌呢?這可不是平時的他。他又有些難過,他來到江城,不就是想尋到她嗎?六年時間,他卻無法忘記她,他不缺女人,妖嬈的、嫵媚的、性感的、清純的……可他卻怎么都無法忘記那一晚。
“不用了,謝謝!”安然淡淡地笑,一輛出租車適時停下,安然扶著薛小芳上了出租車。
冷笙簫看著淹沒在車海中的出租車,嘆息了一聲。
他掏出電話,叫來了司機,他坐進車里,吩咐司機:“去云清別墅吧!”他說這話時,語氣有些哀怨。
司機愣了一下:“老板,那里,你已經(jīng)有幾年沒去了,要我通知安嬸嗎?”
“不用,直接去就好?!彼届o地說。片刻,他又問司機,“老王,有煙嗎?”
老王心里暗想:“老板是怎么了?除了應(yīng)酬,很少吸煙,老板最煩別人在車里吸煙,今天卻主動要煙?!弊炖飬s說,“有,有!”一只手從坐位下摸出了一包煙,從衣兜里掏出火機遞給坐在后排的冷笙簫,又從后視鏡看了一眼冷笙簫,老王覺得今晚的冷笙簫有心事。
冷笙簫接過煙,抽出了一支,輕輕在煙盒上彈了彈,點燃,深吸一口,咳嗽起來,表情迷離。
云清別墅,離江城理工學(xué)院很近。只與學(xué)院隔著一條街,卻是個環(huán)境清幽的地方。院子,老墻斑駁,雕花木窗在風(fēng)雨下已顯老態(tài),轉(zhuǎn)角處的幾叢紫竹,微微蒼綠,圍繞竹林的林蔭小道旁,迎春花早已枯萎。這其實算是一所老宅院了,是冷笙簫的祖屋吧!也是父母留給他唯一值錢的東西了。父母做了一輩子教書匠,收入除了工資,仿佛也真的沒有什么可給冷笙簫的。七年前冷笙簫的公司在上海已小成氣候,他便在上海買了房子,將退休的父母接去了那里,別墅一直空著,父母想賣了,冷笙簫卻極力反對。他是想給父母留個念想。隔三差五,母親的閨蜜安嬸會來打掃,冷笙簫也很自然地給安嬸開一份工資。
老王將車停在大門前,掏出鑰匙打開院門。冷笙簫下車,關(guān)上車門,對老王說:“你回酒店吧,路上開車注意安全。”
“老板,今晚你一個人住別墅嗎?我有些不放心。”老王擔(dān)心地說。
“老王,你跟著我?guī)啄炅?,知道我的秉性,我什么時候讓你不放心過,回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崩潴虾嵜銖娦α诵φf。
老王開車離開了云清別墅,冷笙簫鎖好了院門,進了轉(zhuǎn)角處的臥房。他來到衣柜前,拉開底層的抽屜,那里放著一條疊得很整齊的床單,床單上有一個粉色的絲綢小袋子。冷笙簫拿起床單抱在懷里,連同小袋子也一起抱著,他坐在床邊上,慢慢打開床單。床單上有一抹嫣紅的血,如一朵悄然盛開的梅花,他看著血跡,呆愣著。顯然那泛著紫黑色的血跡有些年頭了,他又慢慢打開粉色的絲綢小袋子,里面是一個精致的玉葫蘆,冷笙簫將玉葫蘆握在手心。
三
安然被窗子外初生的一縷陽光照醒,她猛地掀開被子坐起來,敞著門的臥室外,傳來小芳哼著小曲的聲音。
“小芳,你怎么不叫醒我,昨晚就不該聽你說醉話,今天我們電視臺和風(fēng)尚公司簽約,你看,都幾點了,要遲到了?!卑踩蝗氯轮焖偬咨弦氯?,往衛(wèi)生間跑。
“我的姑奶奶,是你媽把我吵醒的,昨晚你向你媽請假的電話簡單明了,只說我醉了,你要照顧我,卻沒有向你媽匯報你相親的事,你媽急壞了,想知道結(jié)果,一大早就打電話過來?!毙》歼呎f邊端出早餐,“我看你睡的那么好,不忍心叫你。今天我調(diào)休,你騎我的電動車去吧,這個點,不好打車,公交又很擠。”
“那你怎么說的?”安然從衛(wèi)生間探出頭問。
“我能說什么,我只能讓你媽去問那個男方了。”薛小芳笑嘻嘻地說,“你放心,我怎么會出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