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萍參軍的時候二十三歲，她年輕有朝氣，對部隊充滿了熱情與憧憬。她來自豐縣農村，自幼崇拜軍人，向往部隊的紀律生活，一直遺憾沒能考上軍校。后來她就讀于省城的一所211大學，她知道部隊會到各個高校招人，因此一心準備參軍。如果能順利參軍，不僅解決了畢業(yè)后的出路問題，還能如愿留在城市。
　　 終于有一天，武警部隊來招人了，可白萍卻因為發(fā)高燒錯過了，她懊悔不已；后來她等待許久都沒有部隊到學校招人，不得不另做打算，面試了很多公司，最后被一家大公司錄取。
　　 不料天意弄人，恰逢此時空軍部隊到學校招人。白萍一想到她馬上就要去公司上班，就埋怨自己太心急。她毅然決然地去公司解約，賠了三千多元的違約金。交完錢后，白萍幾乎身無分文，但是她的心情空前愉悅，整個人雀躍得像要飛起來一般。
　　 白萍順利被招進空軍部隊，穿上了藍色的空軍制服，她終于露出了喜悅的笑容。白萍個頭高，骨架寬，長得黑黑胖胖，她被安排到了部隊所屬的一個分部。分部在外地一個窮鄉(xiāng)僻壤的山溝，那里沒有信號，條件艱苦。白萍沒有后悔，相反卻樂呵呵的。晚上躺在部隊宿舍的床上，她激動得睡不著覺，反復撫摸著軍帽和軍被，喜悅像陽光般洋溢在臉上。
　　 “我真佩服你，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還能有這么好的心態(tài)！”白萍的同事方榮說。
　　 方榮是75后，她比白萍大四歲，但當她和白萍站在一起，別人都誤以為白萍比她大好幾歲。方榮是分部公認的“軍花”，她皮膚白皙，身材窈窕，是軍校的高材生。
　　 “我喜歡農村，空氣好，又清凈?！卑灼及l(fā)自肺腑地說，“而且我能穿上軍裝就覺得很幸福了！”
　　 “可我在這個鬼地方一天都待不了，”方榮蹙起柳眉，“我一定要離開這里！”
　　 “在這里磨練磨練也挺好的呀！”
　　 “都像你這樣能適應就好了?！狈綐s看了白萍一眼：“我們畢竟是城市兵，比不上你們這些農村兵能吃苦啊！”
　　 白萍聽了笑了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其實方榮有點看不起白萍。白萍長得五大三粗，身材寬胖得像一口缸，年紀輕輕的看上去像個已婚婦女；但是這口缸卻勤快得很，臟活累活搶著干，嘴巴也能說會道，一點磕巴都不打，像機關槍似的。當初和白萍分到一個宿舍，方榮很不情愿，她不想和一個土包子同吃同住。
　　 方榮出完操總是洗頭洗澡，她身上的香皂味很好聞。而白萍一周只洗一次澡，她看到方榮用面霜擦手擦臉就說：“你們城里人真講究，都睡覺了還擦臉！”
　　 方榮淡然一笑，說：“這叫護膚，女人要護理好自己的皮膚，保持優(yōu)美的體型，你呀，就不能少吃一點，你看你都胖成什么樣啦！”
　　 白萍不好意思地說：“我們農村人就是吃得多，胖就胖唄，只要不耽誤做事就行！”
　　 在營區(qū)，方榮一出現就引起了軍官們的注意，很多同齡的單身軍官給方榮寫求愛信，可方榮看都不看一眼。對方榮來說，她遲早會離開這個窮山溝，因此她不會接受任何一個單身軍官的愛意。
　　 白萍二十幾年來從沒有男生對她表示過好感，她也向往愛情與婚姻，但她知道自己長相抱歉，并不強求愛情，她更相信緣分。
　　 也許方榮預感到她即將會離開，一次夜晚方榮值班的時候成功解決了一個突發(fā)情況。由于她發(fā)現及時，處理得當，受到了上級部門的表揚。方榮表現優(yōu)異，立了二等功，消息傳來，整個部隊都沸騰了。大家都用驚訝與欽佩的眼神看著方榮，那么棘手的問題被一位年輕女干部解決了，這多不可思議??！
