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墻(散文)
墻乃土、石或磚砌成的建筑物或外圍。墻有大有小、有長有短、有高有低,最大最長的墻算是我國的長城,它最初的作用確是一條農(nóng)牧業(yè)的分界線。長城是在農(nóng)牧民族的碰撞與融合中,樹立起的一座民族融合的不朽豐碑,它是炎黃子孫為之自豪的瑰寶,中華民族亙古不變的靈魂!人們居住房屋的墻那是最普通又是最多的墻,沒有墻就沒有房屋,農(nóng)村無處不墻。
我家的五間老屋修建于七十年代初,過去農(nóng)村的老人生育的子女多,特別是有幾個兒子的老人。家鄉(xiāng)有句俗語叫“樹大分枝”,這也是自然規(guī)律,待老人們給兒子娶妻后就要分家另起爐灶。在老家人們把小兒子稱之為“老巴蛋”,是老人們最心疼確又最放不下的兒子。所以大多的老人分家時都要和小兒子住在一起。而我的爺爺、奶奶偏要和大伯一家住在一起。
建房首先是要打地基砌墻,于是那年的清明節(jié)后,父親便抽時間拓土塊、撿石頭準備著蓋房子。農(nóng)家房屋的修建墻基都是用石頭砌成,老家有一條從南到北的河,南面的盡頭伸入祁連山腹地,這條彎彎曲曲的河猶如它甩開的長鞭,河名叫“宋家河”。至于為何叫宋家河,這個與村子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名字我至今也想不通,因為村里沒有一戶姓宋的人家。這條河里滿是石頭,圓形的、塊狀的、四不像的,石頭的顏色大多是青灰色。但砌墻的石頭不宜用圓形狀的,因為圓形狀的石頭砌在墻上相互依賴面極少,且不牢靠容易倒塌。那時我已經(jīng)上了小學(xué),每天天麻亮起來后跟著父親,拉著那輛破舊的架子車,到村外的河中撿石頭。撿滿一車后父親將拉繩套入右肩,兩手握住架子車沿條使勁往上一抬,然后就是躬身拉車慢慢前行。我也雙手握緊架子車沿幫,使出吃奶的力氣狠命地推著架子車,其實車子的行走全靠父親的拉力。一個多月蓋房所用得石頭準備差不多了,父親的肩膀上也留下了一條長長堅硬的疤痕,這條疤痕在我的眼里,就像是把一塊石頭掰開粘貼在父親的肩上,接下來,便是準備土料拓土塊了。由于父親白天還要去保健站上班,父親必須利用晚飯過后的時間,到離村千米遠的地方刨運黃土。每次拉來三四架子車土,倒在門外的打碾場上,接著挑起水桶到村外的泉眼處擔(dān)水泡土。拓土塊的泥必須要用水浸泡得粘透,拓成的土塊才結(jié)實。經(jīng)過一個晚上的浸泡,那些濕漉漉的泥抓在手中可以搓成一個泥蛋。
父親每天早早起來就去拓土塊,拓土塊要用模子。模子是用兩三公分的木板分兩格做成,模子寬約七寸、長約尺五左右。拓土塊前要準備一些細沙,將和好的泥用方鐵锨使勁地灌入模子格內(nèi),多余的泥再用鐵锨鏟去,格子內(nèi)的泥就會平展。然后用雙手端起模子走到平坦的地塊處反扣,地上便有兩塊成型的土塊,再次灌泥時必須在格子內(nèi)撒入少許沙子,端起空模子來會上下翻動,使沙子粘散于模子木板內(nèi),以免泥粘在模子板上。拓下的土塊待曬干后,搬起碼成,等蓋房時用于泥墻。
太陽慢慢爬上東邊的山頭露出了紅紅的臉兒,把一束束羞澀的紅暈傾瀉在西邊山頭,如拉開一條金色的地毯從上而下鋪展。父親來來回回,灌泥、扣模,陽光把他的影子逐漸縮短,此時父親的身軀在我的眼里就是一道遮風(fēng)擋雨,承載著梁椽檁子的墻!每當(dāng)父親躬下身子灌泥時,他臉上的汗珠子“吧嗒吧嗒”掉入模子內(nèi)。父親根本顧不著擦汗,等拓下土塊后,才趕緊伸手掀起衣角在臉上擦幾下。我想,父親拓得土塊肯定是咸的。
那個年代農(nóng)村蓋房砌墻沒有水泥沒有磚,不管是石頭墻還是土塊墻都是用草泥做粘合劑。那年的暑假父親抽時開始砌墻,在墻基兩頭拉兩條平行的線繩,父親和好草泥后開始琢磨那些石頭了。我專門給父親倒草泥,父親說,砌石頭時一定要注意石頭無相,角角(讀ge)朝上,放置的每塊石頭邊緣剛好挨著線繩,這樣砌成的墻體平行且整齊好看。記不得哪天,按照農(nóng)村的習(xí)俗反正是個好日子,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來幫忙蓋房,和泥砌墻、上梁擔(dān)椽,一整天五間房子就成型了。房子蓋好了我們一家六口搬進了新房,直到1981年我參軍了才離開這個我住了十多年的老屋。