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街邊的拉面館本身是個并不大的門面，但里面為數(shù)不多的位置都滿了。老板和老板娘還在雙手不停地制造食物往客人的桌子上輸送。別看這店面小，這店里的桌子你細看倒是頗為考究，每個桌子帶著木質(zhì)的紋路，著色也并不俗氣，令往來食客的心情首先就多了分舒適。
　　 屋內(nèi)這時升騰著熱氣，懸掛著的電視嗡嗡作響，客人們肆意地聊著天，雖然是喧鬧，也正因為此，倒令矗立在這蕭瑟街道邊的小館子多了幾分人氣。
　　 路道也和辛夷正聊著天，他們要的牛肉拉面和湯包終于上來了。路道也迫不及待地開動筷子，上來就咬了一片牛肉，馬上就皺眉道，誒，今天這牛肉怎么跟木頭似的？
　　 辛夷訕笑，喂，別這次我請你，你就說跟木頭似的，上次你請的時候跟這次的牛肉一樣，那時你咋不說？
　　 路道也說，這么較真干嘛，又不是你做的。
　　 辛夷說，我聽了心里不舒服。
　　 路道也認輸，好吧，你就當我沒說。
　　 兩人互相揶揄的時候，電視正播放一個訪談節(jié)目，兩個侏儒接受一本正經(jīng)的主持人的訪問，現(xiàn)場滿滿的觀眾帶著顏色各異的表情在圍觀。
　　 路道也邊咬開一個湯包吮吸里面的湯汁邊指給辛夷說，你看，又是這種，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覺嗎？
　　 辛夷吃著拉面瞄了一眼電視，你又要有什么高論？
　　 路道也說，我很討厭這類人，對于不正常的人，他們始終是抱有一種優(yōu)越感，他們總是擺出一副善意的同情，把他們展覽在公眾面前，像看小丑一樣觀賞，然后給點居高臨下施舍的憐憫，他們骨子里并沒有給予他們平等的尊重，所以我說人就是種虛偽的動物。
　　 辛夷莞爾一笑，你太偏激了，或者說你要總是抱有這種想法的話，你會很累的。
　　 路道也爭辯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你啊，總是理中客的感覺。
　　 辛夷放下筷子說，好吧，這么說吧，我承認你說的有一定的道理，但也只是站在你的角度來考量這件事，你有沒有想過，他們這類弱勢的人群如果有登上電視的機會，得到曝光的機會，是不是對改善他們的生活狀況有幫助呢？不管人們是出于什么動機，懷著什么樣的心態(tài)，但讓他們最終得到幫助，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路道也聽罷辛夷的話默不作聲了，半會兒憋出一句，女人和男人的看法還是有區(qū)別的。
　　 辛夷剛才還甚為平靜，一聽這話倒有些急了，怎么，你還有性別歧視不成，要不要就這個問題咱們辯一辯？
　　 路道也大笑，怎么會，我開個玩笑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貫是支持女權(quán)主義的。
　　 說著路道也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立馬驚呼，不行了，我必須馬上走了，我得送我女朋友去機場，再不走就晚了，下次請你吃大餐。說完禿嚕兩下把剩下的面條吸入，然后拜了一聲撒腿就竄。
　　 辛夷看著路道也匆忙離去的背影笑了笑，然后轉(zhuǎn)身說，老板，再來一屜湯包。
　　
　　 二
　　 路道也幫女友陳怡靜推著行李進了機場線的輕軌。兩人剛坐定，陳怡靜注意到路道也滿面的汗水，忙掏出手絹給他擦了擦并說，送完我你還得趕回單位值班，也難為你了。
　　 路道也說，也沒什么難為的，誰讓我是你老公呢。說罷順勢在陳怡靜的嘴唇掠奪了一個吻。
　　 陳怡靜臉一紅看了看四周說，大庭廣眾之下你也不老實。
　　 路道也露出燦爛而又猥瑣的笑容道，哦，我歷來流氓也光明正大，還怕大庭廣眾啥的？
　　 陳怡靜低聲說道，你這人哪都好，最大缺點就是好色。
　　 路道也伸過頭趴在她耳邊說，是啊，你明知我好色還不快早點答應(yīng)我，這么矜持我可要熬不住了。
　　 陳怡靜說，我就是要考驗考驗?zāi)悖藗兌颊f雙子座花心，我可摸不準你會不會對別的女人也這樣，尤其是你還和你的那個好朋友辛夷經(jīng)常來往。
　　 路道也說，你說辛夷啊，我跟你說吧，我們認識許多年了，從初中就是同學，我們只能是朋友。我對她根本沒有那種感情，她也曾經(jīng)說過，她對我這樣的根本沒有來電的感覺，她喜歡那種成熟穩(wěn)重型的，再說啦，她現(xiàn)在也有包兄了，他們兩個多般配。
　　 陳怡靜說，好吧，我就信你了。
　　 路道也說，你還是多想想你自己吧，這次你們公司派你去廣州學習，也是器重你，你可要把握住了。
　　 陳怡靜擺手，這你就不用多操心了，我心里清楚得很。
　　 路道也說，還有，我給你買的紅棗和枸杞，還有玫瑰花茶都放你行李里了，喝這些對你身體有好處。
