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居易曾感嘆：人間四月芳菲盡……當(dāng)然這是指的南方，而在北方卻是：最美人間四月天。
　　 四月的北方春回大地，冰消雪融。按照時令，小興安嶺豐富的野菜家族又要走向人們的餐桌，走進人們的舌尖。然而，在獲得舌尖上的狂歡之后，人們并沒有感謝大地的饋贈，上蒼的憐愛！而是在利益的驅(qū)動下，把這些在荒年能救人命的野菜資源趕盡殺絕，一網(wǎng)打盡！
　　 小興安嶺豐富的野菜資源芨芨可危。先來說說冰凌花的命運：冰凌花在很長的時間里一直藏在北方的原始濕地和森林里鮮為人知，就連文人墨客定義歲寒三友時都沒有它什么事.當(dāng)然這也不能怪當(dāng)時的詩人和墨客們，浪漫的李白當(dāng)年也只是從江陵出發(fā)前往當(dāng)時繁華的京城長安，根本沒有踏足北方這塊蠻荒之地。
　　 李白這么一個灑脫無塵的高人都沒有到達(dá)黑龍江，其它的人就更不用說了。所以冰凌花一直在沒有人類打擾的狀態(tài)下生生不息、孤芳自賞。歲月輪回中訴說著對春天的忠誠，四時更替中演繹著自己精彩的人生。
　　 冰凌花在零下二十度的雪中怒放盛開，凡是在冰雪中看到它的人,無不為他的風(fēng)骨所吸引、所折服。當(dāng)在毫無生命跡象的白色世界上觸碰到那一朵朵，一團團金子般的小花的時候，猶如一個在漆黑的夜晚迷路的人，絕望之中突遇燈光，不僅僅是眼前一亮，而是心中一熱。其精神，其傲骨，其品格絕非一般的植物可比，它給我們帶來的震撼是無它能比的。
　　 它才是原馳蠟象，惟余茫茫中的獨舞者。是莽莽雪山林海的寵兒，是上帝送給北方這片神奇土地的禮物。正因為冰凌花這一頑強、堅忍的品格，讓世世代代的人們?yōu)橹畠A倒。早在周代的時候，冰凌花作為奇花異草，就被生活在黑龍江流域的少數(shù)民族息慎人，作為貢品進獻(xiàn)給了周天子，大加觀賞。近代更有熱愛冰凌花的人士，在北方的大城市舉辦過花展，引起了不少的轟動。
　　 人怕出名豬怕壯。本來冰凌花幾千年來一直默默無聞，低調(diào)地花開花落，自有一番情趣，一種情懷。春天以冰雪為床，開花時遠(yuǎn)離塵埃，高潔志大，即不嘩眾取寵，也不趨炎附勢。有人看也好，無人欣賞也罷，一片冰心向玉壺，根本也不想出什么名，也不想艷壓群芳。
　　 可是在如今的網(wǎng)絡(luò)時代，它卻突然間走進了千家萬戶，大紅大紫。當(dāng)春天還在路上的時候，他的名字就不停地上了熱搜，不火都不行。等到了它開花的季節(jié)，冰凌花真沒有蹭流量的心理，可是詩人們不放過它，心臟不好的人不放過它，以至于讓他的名聲鶴起，壓都壓不住。以至于樹大招風(fēng)，招來了殺身之禍。
　　 經(jīng)過文人們大肆渲染，冰凌花的藥用價值被過度的放大，夸大，再加上近年來網(wǎng)絡(luò)的推波助瀾，連最普通的人，文化低的人群也關(guān)注到了冰凌花的存在。在微信沒出現(xiàn)之前，連我這個喜歡讀書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邊有這么名貴的花兒。在強大的網(wǎng)絡(luò)傳播面前，冰凌花這個低調(diào)美麗又有著藥用價值的植物，終于從默默無聞到家喻戶曉，它再也藏也住了，被挖掘了出來。
　　 有的人為了采摘它，早早地守在冰雪中了。我家前面有一個石頭山，西面的山坡上，每到四月初冰凌花就破冰盛開，一直開到冰雪消融的五月初。金色的花朵在白雪的映襯下，像春天的眼睛格外耀眼美麗！我特別喜愛這開放在寒冷中的冰凌花，要知道此時此刻我的周圍是一片皚皚的白雪，一片寂寥的冰封世界，沒有生命可以暴露在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溫下，能存活上十幾個小時。
