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失憶(小說)
(一)
“若若,你知道你的微笑有多美嗎?”
“嗯?”
“純純的、柔柔的,笑意從嘴角綻開的時候,就像第一片雪花飄落到大地上一樣,讓人知道,有很美好的事情馬上就要發(fā)生了?!?br />
“海生,你又是從哪里抄來的句子?,F(xiàn)在春天已經(jīng)到了,第一片雪花也已經(jīng)融化好久啦!”
“哇,你不說我都不知道,我竟然在你的微笑里沉醉了整個冬天!”
“哈哈,”劉溪若終于露出了笑容:“海生,你可真逗?!?br />
林海生停下了他夸張的表情:“你知道的,當(dāng)你不開心的時候,我好像就自動變成了小丑。今天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嗎?”
“沒有啦!”劉溪若稍微猶豫了一下,擺了擺手:“放心,早點下班去吧。你明天不還是約了樂樂一起度周末嗎?”
“是喔,我要帶她去老房子看一下,那我先走了,周末愉快?!?br />
劉溪若輕輕“嗯”了一聲,看著林海生離開辦公室,把目光收回到桌面,《蒼城晚報》頭版上排出一行碩大的黑字:“市政府與天富集團簽署協(xié)議,將聯(lián)合開發(fā)隱譚峰”。她嬌俏的面容重新籠上一絲陰霾。
蒼城南臨畛水,北依青要山,是一個不甚知名、卻風(fēng)光俊秀的古城。隱譚峰是青要山叢峰中的一座,雖然海拔不過1500米,但山勢極為陡峭,林深樹密,間有靈泉飛瀑,人跡罕至,倒成了飛鳥走獸的樂園。在蒼城人的口口相傳中,隱譚峰也十分傳奇:有人說解放戰(zhàn)爭后期,一個連隊的國民黨士兵走投無路,遁入隱譚峰,從此杳無消息;還有人說建國之后,政府曾經(jīng)組織過三次對隱譚峰的探查,每次都是損兵折將,無功而返;老人們更是不厭其煩地對稚孫反復(fù)念叨著峰上精怪的故事。這些年蒼城大力發(fā)展旅游業(yè),青要山大部分地區(qū)都被開發(fā)成了風(fēng)景區(qū),唯獨隱譚峰還像遮著一層面紗,遲遲不肯露出真容。
林海生的“老房子”,就在隱譚峰下的一個小村莊。有一次他不經(jīng)意間向女友隋樂樂提起,成功勾起了從小聽精怪故事長大的女友的興趣。架不住軟磨硬泡,他終于答應(yīng)隋樂樂在這個周末,帶她一起回已久無人照拂的舊居。
“哈欠……”嬌小玲瓏的隋樂樂懶懶地從林海生的懷中醒來,睜開睡意朦朧的雙眼。陽光透過車窗,像被過濾了一樣,也點亮了林海生溫柔又戲謔的眼神。隋樂樂不禁一羞,雙頰微紅,趕快推開了林海生環(huán)抱自己的雙手,坐正后四周掃了一眼,還好,早上的公交車?yán)镏涣懔闵⑸⒆鴰讉€人。“幾點了?還有多久到?”
“小懶豬,已經(jīng)八點半了,大概還要半個小時就到隱譚東?!眱扇说吐曊勑χ校卉囃A擞珠_,開了又停。
突然一聲驚喜的招呼傳來:“林老師,這么巧!”林海生一抬頭,一張肥肥的面孔湊了過來,原來是同事方逸,只好客氣寒暄起來。方逸卻狐疑地看了一眼隋樂樂,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劉老師呢,今天沒和你一塊?”