　　 陳怡靜嫣然一笑，有時候你想得比我還周到，我總想買卻總忘記了。
　　 路道也得意道，那是必須的呀。
　　 大概離別的路途總是太短，不知不覺間，輕軌已經(jīng)駛到了機場航站樓。
　　 在機場，路道也和陳怡靜依依不舍地分別。路道也目送著她進去，直到再也看不到，他才帶著笑容邁著歡快的腳步離開，又徑直趕往單位。
　　
　　 三
　　 路道也在一家國有企業(yè)負責計算機控制系統(tǒng)等方面的編程、調(diào)試和維護工作，這天晚上由于人手緊張，臨時抽調(diào)他和趙哥去監(jiān)測一處管道打壓的情況。
　　 路道也和趙哥在辦公室各自拼起了椅子準備一會兒睡覺，透過窗戶外面是濃黑的夜色和偶爾零星散落的燈光，各種龐大的設(shè)備都隱藏在這若隱若現(xiàn)的黑暗中。
　　 趙哥說，其實沒什么事，一會兒咱們兩個輪班去現(xiàn)場看一眼就行了。
　　 路道也笑道，趙哥，說來也有緣，我剛進公司就咱們倆在一塊，沒想現(xiàn)在又有機會工作到一塊，雖然就一宿。
　　 趙哥說，那可不一樣，如今你我境遇可同當初大不一樣了。
　　 路道也一笑，其實我也是打雜的而已。
　　 趙哥走到門口看了看外頭，然后回來輕聲說，我聽到了一些內(nèi)部下來的消息，其實也馬上就要公布了。
　　 路道也有些好奇，是什么？
　　 趙哥說，是關(guān)于你們那時一塊進來的評工程師的問題，你們五個吧，你，丁西，袁為明，涂蘭，徐磊。
　　 路道也一聽心咚咚直跳，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
　　 趙哥嘆了口氣，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聽說，除了你，他們四個都評上工程師了。
　　 路道也驚得兩眼圓睜，兩腿一軟差點栽倒在地，說，怎么會這樣？
　　 趙哥無奈一笑，你懂的。
　　 路道也趕忙拉過椅子好讓自己坐下。他們五個人當年是同時進入公司，也許是路道也個性有點不合群，很快，除了他之外，其他四人結(jié)成了小團體，許多事情上，路道也都受到了排擠。
　　 路道也知道他們一直都在走上層路線，但他就是不信邪，他相信憑自己本事能闖出一條路來。他竭盡所能去努力，他相信自己的能力絕不比他們差，也的確，許多事情上他都處理得很出色。
　　 這次的工程師評定路道也本身是抱著厚望的，但是，他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jié)局。即便在同等地位時，丁西等人都是目中無人，如果他們都評上了，公司馬上就要提拔一批技術(shù)骨干，這職稱肯定為他們開辟了一條暢通的大道了，而自己呢，只能被他們踩在腳底下，像個小丑一樣。
　　 趙哥看到因為自己的話，路道也的臉色如同死人一般，便有些過意不去，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也不要太難受了，來日方長，年輕人還有很多機會呢，別著急。
　　 路道也面如死灰，但嘴上還是硬撐著說，沒事，趙哥，我沒事。
　　
　　 四
　　 路道也半夜去現(xiàn)場看了一下各處管道的儀表顯示，回到辦公室躺在椅子上卻怎么也睡不著。趙哥已經(jīng)鼾聲四起，路道也的內(nèi)心卻翻江倒海般的難受，感覺很多努力一下都化為了烏有，都成了虛無和笑話。
　　 他左思右想來來回回地回顧著拼搏的過去，展望著慘淡無望的未來，越想越泄氣，他拿出手機，翻開相冊，找到陳怡靜的照片端詳起來。直到這時，路道也的心頭才升起一點甜蜜和暖意，心想，不管怎么樣，有你我就知足了。
　　 早上準備下班回家的時候，趙哥說，走吧，早飯咱們?nèi)コ孕麻_的那家重慶小面，據(jù)說味道很正宗地道。
　　 路道也說，好啊趙哥，咱們還沒在一塊吃過飯呢，不管了，一塊喝點去。
　　 兩人一拍即合，坐上廠區(qū)內(nèi)的電車，行了一會兒到了公司的大門口，正撞見丁西四人開車過來。他們大概也瞥見了路道也，四人停下車，齊齊地下來輕飄飄地移到路道也跟前，丁西首先笑道，怎么，下班了？
　　 路道也勉強自己應(yīng)道，是啊，你們這是？
　　 袁為明忙說，我們要去總公司去開會，怎么，沒叫你去嗎，咱們可都是同期呢。
　　 路道也開始默不作聲起來，涂蘭一張俏臉綻放如花，說，聽說昨天你去監(jiān)測管道打壓去了，哦，讓一個計算機人才去干這個，這不暴殄天物嗎，可惜呢。
　　 路道也聲音有些變異，但還是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擠出一句，公司需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徐磊嘖嘖稱奇，這可不像你啊，你以前可是驕傲得很呢，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委屈自己了，我們啊，也想像你一樣再在基層為公司做出點貢獻，可是公司認為我們也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你知道的，那個QZ小組馬上就成立了呢。