　　 政委和參謀長都接見了方榮，夸獎她業(yè)務精湛，是最優(yōu)秀的青年干部。方榮很快調離了分部去了總部，白萍也很羨慕。不過白萍更佩服的是方榮的實力，方榮是她學習的榜樣。
　　 白萍的部隊生活簡單而重復，有時甚至是枯燥乏味的?？伤龔牟挥X得辛苦單調，晨起繞著山頭跑步，還選了一塊空地種上了蔬菜瓜果。每逢周末，她邀請同事們打牙祭，吃點比食堂可口的食物，單身軍官宿舍里，經常是一片歡聲笑語。
　　 時光如梭，白萍在部隊整整十年了，如今她已是一名少校軍官，肩章兩杠一星，俗稱“二毛一”，并且也調回總部工作。
　　 凌晨，白萍朦朧的睡夢被一聲壓抑的悶吼驚醒。她小心翼翼地坐起身，轉頭看見李軍雙手抱著頭，下巴磕在胸前，身體像蝦米似的縮成一團。
　　 “老公，你怎么啦？”白萍關心地問李軍。
　　 “我……”李軍抬起頭，露出一張憂愁的臉說，“工作壓力太大了，憋得慌！”
　　 “原來是這樣??！”白萍一下子放了心，“老公，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工作盡力就好?！彼龑⒗钴姷碾p手握著，安慰地輕拍了兩下，又笑：“我還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呢！你也不怕嚇著我肚子里的孩子！”
　　 李軍這才緊張起來，摸了摸白萍隆起的肚皮：“對不起老婆，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主要是工作壓力太大了……”
　　 “我知道，你別擔心，不管怎么樣我都支持你！”
　　 “老婆，你對我真好！”
　　 白萍比李軍大四歲，談戀愛的時候是她主動追的李軍。李軍文質彬彬的，戴著黑框近視眼鏡，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當時吸引白萍的還有李軍的雙手，白凈修長，比女人的手還細膩，她訝異地注視著李軍的手，愛慕之情由此而生。當李軍說他家庭條件困難，沒房沒車，白萍根本聽不進去，她堅持嫁給李軍，那時李軍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
　　 白萍認識李軍的時候已經有了一套房子，是部隊按照級別分的公寓房。
　　 從前白萍為了工作一直沒有解決個人問題，看著同事一個個申請結婚報告，她眼熱心急。上級首長也給她介紹了幾個軍官，可人家都看不上她。一是她年齡偏大，二是她的下巴特別短，遠看像沒有下巴似的。她為部隊奉獻了青春，從沒體驗過戀愛的滋味，直到遇到李軍。
　　 李軍高中畢業(yè)后沒有考上大學，工作一直沒有著落。他為人老實，又沒有門路，雖然會寫幾筆文章，但是并不能賺錢糊口。他憋屈得很，有貨都悶在肚子里，又不能挖出來給別人看。一次偶然的文學交流會，他結識了白萍，文友們起哄說他文采過人，寫得一手好字，他不得已現場背誦了一首徐志摩的詩，這首詩深深地打動了白萍。
　　 其實他并沒有特別注意白萍，她穿著便裝，站在那里毫不起眼?？墒钱斔婚_口講話，就覺出了分量。她滔滔不絕，博古通今，口才非同一般，一看就不是凡人。因此她要求加微信時，他沒有拒絕，莫名的預感到這個其貌不揚的女人或許會和自己有關系。
