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人間暖情”征文】 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散文)
前幾天翻看微信朋友圈,老家岳陽的很多朋友在曬踏雪尋梅的美照。照片上冰雪消融、寒梅怒放,我不禁思鄉(xiāng)情起,信手寫下一首小詩:夢回故園探梅香,凌寒獨綻花自芳,冰姿玉骨爭春色,怎教離人不思鄉(xiāng)。
故鄉(xiāng)的早春還是春寒料峭,南國的春天已是二十多度的高溫。深圳一年四季滿眼綠色,自是感知不到季節(jié)的更替。木棉初綻,鳳凰花開,黃花風鈴木飄灑,簕杜鵑燦爛。就在這一季一季花開花謝里,感受到時間的流逝、生命的輪回。
深圳是一座四季花開的城市,可是無論木棉花開得如何火紅、鳳凰花開得怎樣熱烈,我獨愛的還是花園里那幾株桂花。
南方溫暖的氣候最適合四季桂的生長,它每個月都會有花期。這兩天花園的桂花又開了,綠色的枝葉間一小朵一小朵淡黃色的桂花簇擁成一團,微風拂過,滿園郁香。傍晚我和陶姐去綠道散步時,我們會特意走到桂花樹前,遠遠地就有一陣淡雅的花香撲面而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沁入心扉。聞著桂花的香味,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已離開我們十二年的外婆。
記得童年時我最愛去外婆住的費李沖,費李沖是湖南省岳陽縣友愛鄉(xiāng)一個小村莊的名字,山清水秀的小村莊里居住著費姓和李姓兩姓人家。村頭有一棵樹大如冠的金桂樹,金秋時節(jié)桂樹開花了,滿樹金黃,秋風吹過,桂花的香氣從村頭一直飄到村尾,醇香四溢。每到桂樹開花之際,外婆便牽著我的手站在樹下,她希望我多沾染一點桂花的“貴”氣,外婆還會折一根桂樹枝遞給我,寓意我長大后可以蟾宮折桂。我抬起頭仰望著那棵茂密的桂樹,任一朵朵隨風飄零的花瓣撲簌簌地飛落在我的頭發(fā)上、身上。
外婆名李亢陽,解放前出生在一戶書香世家,從小就讀私塾,十五歲嫁到了費李沖,與我的外公費景濃結成伉儷。外公家是費李沖的名門望族,也是書香門第,可謂門當戶對。讀過私塾的外婆遵孝道、識大體、有覺悟。農(nóng)村開展土改工作時,外婆是公社的土改專干,辦事認真負責。后來工作隊撤離時組織上調外婆去縣城工作,但她顧及到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脫不開身,最后放棄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機會。當年同外婆一起搞土改的鄧奶奶當了縣工業(yè)局的局長,很多年后外婆帶著我去看鄧奶奶,鄧奶奶還為外婆當年做的決定感到惋惜,外婆輕輕地笑一笑,沒有抱怨過、后悔過。外婆雖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農(nóng)村婦女,但她身上有一股子氣節(jié),就如同八十多歲時她依舊挺著的筆直的腰桿一樣。
沒有走出小村莊的外婆當過片幼兒園園長、村婦聯(lián)主任,后來去榮灣鎮(zhèn)學醫(yī),回來后成了遠近聞名的接生員。五六十年代是國家困難時期,家家戶戶缺吃少穿,農(nóng)村沒有汽車,全憑一雙腳走山路,每逢有人來請外婆接生,她披星戴月走很遠的山路趕過去,遇到家境貧寒的人家,善良的她分文不取,喝一碗主家泡的熱茶便匆匆往回趕。
外婆四十出頭那一年,外公得急病去世了,丟下了他七十歲的老母親和三個年幼的兒女,生活的重擔一下子壓在了外婆的身上,家里唯一的男丁就是我的小舅,可是小舅只有三歲,還需要人照顧。在農(nóng)村干農(nóng)活沒有壯勞力是不敢想象的事,堅強的外婆硬是咬著牙起早摸黑肩挑背扛苦苦支撐起了這個命運多舛的家。
外婆年老后經(jīng)常去村頭看看那棵金桂樹,她輕輕地撫摸著樹干,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這棵茂密的桂花樹見證了外婆為人妻、為人母的經(jīng)歷,這棵桂花樹也目睹了外婆清晨背著農(nóng)具去勞作天黑了才拖著疲憊的身體返回家。她人生最美好的時光都奉獻給了費李沖,奉獻給了她的家。
那個時候我愛吃外婆做的桂花糕,愛偷偷地將外婆用桂花做的頭油倒進手掌心抹在頭發(fā)上,愛聽外婆講嫦娥奔月的故事,常常想村頭的那棵桂花樹是吳剛伐桂時從月亮上掉下的樹枝長成的嗎?更愛依偎在外婆身邊,把頭深深地扎進她的懷里,皺起鼻子使勁去聞她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種外婆特有的味道,那份淡淡的清香,就如村頭桂樹的花香。
樸素的桂花,沒有菊花“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的霸氣,沒有牡丹“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的豪氣,沒有梅花“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浪漫,也沒有“桃花春色暖先開,明媚誰人不看來”的妖嬈。我的外婆就像這那默默無聞的桂花,悄悄地開,悄悄地謝,不動聲色,只留一縷清香芬芳在人間。正如李清照描寫的那樣:“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