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往事】記憶中的油燈與燈龕(散文) ——遠去的舊時光之三
一
一個矮玻璃瓶,瓶口蓋著圓形薄鐵燈芯蓋,燈芯蓋的中心位置有筷子頭粗的空心鐵皮管與之垂直焊接,洋鐵匠用錫焊烙鐵焊接而成;在垂直的鐵皮管內(nèi)穿入搓好的紙管作為燈芯,再給玻璃瓶內(nèi)填好煤油,安放好燈芯蓋,之后點燃燈芯,用于晚間室內(nèi)照明,這便是簡單的油燈。
當(dāng)然,還可以把油燈固定在一個木板托上,再用一根尺把長的十號鐵絲,中間繞細(xì)圈作為燈鼻,兩端對齊叉開,穿過底托與之固定,燈鼻上面拴好帶小彎鉤的鐵絲提溜,再用玻璃燈罩穿過提溜放在底托上把油燈罩住,這樣便制作成一盞簡易的提燈。可以提著走,又不怕風(fēng)吹,在院子里照明就比較方便了。
小時候,我家有兩個簡單油燈,還有一盞簡易手提燈。這簡易提燈罩還是父親自己動手,用輸液瓶去掉底和細(xì)口后做成的。還記得父親先用納鞋底的線繩粘上煤油,分上下綁在白輸液玻璃瓶上,接著用打火機點燃帶油的線繩,線繩燃燒后再把輸液瓶放入冷水中冷卻,利用熱脹冷縮的原理將瓶底和瓶口斷裂割開,粗制而成。這把提燈伴隨我們的生活好多年,因為燈罩厚,始終沒壞。后來,家里又買過兩個添油的風(fēng)雨燈,一個用于晚間野外澆地照明使用,一個用于喂驢的牲口棚使用。除了現(xiàn)存的一盞廢棄的風(fēng)雨燈之外,其他添油的照明燈具早已杳無蹤跡。
二
曾幾何時,油燈主宰著暗夜的光明。我的孩提時代,油燈是生活不可或缺的必需品,多年前拆掉的老式房屋內(nèi),也都備有安放油燈的燈龕。
記憶中,落日昏黃后的家家戶戶,于堂屋中點亮油燈切菜搟面,點火燒水。鍋里的水燒開后,灌滿暖水壺端走,多余的舀進搪瓷缸子里留著喝,接著便開始熗鍋煮面。飯熟后,一家人圍坐在堂屋中間的矮腳方桌邊,共進晚餐。期間,油燈也不停地轉(zhuǎn)換位置:先是從靠近案板的地方拿到鍋臺后上方的燈龕里,吃飯時由鍋臺后方的燈龕里拿出,再挪到了方桌中間。居家過日子,節(jié)儉的家庭深知省費,一家?guī)卓诮柚粋€燈明就能把吃飯的廳堂安頓得有條不紊。農(nóng)家屋子里一家?guī)卓诔悦鏃l的吸溜聲和吧嗒嘴的咀嚼聲,大人說話聲和孩子的插嘴聲,以及家長溫柔或者粗暴教導(dǎo)孩子的種種情節(jié),都聚焦在這豆粒大的油燈明下。
若燈芯結(jié)痂被糊,燈明暗弱,則缺失亮度。借助撥燈棍的輕輕劃撥,豆大的火明頓時舒展放大。油捻子燈芯去除燈糊后,一竄一竄地跳動著綻放光明,剎那間室內(nèi)增加了不小的亮度。這亮度雖然不及現(xiàn)今兩瓦的節(jié)能燈,也感覺屋內(nèi)瞬間通明,敞亮許多。