　　 李軍第一次去軍區(qū)部隊找白萍，部隊莊嚴肅穆，偶爾會聽見士兵訓練有力的口號聲。白萍穿著一身空軍制服，英姿颯爽，笑容滿面地望著李軍，這樣的白萍令李軍怦然心動，他毫不猶豫地跟她確定了戀愛關系。
　　 白萍興高采烈地申請結婚報告，請假去李軍老家辦婚禮。當她看到農村瓦房的時候完全沒有嫌棄，婆婆面帶歉意地對她說：“萍萍，你看你和軍子結婚，我們家也給不了你什么，這是一千一，代表千里挑一，你不嫌棄就拿著吧！”
　　 “媽，看您說的，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白萍誠懇地說。
　　 逢年過節(jié)，白萍就調休去農村看望公婆，不僅帶禮品，還給二老留錢。白萍注意到周圍鄰居都蓋了兩層或者三層小樓，生活條件越來越好，就和李軍商量，拆了瓦房給公婆蓋小樓。
　　 公公婆婆拒絕不了媳婦的熱心，他們笑不攏嘴，開始找工人拆房蓋小樓，連鄰村的人都來看熱鬧，都夸白萍是個有孝心的兒媳婦。
　　 今年白萍懷了孕，她和李軍的生活穩(wěn)定而寬裕。白萍知道李軍的性格不適合在單位上班，而且他頻繁跳槽，做事沒有主見，事業(yè)上也不會有建樹。李軍朋友不多，不善交際，在她面前，李軍就是個大孩子，有了委屈和不滿只能向老婆傾訴。白萍托朋友給李軍找個閑職，因為李軍之前在電廠上班，輻射大，事情多，犯了胃病，差點進了醫(yī)院。白萍心疼丈夫，建議李軍辭職用心寫作，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他費神。
　　 懷孕初期，白萍每天下班和平常一樣做飯洗衣，伺候李軍。李軍也會很歉意地對她說：“老婆，辛苦你了，你懷孕還讓你做這些！”
　　 白萍莞爾一笑：“沒事，我做慣了嘛！”
　　 隨著時間推移，白萍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把她的母親接過來，照顧他們夫妻的生活。原本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愛，可是白母根本不滿意李軍這個女婿。
　　 當初白萍和李軍結婚，白母就覺得李軍配不上女兒，盡管女兒長相平平，年齡也比李軍大。李軍一看就是個小白臉，男人事業(yè)最重要，長得俊有什么用？！白母強烈反對，女兒卻哭著說她年齡大了，對象不好找。同事們找對象不僅要求門當戶對，而且很在意女方的長相。女兒還說：“再不嫁人我就嫁不出去了，難道您真要看我做老姑娘嘛！”
　　 白母沒話了，無奈接受了李軍。新婚夫妻住進部隊大院的公寓房，白母也和李軍的父母見面。白母吐槽親家土氣，也不會說普通話；她還把親家送來的大紅喜被扔進了地下室，那是李軍的母親親手做的。
　　 白萍埋怨母親做得過分，白母卻說：“農村人做的被子又厚又重，顏色也土，我給你們準備了水星家紡的被子，還有兩床蠶絲被，他們家的被子怎么能比？”
　　 為這事李軍耿耿于懷，認為白母看不起他的家庭。白母生在農村卻向往城市，年輕的時候就喜歡軍人，向往部隊生活，一直遺憾沒能嫁給軍人做軍嫂。后來丈夫因病去世，她就一心一意和女兒女婿過日子。白母常惋惜地對女兒說：“如果你長相隨我就好了，可你性格隨我，長相卻隨你爸！”白萍聽了這話總是淡然一笑。白母白天和小區(qū)里的首長太太跳廣場舞，晚上牽著寵物狗散步，穿著打扮儼然像一個城市阿姨。
　　 白萍家對門住的是方榮，她的肩章是兩杠兩星，級別比白萍高。方榮的婆婆和白母很熟絡，她問白母：“你女兒馬上就提中校了，收入高，前途好，干嘛找個沒工作的男人？”
