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春】最是一年春好處(散文)
被春雨敲了一夜窗,早上起來突然望見外面柳樹上像是籠了一層紗,被太陽一曬,在我那高度近視的雙眼中仿佛一層鵝黃色的煙霧。我急忙帶上眼鏡,再看那柳樹卻還是一副枯枯杈杈的模樣,當真是“草色遙看近卻無”。
但是吹來的風,真的就不一樣了,混著泥土、水汽、陽光和新草的氣息,我仿佛干涸已久的海綿,貪婪地吮吸著。
我期盼很久的春天,又一次到來了。
如果沒有經歷過嚴酷的寒冬,或許很難如此真切地感受春天的可貴。如果沒有在那困苦迷茫的境地中掙扎過,或許很難體會到平靜生活中的微小幸福。
不知不覺我來到新的城市,新的崗位已經半年了,從剛開始稍微的不習慣,到如今竟也心心念念地盼著吃上一碗老濟南風味的早餐。前幾天和分管領導匯報工作,他笑著說:“能看出來你對現(xiàn)在的生活很滿意啊?!?br />
是啊,我真的很滿足。我對工作的熱情,我發(fā)自心底的喜悅洋溢在我周圍,很輕易就可以感受到。如今我過上了曾經最恐懼的,也是如今很多同學眼中那一眼望到底的日子,拿著微薄的薪水,做著繁忙辛苦的工作,但我的精神生活卻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實與安穩(wěn)。
三年前,正值畢業(yè)季的我,像無數(shù)懷揣夢想的年輕男女,憧憬著能像電視劇里光鮮的主角一樣,如那怒放的鮮花一般,自信昂揚地走在寸土寸金的高樓大廈間,我想通過自己的努力,站在金字塔的頂端,活成自己夢中的模樣,我還想著能夠周游世界,用一張張迷人的照片把我的微信朋友圈打造得繁花似錦。但是,當我真正走出學校的保護層,袒露在社會的真實陽光下,卻赫然發(fā)現(xiàn)我夢想中所有的美好,離我原來如此遙遠。我要為了每個月的房租發(fā)愁,我要每天公交地鐵來回倒,花費兩三個小時,我想沉浸在工作中卻發(fā)現(xiàn)我在學校里學到的知識竟然幾乎毫無用處,多少名校碩士、博士都在這座城市艱難打拼,僅僅本科畢業(yè)的我又何來的驕傲能笑到最后?何況還有那在夢里都不敢企及的房價。
那時候我像一條擱淺的魚,在這鋼鐵森林里艱難地探著頭呼吸,身上每一塊鱗片都在承受著這座城市的惡意。我找不到任何方向,那些美好和驕傲就像爛在淤泥里的花臟兮兮地糊在臉上,我的標準一降再降,最后霍然發(fā)現(xiàn)原來能夠體面地活在這里都如此困難,還有那每晚驚醒我的噩夢和深夜里一聲聲仿佛來自心臟最深處的拷問。我關了朋友圈,不敢再發(fā)任何動態(tài),我不敢聯(lián)系朋友,我惶惶不可終日,終于有一天在晚起匆忙趕公交的路上仿佛聽到一個近在耳邊的聲音:你還賴在這里做什么呢?
我像一顆被扎破的塑料氣球,以最快的速度填寫了辭呈,連被壓的半個月工資都不要,拎著箱子坐連夜的火車回到我的小城。我的大城市夢碎了,歷時不到四個月,留給我的連一個行李箱都裝不滿。
我的小城沒有地鐵,沒有高樓,沒有堵車,她一直都那么安靜,能包容我所有的不堪。我像一只受傷的小獸躲在家里,在闊別很久的床上昏天黑地睡了幾天,我爸媽一直耐心陪我,給我做我最喜歡的飯菜。直到有一天我爸坐在我的床邊,囁嚅著說:“你有什么打算,總不能一直窩在家里呀。”我能聽出他聲音里的擔憂和哽咽,他們是最愛我的人,我卻自顧地沉浸在我的悲傷里。
是啊,我畢業(yè)了,我是一個徹底的成年人了呀,我又怎么能腆著臉賴在家里,指望父母呢?我拿出電腦,修改了簡歷,因為不想離開家,就選擇了一家我們當?shù)仡H有知名度的企業(yè)投了出去。那時候已經是秋天了,我很幸運以企業(yè)招收的最后一批應屆畢業(yè)生的身份通過面試入職,我的職業(yè)道路總算沒有出現(xiàn)斷點。
我其實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應該以什么樣的心態(tài)去面對這家企業(yè),但我想多數(shù)是愧疚和感恩吧。因為在我上班報道的第一天甚至在我投簡歷的時候我就很清楚這只是我暫時停擺的地方,而不是重新啟程。我需要時間來療傷,我需要時間來徹底了解我自己,我需要時間來想明白很多事情,我需要時間來看清楚我未來的路。是啊,我從沒有想過隨遇而安,我沒有放下過我的執(zhí)著,哪怕我當時可以說一敗涂地。