林海生趕快把臉扭向隋樂樂,隋樂樂狠狠擰了一下他的大腿,卻巧笑倩然對方逸說道:“方老師你說的是溪若姐嗎?她今天有事,沒有和我們一起。我是海生的女朋友隋樂樂,常聽海生提起你,很高興認(rèn)識你,以后請多多關(guān)照?!狈揭菀汇?,尷尬笑了兩聲,又攀談幾句,找了一個比較遠的位置坐了過去。
一直到了隱譚東站,林海生還是渾身不自在。他確實經(jīng)常和隋樂樂提起方逸,蒼城二中最猥瑣的男老師,如何四處拈花惹草卻總碰一鼻子灰;他也不會對熱戀中的女友避談與劉溪若的關(guān)系,如何沒由來的覺得親密,互相關(guān)心、互相傾訴、互相照顧,卻又很默契地守著朋友的界限。但剛才的事還是讓他措手不及,也不確定女友到底有多不高興。下車時他輕輕摟住隋樂樂的腰,做好了被拒絕的準(zhǔn)備,隋樂樂卻反而很配合的又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不禁在心里舒了一口氣。
但等兩人相擁著走出車門,卻又同時僵住。
孤峻的青峰,修長的身影。劉溪若簡單的T恤搭著牛仔褲,素面朝天,沉靜地站在那里。好像一直都在那里,等待著他們。
(二)
隱譚峰下的一小塊平地上,散布著幾排破敗的青磚瓦房。屋頂和房梁早已傾杞,青苔瑟縮在檐下,像畏懼著溫暖的陽光,又像畏懼著久未曾聞的人語。
“樂樂,你聽我說,真不是約好的!”
“誰信?哪有這么巧合的事,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后來方胖子不是追著她一起離開了嗎……”林海生還想解釋什么,不過連他自己也不相信劉溪若會和方逸有什么瓜葛。隋樂樂卻猛地掙開他的雙手,向房后的山上跑去?!安灰獊y跑,山上危險!”林海生著急地跟了上去,卻又不敢追的太近,兩人一前一后,若即若離,身影很快就融入了山林里。
等到隋樂樂終于氣喘吁吁停了下來,兩人早不知道身在何處。林海生略帶責(zé)備對隋樂樂說道:“就算再生我的氣,也不能這么任性??!”
“咯咯,”隋樂樂忽然嬌笑起來:“傻瓜,我哪里生你氣了,只是想讓你一起陪著我找精怪罷了?!闭f完輕輕拉住了林海生。原始森林里古木幽森,遮天翳日,陽光倔強地突破重圍透進來,卻更強調(diào)了無邊的陰郁。“太胡鬧了!”林海生有點生氣:“這里太危險了,要是發(fā)生什么事情怎么辦?”
“我可不怕。你會保護我的,是嗎?”
林海生呆看著隋樂樂可愛純潔的笑臉,總覺得這句話在哪里聽誰說過,卻怎么也想不起來。無奈點了點頭,兩人手挽手,尋了一個方向走去。山林中并不是一片灰暗和死寂,腳邊的腐葉中開出不知名的花朵,粗大的藤蔓雜亂絞纏,好像隨時就會動起來;鳥鳴四起,互相應(yīng)和,此外悉悉索索的聲音也沒有間斷過,讓人分不清是風(fēng)聲,還是跳躍奔跑的動物。
“隋大記者,你對精怪就這么大的興趣嗎?”
“是啊!終于找到一個能陪著我滿足好奇心的人了?!?br />
“那我和你說,青要山本來就是神話里的山喔?!渡胶=?jīng)》里說,青要之山是帝之密都,山上有種草叫荀草,女孩子吃了就會變成美女,不過你肯定不用再吃啦。山上還有一位美麗的山鬼叫武羅,我們要是一直往山上走,不知道能不能碰到她呢!”
隋樂樂一臉神往:“那你猜,是她漂亮還是我漂亮?”
“噓,把耳朵附過來,我只敢悄悄告訴你,可不能讓她聽見了……”
兩人相伴,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森林中的光線越來越暗淡。雖然看不到外界的狀況,但兩人的心情愈發(fā)低落和焦急了起來,他們知道,太陽離下山越來越近,無邊的恐懼即將降臨,但他們還是沒能找到回去的路。
隋樂樂開始自責(zé):“海生你說的是對的,我不該這么任性的?,F(xiàn)在就算想求救,山里也沒有信號,我們該怎么辦?”