1982年包產(chǎn)到戶后,父親來信說你們都大了,以后還要娶妻生子。在老院子里打算再蓋五間房子,蓋房子所用得椽子想用松木的,墻體要用磚,就是拮據(jù)一點,但父親說拉賬累債也要蓋得好一點。我聽了興奮之中又摻雜了一絲傷感,但遠在部隊服役的我無法回家?guī)兔?。想想父親為了蓋那五間老屋的情景,說啥我也要為家里出點力,我決定給父親寄點錢。那時我每個月只有六元錢的津貼,那幾天訓(xùn)練結(jié)束后我總是愁眉不展。班長和戰(zhàn)友們問我咋回事,是不是家里出啥事了?我把家中蓋房的事兒和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戰(zhàn)友們,沒想到的是戰(zhàn)友們紛紛從衣兜里掏出錢,你十元他五元的塞在我的手中,一下子湊齊了120元錢,我攥著手里的錢熱淚盈眶。我說:“這么多錢是我近兩年的津貼啊,我咋給你們還?”戰(zhàn)友們卻說:“不用還,不用還……”
1985年我退伍回家了,看著新蓋得房子在老家那個年代算是最時髦的。房屋的墻體都是用紅磚砌成,松木制作的門窗還用油漆上了保護層,這年我結(jié)婚了。秋后的一個晚上,父親將我們姊妹幾個集中在書房里對我說:“你也娶了媳婦該分家另過了,”聽到這句話我不知所云,滿臉茫然。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兩眼含滿淚水,心中不免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又覺得身上突然間壓了一座大山似的,自己連呼吸都不正常了,默默地聽著父親的安排,母親不善言,看著我長長嘆著氣,兩手一個勁兒地抹著眼淚……此時此刻我知道家中的這棵“大樹”也要分枝了,作為姊妹中的老大我是第一個被“砍”下的枝丫。父親將原來的老房子給我分了三間,分家后的我面臨諸多困難,深深地感知父母不但是為子女遮陰的大樹,也是一道遮風(fēng)擋雨的墻!
農(nóng)村娃除了種莊稼還要打工掙錢,我因體單力薄重體力活實在干不下,聽說有一樣比較輕松的活兒不出多大力卻又能掙錢,撿發(fā)菜。撿發(fā)菜當(dāng)時是最能掙錢的副業(yè),大人娃娃都可以干。那時一斤發(fā)菜一百五十元左右,但撿發(fā)菜路途較遠需要到幾百里外的騰格里沙漠深處,一次來回少則半個月多則一月,我和妻子也加入浩浩蕩蕩的撿發(fā)菜隊伍。第一次進入沙漠的十多人中唯獨我撿得最少,雖然只撿了一斤發(fā)菜但確賣了一百五十元錢,心里樂滋滋的。撿發(fā)菜讓我們嘗到了甜頭,大伙兒商量好了都準備著下次半個月的伙食,臨出發(fā)前的那天晚上,不知何故老房子的一面垮墻突然倒塌了,凌晨四五點大伙兒就喊叫著讓我們趕快坐三輪車出發(fā),我出門后給大伙兒說,房子的垮墻倒了我無法去了。但我還是站在村中的道路上,看著那輛載滿人的三輪車喘著粗氣駛向村外,直到三輪車“噠噠噠”的聲音完全消失。我仰望天空深邃的穹隆里星星閃爍,似乎每一顆星星都在擠瞇弄眼地看著我,我不知道那是疑惑的目光還是蔑視的目光?我感受到到了那種冷漠的光束扎在我的心坎……
我們一家人用了兩天時間便把垮墻又砌起來了,到了第三天的晚上,村支部書記在喇叭里通知,全區(qū)招鄉(xiāng)鎮(zhèn)干部,條件是三十歲以下、高中畢業(yè)三年以上的人均可報名參加考試,鄉(xiāng)政府一星期后進行預(yù)選。聽到這個消息,冥冥之中覺得垮墻的倒塌或許就是給了我跳出農(nóng)門的機遇!這難道是人們常說的天賜良機?鄉(xiāng)政府組織了預(yù)選考試,六十多人里只選7名,我竟然考了第一名。半月后參加縣上考試,數(shù)百人我考了個第八名,幸哉、樂哉?。?br />
如今全家搬遷,有機會我總是要去看看老屋。老屋的那道墻已是斑斑駁駁,墻基石頭縫隙里的泥土早已變成了“太陽土”,土塊的墻面經(jīng)數(shù)年雨水的沖刷,露出更多明光锃亮的麥草皮,長短不一、橫七豎八緊緊地依附在墻面,似乎怕被風(fēng)吹去。我用手指輕輕擦了一下墻面幾顆土粒隨即掉落,我知道墻雖老態(tài)龍鐘,但它亦有靈魂,裝滿了我人生滿滿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