傍晚后,母親在油燈下先切菜,再把案板翻過來揉面搟面,搟面杖卷著面皮,在她的雙手按壓下輕快滾動,經(jīng)過抖撒補面,翻卷后數(shù)次搟壓,瞬時又勻又細(xì)的面條已放在了箅聯(lián)上。其間,鏗鏘和諧的壓面聲,叮叮咣咣的磕碰聲,嚓啦嚓啦的劃面聲,鈧當(dāng)鈧當(dāng)?shù)牡肚新?,似一曲歡快的交響曲,悠悠揚揚不絕于耳。父親借助那微弱的燈光在灶臺下點火燒水,熗鍋煮飯。孩提的我則圍在灶門口玩耍,手持柴棒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伸向熊熊燃燒的灶門。父母掀開鍋蓋后的蒸氣云霧騰騰,瞬間籠罩在廳堂的上方,天冷時甚至向下蔓延接近地面。此刻,移到鍋臺上方燈龕里的油燈,被蒸氣撲得東倒西歪,忽閃忽閃地抖動著,云里霧里般透著朦朧的光亮。雖如此,這燈光卻很少被撲滅熄火。究其原因,就是有燈龕做保護,熱氣撲倒墻上的瞬間,燈龕承擔(dān)了緩沖的作用。
三
老式的房屋在灶臺上方的隔山墻內(nèi)設(shè)置燈龕,外間屋墻上放油燈為做飯時照明,設(shè)計得小且淺些,頂部呈拱形。
里間屋相對著外間堂屋燈龕的地方,也是燈龕。雖然里外相通,卻用一張白紙糊著。里屋的燈龕相對較大,一尺見方,也比較深些。這里不僅可以放油燈,還可以放盒火柴,也常放有竹筒做的圓形旱煙盒,約三寸高,伸手抓煙時能摸到底部。那是莊稼漢最心尚的寄托品,煙盒是供應(yīng)煙荷包、長嘴旱煙袋,以及紙卷旱煙的小型煙庫。對于吸煙的男主人來說,其在當(dāng)時的重要性不亞于現(xiàn)實人把玩的智能手機。旱煙純粹是那個時代高尚的精神補品!很難說哪個老爺們不在吞云吐霧中完善著自己的生活,與旱煙為伍,在吞云吐霧中辛苦勞作,把掃時日,陶醉光陰。再有,婦女們晚上在油燈下納鞋底的針線和鞋底都可以放在燈龕里,圖個晚上坐在炕頭做針線活比較方便。
有時候,里間屋的燈龕里還可以放上些零食,供晚上有勞傷餓傷的主人壓咳嗽用。這零食是鴨梨水果,半截玉米面餅子,做熟的涼紅薯塊,還有時是幾片山藥干,秋冬季節(jié)更好的當(dāng)然是柿子了。至于鴨梨水果、香蕉、仙桃蜜桔罐頭,桃酥餅干這樣的好東西,在那個年代可是稀有品,一般莊稼主是渴望而不可及的;不過后來生活條件好些了,這些“好東西”也難免或多或少地放進土炕頭起的燈龕里以供享用。
兒時的記憶中,因為生活中糧食窄,辛苦勞作的母親常常舍不得吃飽飯,而落得晚上咳嗽不止。父親就把放在燈龕里的幾片生薯干遞給她,有時候是一塊做熟了的涼山藥。母親總是舍不得吃完,嚼上幾口止住咳嗽了就把食物放在枕頭邊,等睡醒一覺再次咳嗽不止時鎮(zhèn)咳使用。別說,這幾嘴食物還真有效果,立馬能止咳?,F(xiàn)在想來,那都是因為肚里過度缺乏食物餓的毛病。那年頭的婦女,不吃飽不是為了減肥;而恰恰相反,因為缺少糧食,善良的女人們往往舍不得自己吃飽,把飯食盡著男人和孩子們吃??人缘脑蚴菄?yán)重的營養(yǎng)不良所致,不是病,純粹是餓的。善良的母親和許許多多其它家庭的女主人一樣,辛苦在前,吃飯在后,吃個半飽甚至少半飽,或者干脆輪不到自己吃飯,那是家庭中常有的事情。還記得有句口頭禪這樣形容:“兒多母餓,不吃也過!”說的是實情。
四
記憶中閃著豆粒大燈明燈龕里,偶爾也會令孩子們神奇向往。晚上睡覺前,大人變戲法似的放進去一把炒花生、幾個糖塊、一小把爆米花、一兩截千穗谷芝麻糖、一個紅蘋果,這些好東西往往是在恍恍惚惚的燈明里被看到,又在睡得迷迷糊糊中讓大人給喂進嘴里的,那好吃味美的夜宵,總是來不及細(xì)嚼慢咽認(rèn)真品味,卻隨著夢一樣的感覺被快速地吞進肚里去。