“沒有關(guān)系,別怕,你不是說過,我會保護你嗎?這片森林啊,其實也沒那么可怕,我小時候就經(jīng)常進來玩呢。只不過這么多年過去了,曾經(jīng)的小路都不見了。再給我點時間,我一定能找清楚的?!?br />
“你就不要吹牛來安慰我了……”
“我沒騙你啊,有一次啊,我還救了一頭受傷的小鹿,和它成了好朋友呢?!?br />
“咯咯,牛都飛上天了,不知道能不能帶我們一起走……”隋樂樂剛準(zhǔn)備再說什么,眼睛卻突然亮了起來。前方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了一條小徑,小徑的中間,站著一只高昂著頭顱的鹿。
這是一只近乎完美的雄鹿。結(jié)實的雙角,光滑的毛皮,修長有力的四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下腹部有一塊愈合已久,但仍很明顯的傷疤,告訴兩人,它曾經(jīng)受過多么嚴(yán)重的傷害。
林海生目光恍惚了起來,猶豫再三才開口:“小乖?”雄鹿竟然像聽懂了似的點點頭,林海生一陣歡呼,撲過去就抱住了它的脖頸,雄鹿也親昵地用舌頭舔了舔他的臉頰,留下隋樂樂一臉錯愕的站在一旁?!澳憧?,我沒說謊,”林海生回頭沖著她喊道:“這就是我的朋友小乖!”
隋樂樂有點不敢相信地接近雄鹿,伸出手想摸摸它,卻遲遲不敢落下。雄鹿反而乖巧地用它的角蹭了蹭隋樂樂,“呦”地叫了一聲,然后扭了扭頭,示意兩人跟著它走。
林海生毫不猶豫帶著隋樂樂跟上它的腳步,然后就變成了一只麻雀,嘰嘰喳喳和雄鹿說個不停,也不管它到底能不能聽得懂。不到一個小時,夜幕籠罩了大地,他們也順利走出了山林,回到了老房子旁。
“小乖,謝謝你,你救了我一命,我們扯平了!”林海生哈哈笑了起來,伸出手就像要和雄鹿擊掌。雄鹿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看到的還是一個調(diào)皮的孩子,無奈伸出了一只前蹄,放到了林海生的手里,算是完成了告別儀式,隨后戀戀不舍轉(zhuǎn)身離開了。
經(jīng)歷了一天的勞累和驚嚇,兩人都有點失去了說話的興趣。天色已晚,市區(qū)是肯定回不去了。還好林海生自小在森林中過活,很快升起了一堆篝火,兩人吃了點干糧,休息了一陣子。月亮踩著老房子慢慢爬上來,映照周邊的景色,顯得分外清凄些。隋樂樂好不容易緩過勁來,有點興奮地問林海生:“你們家小乖不會就是一只精怪吧,出現(xiàn)的這么巧!”
話音未落,一聲槍響。隨后是兩聲鹿的悲鳴。
(三)
林海生右手打著電筒,左手牽著隋樂樂,瞬間忘記了疲憊,又像突然間恢復(fù)了一切對山林的記憶,想起了所有的道路,急速在黑暗中穿梭著,很快就到達了槍聲響起的地方。雄鹿已經(jīng)無助地臥倒在地上,垂下了它高傲的頭顱,眼神中沒有了任何色彩。
林海生的眼睛濕潤了,想哭卻又哭不出來。他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久別重逢的朋友小聚之后,又這么急匆匆的離開,而且再不會回來。他強忍著悲痛,精心采選了一把最香軟的青草,溫柔地放到了雄鹿的嘴里。他的獵人爺爺告訴過他,如果一只鹿死在你的面前,你一定要記得給它銜一把好草,好讓它溫飽平靜地到西方去,來世也無饑餒之憂。
哪怕它是你的獵物。
但雄鹿肯定不是獵物。雖然心臟上的傷口準(zhǔn)確致命,但它有價值的部分都未被取走,多少保持了完整與尊嚴(yán)。正因如此,林海生才更加憤怒,不知道誰會這樣毫無意義地濫殺無辜。
他抬起頭,看了看周邊雜亂的足跡,又看著猶在輕泣的隋樂樂:“先送你回去,還是和我一起追?”隋樂樂堅定點了點頭。
