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回眸】初夏的味道(散文)
一
一座山,橫亙在村后,沉默著,守望著。山頭高高聳起,東西兩側各自延伸,與別處的山脈匯合。
站在山頂,也只能望見南北兩面散落的村莊,豆腐塊般相連的莊稼地,以及遠近山坡上成片的松樹林。年少的我從未走出過大山,也未曾看到過遠方的風景,目光所及之處,山巒重疊,望無可望,而我又總覺得,我將會屬于遠方,雖然不知道等待我的會是什么,但心里始終向往著一份未知的美好。
你看,最西邊那個紅瓦房,大院子的是志文家。我們稱他們?yōu)樯奖钡?,你說他們會不會稱我們?yōu)樯侥系?,會不會說我們山南的姑娘怎樣怎樣?說這話的是秀秀,她坐在一塊石頭上,望著山后村莊的某一處,一臉明媚地笑著。她的笑容里有些許溫情又有些許羞澀,這就是秀秀的可愛之處,她總能敞開心扉,毫不掩飾地把我們這些小女孩藏在心里的話表露出來,和她在一起,我也多說了許多話。
志文,就是山北面村莊的那個男孩,高高的個子,臉色白凈,顯得很文靜。秀秀前兩天去北邊山腳下她表姐家時,正好經過志文家門口,看見他家的那頭大黃牛拴在院子中。
認識他,是因為我們都在一座山上放牛,說熟悉吧,其實又從未搭過話。志文常常和一個皮膚稍黑,嗓門粗大的男孩一起放牛。雖然我們只是一山之隔,卻是兩鎮(zhèn)之別,口音也有些不一樣。他們不說“niu”,而是“ou”,每次聽他們說這個音時,我們總會在背后偷偷地笑。
有一回,志文放牛時手里拿了一本書,他從我們面前經過時,秀秀走向他說,你看的什么書,借給我們看一下。沒聽見他說了什么,秀秀拿著書回來笑他像個木頭不會說句話。
以后要是誰嫁到他們村,是不是就跟他們一樣,整天也說老黃ou???
???嫁人?我心里有些茫然,還未曾想過這么遠。看著這被大山圍困的村莊,我只想到一個問題:那豈不是一輩子都要呆在這個山窩窩里了?
女人,長大了,就是找個人嫁了。你還小,以后你就明白了。我雖然小,卻又覺得秀秀的話聽起來有些認命。
秀秀有一個姐姐和三個哥哥,都已成家,農村過日子,也打也罵,也吵也鬧,也許是秀秀經歷得多了,才甘愿把自己的命運如此捆綁。
秀秀不過才比我大兩歲,卻想到了嫁人的事。秀秀總說我太秀氣,太單純,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長大了就好嗎,我不喜歡大人們世俗的眼光和語言,長大了我也只想做我自己。
二
天晴得很好,太陽熱情地散發(fā)著縷縷光輝。路邊的槐花白花花地掛滿了一樹,空氣中散發(fā)著濃郁的甜美的清香,似乎是將它醞釀了許久的心事一下子釋放了出來,我無法解讀,也捕捉不到任何有關的因子。
村后的路上,秀秀穿著新做的翠綠色立領襯衫,那顏色清爽而飽滿,扎在米白色高腰褲里,清新得像四月里剛出水的一葉新荷,婉婉又亭亭。
秀秀說我們去山后放牛吧,幾天沒去,那兒的草肯定長起來了。不管去哪都行,只要有秀秀的陪伴,我就覺得很快樂。
村里春望媳婦生了兒子,晚上要放電影。還在山上放牛的時候,我們就興奮地說等會兒早點回去做飯,吃了飯好去看電影。秀秀望著山后,眼神有些顧盼,好一會兒,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曉云,要是看見山北的志文,我們喊他去看電影吧。
我被秀秀的話嚇了一跳,還未作答,她又自顧自地說著:你說他會不會去?他怕是不敢去吧?
這個問題還真不好猜測,我不知道答案,只當是秀秀的玩笑,也沒多想。
不過,說來也怪。我隨著秀秀的目光,在村莊的小河邊,地埂上搜索了一遍,就是沒有志文的影子。
秀秀一個勁地問:你說他能去哪放牛呢?能去哪呢?
趕著牛群往回走,秀秀還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怎么說話。快到村莊時,她忽然說,一會兒吃完飯,我們去志文家喊他來看電影吧?
我沒想到秀秀會有如此大膽的想法,轉頭去看她,夕陽的余暉在她臉上籠著一層溫柔的光,讓她原本秀美的臉龐添了幾分紅暈,竟像是涂了胭脂一般得好看,她笑著問我:你敢不敢去?
去喊一個并不很熟悉的男孩來村里看電影,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很多故事,因為勇敢,才有那么多美好的回憶。
去就去,秀秀的故事里怎能少了我?反正有秀秀在,我怕什么?
