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春】塬上雪(散文)
正月初五那天夜里,我起床準備去廁所,一開門就迎面一陣冷風,眼前一片漆黑,突然感覺漆黑的院子里似乎泛著一片微微的白光,待我脖子剛剛伸出屋檐,便有冰冷如雪又如雪末一樣東西密密地灑落入衣領(lǐng),直鉆入脖頸,凍得我直打哆嗦。
是雪!下雪了,久違的雪,我一陣驚喜!
今年回家終于看到下雪了。昨天還是晴天啊,這突如其來的雪的降臨讓我無比興奮,我站在漆黑的夜里,任憑那雪往脖子里灌,暫且忘記了下著雪的夜的寒冷!
我離家漂泊了二十余年,去的幾乎都是冬季不落雪的地方,這沒了雪的冬季總感覺少了點什么。下雪對我來說就變得難得一見,而我對于雪的記憶也就停留在了久遠的童年。
進屋上床后直至天明,我無法入睡,心里一直惦記著外面雪花飛舞的世界,急切地盼望著天亮之后去欣賞這難得的雪景。清晨六點,我就爬起了床,這時候雪已停,天也晴了,外面自然是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
我久久地站在屋檐底下的臺階上,看著院子里一片潔白,晶光閃耀的雪,我不忍走下院子,生怕踩壞了這純潔,破壞了這片美好!
我徑直走向村外,望著空闊的原野,茫茫無際。那原本黃褐色的屋頂,那破敗的屋院墻壁,那零亂不堪高低不平的田地,那干枯赤裸的樹枝以及那亂蓬蓬的草垛……都在這皚皚白雪的覆蓋之下,變得干凈,變得純潔了,漂亮極了,幽靜極了,在太陽照耀下,銀光閃爍,奇美異常!
只出了半天的太陽,這塬坡、溝畔、田埂上朝陽處的積雪已悄然地融入了黃土里。在雪水浸潤過的泥土里,我看到了綠色的草的嫩芽,盡管是那么微弱,卻像是春的信號。這雪一下子令人想到了美麗的春天,這雪,就是黃土高原上的迎春花。
生活在這片塬上的人們對于冬雪是充滿了無限感激的,“入冬麥蓋三床被,來年枕著饅頭睡”。今冬有雪,來年的日子就多了一份念想。冬雪覆蓋著大地,就像給黃土地上蓋上了一床厚厚的“鴨絨被”,而此刻的冬小麥就在這溫暖的雪被下做著美麗的夢。黃土高原上極易發(fā)生春旱,而一場厚厚的冬雪融入黃土后則能緩解三四個月的旱情。
如今的黃土塬上,下雪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厚度也越來越薄,兒時開門雪掩半人高、上學路上雪沒膝蓋處的景象都留在了久遠的記憶中了。記得有一年,持續(xù)一個月冰雪天氣讓厚厚的積雪壓壞了樹木房屋,壓壞了供電線路。電燈不亮,人們只好點起了煤油燈,斷了電的磨面機讓人們吃飯成了問題,很多人家便把早就扔掉的石磨又裝起來,抱著磨棍解了燃眉之急。冰雪阻斷了交通,人們索性就不出門,只需把那土炕燒得滾燙,舒舒服服地從早睡到晚窩在家中。盡管對生活影響如此之大,好像也沒聽到人們太多抱怨。我總覺得這是雪精靈給了人間一個浪漫的盛宴,仰首時白雪飄滿面,俯首時飛絮盈白頭。
我愛雪,因為她的溫柔和美麗、純潔與干凈。雪舞蒼穹,紛紛揚揚,猶如一個個百變小精靈,一下子打破了冬的沉寂,讓過年的氛圍更加濃厚。趁著雪還在,我背著照相機,奔向塬邊,走下山坡,按動快門記錄下這雪后黃土高原上的壯美畫卷。
第一次在高空拍攝,換個角度俯瞰這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只見那皚皚白雪覆蓋在梯田上,層層疊疊,高低錯落,層次分明,綿延向上,像極了巧婦新作的帶著褶皺的花裙;又如丹青勾勒,像一條條雪白銀蛇在田埂上舞動,構(gòu)成了一幅幅黑白分明的絕美篇章。
山、川、梁、峁、塬、溝、谷并存是黃土高原上特殊的多樣性地貌,而這種多樣地貌經(jīng)積雪覆蓋后,呈現(xiàn)出了一種獨特的景致。莽莽蒼山、皚皚白雪、寂寥空曠、寧靜深遠,粗獷的線條、單調(diào)的色調(diào),模糊了天地、模糊了邊界,豐腴、壯美的大地,這是雪域高原才有的景致,似有“戰(zhàn)罷玉龍三百萬,殘鱗敗甲滿天飛”的氣勢!
我情不由衷,對著遠山呼喊:“我回來了”!那是一種久違了的、來自心底的呼喚,在山谷滌蕩,響徹云霄,我連滾帶爬,一頭扎進了她的懷抱。我忘情地用相機,連續(xù)地拍攝,只想把此時此刻的所見所聞永久珍藏。
本以為,正月初五的這場雪到此為止,已經(jīng)很對得起我這樣多年沒見著雪的人了,沒料到了初九夜間,又一場更大的雪飄然而至,而此時的我已經(jīng)在回城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