　　 “我當初不同意的，可我女兒喜歡，我能咋辦？”白母提起這話就來氣，“這個女婿沒有本事又窩囊，和我也不說話，除了年輕點，根本一無是處！”
　　 晚上白萍一下班回來，就發(fā)現家里氣氛不對勁。白母沉著臉對女兒說：“你老公給我臉色看！”
　　 “媽，怎么會呢！你也知道李軍，他就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不是給您臉色看啊！”白萍忙笑著說，想緩和母親的情緒。
　　 “你看人家的女婿都把丈母娘哄得開開心心的，我上輩子欠你啥了，給我找這么一個不中用的女婿！”白母仍不依不饒。
　　 白萍勸慰了母親幾句，走到書房去找李軍，李軍正斂眉寫作。白萍問他要不要茶，他搖搖頭；白萍望著丈夫，欲言又止。李軍察覺了，問白萍是不是有事，白萍卻說：“沒事，你寫東西注意休息，別熬壞了眼睛?！?br />　　 李軍伸個懶腰，站起身說：“我寫了一下午，腿都坐麻了！”
　　 于是白萍給李軍按摩腿，李軍感嘆地說：“能娶到你這么溫柔賢惠的老婆，真是我的福氣！”
　　 白萍就笑：“今天這是怎么了？嘴巴這么甜！”
　　 李軍猶豫了一下，說：“老婆，是這樣的，我想學寫影視劇本，我以前的同學給我推薦了一所文學院作家班，如果我去學習，以后就可以正式寫作啦！”
　　 “這是件好事，你放心去學習，學費你不用擔心！”
　　 “老婆，你對我真好，我怕以后會失去你！”李軍摟著白萍說。
　　 “別胡說了，你呀，就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白萍愛憐地撫摸著丈夫的頭說。
　　
　　 二
　　 早上出門的時候白萍和對門的方榮打了個照面，她們穿著制服并肩走出家屬區(qū)。白萍問方榮早飯吃的是什么，方榮說：“沒吃早飯，一會去食堂看看。”
　　 白萍詫異地問：“你婆婆不給你做早飯?。　?br />　　 方榮輕蔑地說：“誰稀罕吃她做的早飯！”
　　 “有人給你做飯你還嫌棄?！卑灼夹Φ?，“我看是你太挑剔了！”
　　 “哪有？”方榮嚷道，“我婆婆手藝不行，哪像白阿姨，又時髦又有手藝！”
　　 “你說我媽呀，她是做得一手好菜，就是嘴碎！”
　　 “白阿姨是不是不滿意你家李軍去學習？”方榮悄聲問白萍。
　　 “是有點，不過學習總不是壞事吧！”
　　 “你對你們家李軍也太好了，你大著肚子還讓他出去學習，換了我可做不到！”
　　 “李軍要是像你們家張志凱那樣有上進心就好了！”
　　 “他哪有什么上進心，就是在部隊瞎混，到現在不過是個副營級！”方榮不滿地說，又加一句，“你們家李軍就是被你慣的，你呀，別對男人太好啦！”
　　 方榮夫妻倆是雙軍家庭，如今的她步步高升，而她的丈夫張志凱在部隊卻一點建樹都沒有。早上白萍拿張志凱和李軍作比較，這令方榮不快，李軍不務正業(yè)，而她的丈夫再不濟也是個軍官。方榮知道白萍這樣比較的原因，因為張志凱也比方榮小兩歲。在感情經歷上，方榮和白萍很相似，她們都為部隊獻出了青春，耽誤了個人情感。而不同的是，方榮貌美顯年輕，由于條件好眼光高，在最佳適婚年齡時沒有遇到令她心動的對象，直到三十歲才結婚。
　　 張志凱那時是方榮的下屬，他初次見方榮就被她的美麗吸引，他不顧一切地追求方榮，也不在乎方榮年齡比他大。方榮很久沒有體會到戀愛的感覺，就答應了張志凱的求婚。在工作上，方榮也開始為丈夫鋪路，并要求張志凱繼續(xù)深造學習，部隊已經培養(yǎng)了很多高學歷的干部，對方榮夫妻倆來說，前途高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