這個企業(yè)是我們當?shù)氐凝堫^企業(yè),號稱養(yǎng)活了半個縣的人,當然這是夸張的說法,但規(guī)模著實不小。然而就像現(xiàn)在很多落戶在五線開外的城市里的民營企業(yè)一樣,它面臨著相同的困境:留不住年輕人。至少在我離開的時候和我同一批入職的人已經散了一小半兒。企業(yè)里最多是和老板或者企業(yè)領導沾親帶故的當?shù)厝?,他們離開了這里很難再能找到更加合適的工作,還有在外打拼多年如今想回家安穩(wěn)度日的中年人,他們缺少斗志,只想要一個安穩(wěn)的環(huán)境。因為意識到這個問題,企業(yè)的很多關鍵崗位領導都是外聘的職業(yè)經理人,他們能力強薪水高,但是從本部培養(yǎng)起來的人寥寥無幾。所以企業(yè)里開始重視年輕人的培養(yǎng),說來慚愧,我如今的辦公技能,比如辦公軟件的使用都是從企業(yè)里磨練出來的,而在此之前,我甚至做不出一張合格的ppt,更別說需要用到復雜公式的大型表格的制作。
或許正如一些文藝小青年那傷春悲秋的話:大城市容不下肉身,小城市容不下靈魂。雖然這里有我的親人,我生活地很舒服,工作也還算游刃有余,總算能找到一點存在感。但我很怕再過一些時間,我也和很多人一樣徹底離不開了,像工廠里的鏈條一樣,等著被更優(yōu)秀的組件更換。而那時我同學有的考到了更加優(yōu)秀的學校讀研究生,有的跳槽去了500強的公司,有的還已經出國去深造了。我仿佛在一直原地打轉,沒有安全感。
受一位軍校畢業(yè)分配到軍區(qū)的高中同學的影響,我開始注意體制內的工作。那時候正是《戰(zhàn)狼》、《紅海行動》這類愛國題材的電影熱映的時期,他會經常在朋友圈發(fā)一些:“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一類聽來熱血沸騰的話。通過交流我逐漸了解他的工作,他那時是和隊伍在一個偏遠的軍事基地駐守,沒有什么娛樂方式,還需要每天操練。我問他這樣的日子不煩躁嗎,他說,剛來時是很煩,但習慣了也就好了,畢竟這些工作總要有人來做,我們要是走了,誰來保家衛(wèi)國呢?我能感受到他對生活的不滿,但是我更能體會,他在工作中找到了存在的意義,他很享受這種精神上的滿足。
在他的影響和父母的建議下,我開始關注公考。在備考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我對申論寫作很感興趣的,畢竟從小就堅持讀書、寫作,我熱愛文字,仿佛冥冥中的安排,我竟然在做題的過程中找到了久違的契合和滿足,那時候我心里突然就有了一道曙光。
也是在那時,我結束了小城企業(yè)的工作,歷時一年有余。我用全部積蓄報了培訓班,開始了比高中更加刻苦的學習過程。那時候剛過完年,天氣尚冷,還沒出正月,我就匆匆拉著箱子趕赴為期一個半月的培訓班,全封閉,三點一線。我埋頭苦讀,期間幾乎足不出戶,只是在時間過半的時候一抬頭望見窗外的桃花開了,才知道原來春天到了。
考試那天是四月下旬,風里已經能聞到一絲絲夏天的氣息,因為酒店訂得離考場很近,我來回都是騎著共享單車。考完最后一場,天下起了雨,并不涼,我索性就恣意淋著雨走回去。雨不算大,但很快打濕了我的頭發(fā),我沒有哭,也沒有笑,只是感到心里很安定,前所未有的安定。五月出成績,筆試第一名進面試,七月面試,九月體檢和政審,十月入職,十一月培訓。
2018年,我24歲,本命年,我用這一年完成了我的蛻變,仿佛一場漫長的救贖。這個年,我過得很充實。我爸媽很高興我能有一個穩(wěn)定的工作和生活,我爺爺奶奶也很高興我能獲得一份體面的工作,所以我也很高興。
好像已經過了很久,也好像一夜之間,我就成熟起來,我眼中的世界仿佛都變了模樣。我在工作中找到了意義和滿足,辦公桌經常堆成山的材料寫起來竟也津津有味,與文字相伴不就是我最大的樂趣嗎?我在生活中找到了快樂,我會做飯,雖然還是自己租房子,但一日三餐我能把自己照顧好,經常給爸媽打電話,問他們一些家長里短,竟也津津有味。我在寫作中找到了靈感,相比曾經那精雕細琢,挖空心思遣詞造句的作品,我現(xiàn)在更愿意讓它沾染一身人間的煙火味,我的靈感來自生活,我用心去生活,去觀察這個世間,就有好多話想說。
心懷感恩和希望,這個春天便愈加生動。從立春開始我就在盼著,盼來了節(jié)氣,盼來了春雪,卻始終盼不到那心目中的春天。一場連夜的春雨,猝不及防地,洗去了冬日的痕跡,連那老皺的樹皮和斑駁的舊墻都仿佛變得生動起來。我能感受到濕潤的泥土中萬物復蘇的動靜,我仿佛聽到樹根開始重新向上輸送養(yǎng)分的聲音。這時候的春光不濃烈,卻也不含蓄,如初生嬰兒溫柔又好奇的目光,一切都恰倒好處。
這是最好的春光,這是我最好的,黃金時代。
2019年3月12日首發(fā)江山文學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