我想起那天秀秀向志文借書的事,這才遲鈍地覺得那該是一個前奏吧。
天邊的晚霞像一條柔美的飄帶在風里飛,秀秀的笑臉越發(fā)嬌艷了,整個人像是飛在霞光中的仙女。
三
天色擦黑的時候,秀秀正在廚房洗碗,看見我,悄聲問:手電筒帶了沒?
我拍了拍褲子口袋,彼此會意。因為怕露餡,我還特意穿了一件薄外套加以遮掩。她扭頭向院子里望了一眼,輕笑著說,好,洗了碗我們就走。
雖帶著手電筒,上山的路我們也沒敢開,怕引起別人懷疑,日后會說閑話。若是別村的人去看電影,該往村莊走,而我們的方向正好相反。
好在上山的路都是大路,平日里都走慣了的。夜是漆黑的,沉默的,而我們的心,有點緊張,又有點小興奮,就像兩個頑皮的孩子,背著大人去做一件刺激而又好玩的事。秀秀被我的話逗得直笑,她說,曉云,你還真像個小孩一樣,這件事你可不能告訴別人啊。這個我當然懂,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小秘密呀!
過了山坳,便是彎曲的小路了,因為路況不熟,我們打開手電筒,彎彎繞繞到了志文家門前。堂屋里亮著燈,秀秀拉著我悄悄走進院子向屋里張望,里面坐著的應該是志文的母親,一邊洗腳一邊和志文的父親說著話。秀秀在門外猶豫著,也沒看見志文,不知該如何開口。眼看志文母親端著洗腳水走出來準備倒掉,秀秀急忙喊了一聲“嬸兒”,我心里的石頭才落了地,要不然這盆洗腳水說不定就潑在我們身上了。
志文父母喊我們進去坐,秀秀說,不坐了,我們今天在劉莊給親戚移秧,吃了晚飯趕回去看電影,天黑了,想讓志文送我們一程。我和秀秀都沒想到的是,志文竟然在幾天前去廣東了。志文的父親轉身拿起凳子上的外套和手電筒說,這一段路不好走,我送你們吧。
我和秀秀在前,志文父親打著手電筒給我們照路,他問秀秀的親戚是誰,都是不遠的村子,說起名字也還認識。我緊緊地捂著褲子口袋,怕兜里的手電筒跑出來揭穿謊言。
走上山坳,就聽見放電影的聲響了,秀秀說,叔,前面是大路,你就不用送了。志文父親沒再堅持,用手電照著路,看我們走遠。
走了一段路,估摸著志文父親也走遠了,我倆說起這一路上的事,笑個不停。當然,秀秀也埋怨說,這個鬼志文,早不走,晚不走,偏偏這個時候走了。要是他在家,不知道他敢不敢來看電影?我能聽出秀秀的遺憾,怎么就這么不巧呢?
電影早就開場了,可今天晚上的事卻比電影里的情節(jié)更讓我們回味。
四
時光輕輕地走向秋天,我和秀秀依舊在山上放牛,依舊說著悄悄話笑成一團。我過得很快樂,除了秀秀和遠方,我心里裝不下任何人和任何事。南下的浪潮一再奔涌,沖擊著我們躍躍欲飛的心房,各自刻畫著一切美好的可能。可秀秀拗不過父母的意見,她只能無奈地看著我遠走。
我在繁華而忙碌的南方惦記著秀秀,書信往來,彼此傾訴。
幾個月后,秀秀說志文回家了,自己又找不到借口與他交談,讓我給志文寫封信,表白她的心意。
我體味著秀秀沒有我的孤單,也體味著一個十九歲女孩純真的情感。我以最深的真情書寫了秀秀的思念和她的好,希望他好好珍惜這份感情。
很快就收到了志文的回信,他很禮貌地說自己有了未婚妻……我有些難過,我真不想看見秀秀失落的模樣,這個有緣無份的結果,我該怎么安慰她?
志文的信直到第二年年底我回去時才帶給秀秀,這也是她的意思,怕萬一被家里人看見了不好說。說起志文,秀秀已經淡然了,而且有人給秀秀介紹了一個男孩,處得還不錯,也許很快就結婚了。我能給的唯有祝福,希望她過得幸福!
溫軟的時光里,我時時想起那個傍晚,夕陽灑下的溫柔的光,還有秀秀那似玫瑰含羞的臉龐,一直定格在我的記憶里。那一刻,秀秀的心里一定開滿了一樹繁花。對秀秀來說,那是一次勇敢的心動,是一場愛的奔赴。想起來,是一種甜甜的、懵懂的、初戀的味道。
感謝社長美評,問好!
只記得,那時候一切都很美,大山、村莊、她和我……
這么用心的評論,我用心的收下了!
青春美好,往事成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