　　 路道也呆住了，他知道QZ小組是公司前一陣計劃成立的頂尖科研小組，將匯集來自各個專業(yè)和領(lǐng)域的精英人才，許多人要進入都沒有機會，路道也怎么都沒想到他們四個人能齊齊地進入。
　　 丁西臨走時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努努力，你還年輕，將來你也有機會的。
　　 路道也在那直直站著，直到趙哥過來拽了拽他，他才緩過神來。
　　
　　 五
　　 路道也和趙哥吃完早飯，帶著微醺的酒意回到了單位的公寓。
　　 他住的那屋，還有一個比他小幾歲的小子，名字叫任丹。那小子下班回到公寓不是玩游戲就是抱著個充氣娃娃嘿咻，路道也簡直都煩透他了，他有一次對任丹說，你啊，別老把時間浪費在這些上面，多去和女孩子交往交往啊。
　　 任丹一臉委屈，道，你看看我，又丑又矬的，像個傻瓜一樣，哪個女孩會喜歡我？
　　 路道也一聽嘆了口氣，忍不住說，男人應(yīng)該自信點，女孩都喜歡自信堅強的男人，你這么軟弱女孩才不喜歡。
　　 任丹又說，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長得帥當然可以這么說了。
　　 路道也只能無話可說，聽之任之，讓他自生自滅了。
　　 今天回到宿舍見任丹仍然在那打著網(wǎng)游，卻見晾衣桿上掛了一個鳥籠，里面有一只長得很丑不知名的鳥。路道也在那里觀摩著，邊掏出手機拍照邊問，這只鳥是哪來的？
　　 任丹邊敲擊著鼠標和鍵盤邊說，今天我去吃飯回看在路邊有個賣鳥的，就買了回來，花了一百塊錢。
　　 路道也說，哎呦，以前可沒聽說你有這個愛好，我倒是一直對鳥特別感興趣。
　　 任丹暫停了自己手上的動作，黯然道，我覺得這鳥很丑，就跟我挺像的。
　　 這話要是擱往常，路道也肯定不知道怎么接話了，這時卻道，都一樣，我們都一樣。
　　 任丹察覺到了他語氣里帶著的消沉和異樣，便問，你今天怎么了？
　　 路道也往床上一倒，問任丹，你有煙嗎？
　　 任丹說，你不戒煙戒了挺久了嗎？
　　 路道也說，今天特煩，特別想抽一根，有沒？回頭我買一盒好煙，也多分你點。
　　 任丹掏出煙扔給路道也，路道也接過煙聞了聞，問道，這是什么煙？
　　 任丹說，中華，好煙，抽吧。
　　 路道也說，誒，你平時不都抽六七塊錢的鉆石嗎，怎么舍得買這好煙呢？
　　 任丹說，昨天去隨份子參加婚禮吃高價飯，有這煙，我就偷偷地多裝了幾根回來。
　　 路道也笑了笑，你小子是不放過一點一滴回本的空間。
　　 任丹說，誰讓咱人窮志短呢。
　　 路道也不言語了，拿過打火機點著了先吸起來。他拿出手機打開微信，把剛才拍的那張鳥的照片給辛夷發(fā)了過去，并道，你認識這是什么鳥嗎？
　　 辛夷是大學老師，在一所全國著名高校教心理學。此刻估計正在上課，過了半會兒才回道，剛給幾個學生解答了下心理學方面的難題，緊接著又被你這個生物界難題難住了，這是跨界了，我可答不出了，你不是一直對鳥類很感興趣的嗎，是考我還是你也不知？
　　 路道也說，我也不知道啊，這世界上鳥這么多，哪了解得過來，所以我一直想要一本英文原版的《世界鳥類圖鑒》，只是似乎不怎么好買。
　　 辛夷說，你的這興趣總結(jié)起來還真挺多，我記得你前一陣子還在研究哲學，還和我專門討論起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還有黑格爾的《精神現(xiàn)象學》，怎么，最近怎么沒聽你提哲學了？
　　 路道也說，哲學，那玩意說實話真是讓人頭大，我就浮光表面地粗淺了解一下，要真讓我深入研究，非得把我逼瘋不可，還是多研究一下更有樂趣的事情吧。
　　 辛夷笑道，更有樂趣的事就是讓女朋友開心吧，哈哈哈哈。
　　 路道也說，喂，說得我好像沒什么追求似的，你跟包兄在一塊我不信整天就豪言壯語的。
　　 辛夷說，好啦，就是開個玩笑，我知道你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路道也說，有些話可能不會向別人說，但我真的受打擊了。
　　 辛夷說，怎么了？
　　 路道也說，職稱評定我的工程師失敗了，而和我同期的四個人都成功了，而他們又進入了我跟你說的那個QZ小組，我在他們面前，感覺自己的很多努力都白費了。
　　 辛夷說，我記得你給我講過你過去許多受挫的事情，當時你講的時候好像完全沒有什么失落和沮喪感，你現(xiàn)在似乎并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