夜愈發(fā)深沉了。足跡沖著峰頂而去,很多路明顯是新開的,就更加狹窄艱難起來。兩人磕磕絆絆,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走了多遠的路,摔了多少跤,經(jīng)歷過多少次虛驚,才發(fā)現(xiàn)前方有一點光亮。林海生對隋樂樂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關(guān)掉電筒,悄悄靠了上去。林間難得的一片空地上,噼里啪啦木柴燃燒聲中,火苗舔舐著黑暗,影影綽綽照映出周圍的人影。林海生定睛細看,如果不是今天經(jīng)歷了一些奇怪的事,他肯定以為自己是見了鬼。饒是如此,他還是狠狠掐了一下大腿,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火堆旁正對著他的,是一位鶴發(fā)童顏、精神矍鑠的老者,正閉著眼睛一本正經(jīng)打坐。老者近期風(fēng)頭正勁,大半蒼城人都認(rèn)得——商界縱橫不敗的傳奇,剛剛衣錦還鄉(xiāng)的天富集團董事長趙天富。老者右手邊坐著個身穿道袍的中年人,手里像模像樣抓著一柄拂塵;左手邊則是一個金發(fā)碧眼的白人,身邊放著一只雙管獵槍。和他們相比,三個彪形大漢就顯得正常多了。
讓林海生覺得更驚訝的是另外兩人。一男一女,明顯失去了自由。方逸的胖臉明顯浮腫起來,也不知道是蟲豸叮咬的還是被人抽打的。那女子則更加狼狽,衣服被荊棘勾劃得破破爛爛,俏臉若隱若現(xiàn)幾道傷痕,嘴角上甚至還有淤血未干。林海生沒由來一陣心痛,卻迅速遮住了隋樂樂的嘴唇,女友“溪……”的驚叫聲戛然而止。
為時已晚。趙天富突然睜開雙眼,掃過林海生和隋樂樂的方向,隨即使了個眼色,三個大漢迅速圍了過來。
(四)
月近中天,月光浸滿山林,林下反而明亮許多。
林海生、隋樂樂和方逸、劉溪若一起,被趙天富一行脅迫著,向峰頂攀行。隋樂樂已經(jīng)疲憊到極點,全靠林海生的照顧才能勉強前行。林海生滿心愧疚,自責(zé)都是自己讓女友陷入如此境地,但仍強打精神,侃侃而談,與趙天富極力周旋。兩人文縐縐地談古論今,倒像是一對相見恨晚的忘年交。
“老先生如此身先士卒,夜探隱譚峰,恐怕不是考察項目這么簡單吧?”
“當(dāng)然?!壁w天富打了個哈哈,“不知小友對仙界有何看法?”
“晚輩覺得仙界之說虛無縹緲,有如鏡花水月,所以未曾深思過?!?br />
“那小友博聞廣識,可曾聽說過這青要之山的傳說嗎?”
“老先生說的莫非是《山海經(jīng)》中的故事?”
“又東十里,曰青要之山,實惟帝之密都。北望河曲,是多駕鳥。南望墠渚,禹父之所化。是多仆累、蒲盧。魎武羅司之,其狀人面而豹文,小要而白齒,而穿耳以據(jù),其鳴如鳴玉……世人都說這《山海經(jīng)》是怪誕之書,老夫卻一直悠然神往。小友你說,這青要山既是帝之密都,有沒有可能直通仙界呢?”
劉溪若突然發(fā)問:“這就是你的真正目的?”林海生驚訝地看向劉溪若,卻見她一貫恬淡的面容上,竟隱露幾絲焦急之色。趙天富卻沒有答話,哈哈大笑,聲振林樾。
伴隨著趙天富放肆的笑聲,空氣中的溫度好像降低了。隨后山林如同一個被挑戰(zhàn)的沉睡巨獸,突然醒了過來??耧L(fēng)卷起腐葉,劈頭蓋臉向眾人砸去。藤蔓真的攪動起來,被纏繞上的兩個大漢只發(fā)出一聲慘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鳥雀聚集成一朵陰云,發(fā)出惑人心神的噪音,一只巨鹿從陰云中突然躍起,鋒銳的尖角瞬間刺穿了白人槍手的喉嚨。
按語偏頗之處,請見諒!
天馬行空的想象,曲折的情節(jié),賦予了小說獨特的魅力。感謝朋友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