回想油燈和燈龕,還能聯(lián)想到兩串糖葫蘆。模糊的記憶中,父親偶爾在村里的喪事上“坐夜”歸來,拿回一兩串冰糖葫蘆。那應(yīng)該是他在坐夜玩牌的賭場上撿回來的?;蛟S他偶爾壓了兩把小錢,趕上運氣好,配上的牌九紅了,贏了幾個小錢,自己一高興便從旁邊賣冰糖葫蘆的靶子上摘了一兩串帶回家。其實他自己也不見得在外面吃上幾粒,得意忘形地帶回家,給妻兒們分享快樂,結(jié)果往往招來母親的一頓數(shù)落。因為這賭錢的事輸贏難料,母親非常反感。父親后來金盆洗手戒了賭,與牛子牌幾乎徹底絕緣了。之后那放油燈的燈龕里,從此晚間就再也沒有放過糖葫蘆。我卻在從母親的話語中知道了父親金盆洗手的真正原因:憑幾只母雞下蛋攢了半年多的四塊錢,母親讓父親拿去買一副挑水桶,父親接到錢后進賭場轉(zhuǎn)了一圈,點背輸了。母親向回家后的父親要挑水桶,父親里走外轉(zhuǎn)無法交代。當(dāng)時二分錢一個雞蛋,父親一下子就把二百個雞蛋的本錢丟進了賭場里,卻因此真得戒掉了看黑紅點的不良行為。
記憶中的瑣碎舊事,零零散散的,不著邊際,呼之即來,揮之不去。冬之夜雖長,因思緒飛揚,綿綿不絕,此時也變得度年如分如刻,恍惚之間,時光流遠。母親大人七年前早已飛升云臺仙境;摔斷胯骨后臥病四年的老父再過七天八十有八。此刻,母親的音容笑貌宛如昨日,依舊如我兒時記憶中那樣勤勞慈祥、善良和藹、年輕美麗。經(jīng)她的手做出的兔耳棉童帽、帶著花蝴蝶的棉童氅、一雙雙連腳褲老虎頭童鞋,肖像逼真,針腳細(xì)密,耐用結(jié)實,護養(yǎng)過兒孫輩連同侄男少女們;每遇家族同姓或者鄰人鄉(xiāng)里婚喪嫁娶諸事,母親總是忙前忙后,獨擋一面,盡力而為。常常有嫁女人家求她幫忙捏花糕、蒸花窠,幫助煎炸面點。那動用剪刀、筷子、梳子,用發(fā)面加上花生、豆類、芝麻捏出的多種動植物的造型,惟妙惟肖。這民間捏花餑餑的手藝,形象喜氣。母親在世前,時常在年關(guān)蒸饅頭時,利用余面再捏上少許花年糕。其做工精巧,捏相活泛,生動有趣,令人艷羨不已。
那屬于油燈時代的過往,只能從記憶中找回。那流水不返的時光,令人唏噓感嘆,逝者如斯!過往中的孩提時代,晚間的照明,皆取舍于煤油燈。鄉(xiāng)間的百姓,無論光景好賴,因那時社會條件所限,都沒有電燈的惠顧。
我們村用電照明,始于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初。至于普及用電,其間也有幾年的過渡期。甚至后來的間斷停電時,油燈還是照明的重要用具;因為相對蠟燭照明,油燈的花銷還是比較小的。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末,油燈才真正地在我家退出了照明的舞臺。之后的各種油燈燈具也隨垃圾的處理被坑土掩埋,油燈的時代才成為真正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