　　 進入四月每天都踏雪看花，看看這朵，看看那一片，看看又有多少破冰而出的冰凌花，不停地發(fā)出贊嘆！我詫異地捧著那狀如金盞的小花（它的學(xué)名叫側(cè)金盞花，也叫興安雪蓮）撫摸著它的金色的花瓣。
　　 在沒有摸它之前，我以為在嚴(yán)寒低溫下，它的花瓣一定是脆弱的，一碰即碎不堪一擊，像凍僵的菠菜。要知道我完全是一副冬天的打扮，全副武裝的羽絨服，雪地鞋。撫摸的結(jié)果，讓我大吃一驚，它的花瓣竟是那樣的柔韌，像綢緞一樣光滑，柔軟的就像我頭上圍的紗巾，難道它的體內(nèi)流動的不是水分，而是酒精或者是水銀。
　　 我舍不得摘下哪怕一朵冰凌花，舍不得碰掉它的一片花瓣。然而悲劇發(fā)生了，第二天當(dāng)我再一次爬上山坡，可愛又可敬的冰凌花全都不翼而飛，我和丈夫面面相覷，難道我們是做了一個美麗的夢？我倆沮喪地在山坡上尋覓，想找到冰凌花失蹤的蛛絲馬跡，它怎么可能就這樣離我而去呢！昨天還像星星一樣眨著眼睛與我對視。
　　 這時，我看到了一個中年男子在山坡上東瞅西望，我全身的汗毛立刻警覺起來，莫不是……我不敢往下想。我唐突地質(zhì)問他，這冰凌花是不是你采了，他的回答讓我憤怒：“是，冰凌花治心臟病……是藥材……”我無語又無奈。今年的冰凌花又開了，據(jù)說山上都是采花的人，我不知道中國的心臟病人為什么這么多。是他們心臟有病還是心靈有病，他們?yōu)槭裁匆姴坏妹篮?，看到美好的事物就要趕盡殺絕，不讓其延續(xù)。
　　 而且在菜市場上居然有人在出售冰凌花。你可以為了拯救自己的心臟而劫掠冰凌花，人命大于天，我還能說什么呢？不管是什么，只要進入人類的視野，只要裸露在人類的舌尖，一般來說難逃滅絕的厄運。市場正在出售的冰凌花，
　　
　　 二
　　 還有一種植物能給林區(qū)人們帶來巨大經(jīng)濟效益，不用種只管收的植物，近幾年在收購商的炒作下，價格也在不斷地飆升，像鉆天猴。一年一度，你只要等到春暖花開，就像撿錢一樣，到山里扛回來就是錢，僅此一項能養(yǎng)活很多家庭，供許多孩子上學(xué)。這么好的一種植物，人類總應(yīng)該善待它并加以保護吧，卻也遭到了幾近滅絕的悲劇，這就更讓人唏噓不已。人性之惡，人性之貪，讓人咋舌！將來有一天我們生存的地球毀滅了，肯定不是來自于外力，而是人類自己。
　　 這種價格不菲的植物，你可能已經(jīng)猜出來了，它就是我們最喜歡吃的“山蔥”。在我們小興安嶺，春天里第一個走進我們枯燥餐桌的就是它，帶著綠盈盈春天的氣息向我們走來的也是它。
　　 四月飛逝，五月來臨。每年的這個時候，南韓等地的客商早早地來到我的家鄉(xiāng)，搭棚收購野菜。山上山下僅收購野菜的商家就有十幾家，他們激烈地打價格戰(zhàn)，拉采戶的新聞總是我們茶余飯后談?wù)撟疃嗟脑掝}。整條街道涌動著人們送菜、選菜奔波忙碌的身影，一會兒一四輪車的山蔥搖搖晃晃地過去了，一會兒一群背著麻袋的采蔥人滿載而歸，好像大把大把的人民幣在流動，就連空氣中抓一把都是錢的味道。
　　 勤快的兩口子一個春天僅采野菜的收入多達(dá)五六萬，野菜為家鄉(xiāng)的人們帶來了豐厚的財富。小興安嶺有二千多種植物，其中光經(jīng)濟植物（野菜和藥材）就有一千多種，資源之豐富是任何一個地方不可比擬的。山蔥就是上帝送給小興安嶺春天最為豐盛的饕餮大餐。
　　 我們林業(yè)局的山蔥資源非常豐厚，貯量巨大。每年到山蔥采摘的五月，在外打工的人們回來了，還有不少的外地人也來租房子分一杯羹。
　　 山蔥主要出口南韓，韓國人特別喜歡吃山蔥，據(jù)說山蔥是無價之寶，因為它生長在小興安嶺這個寒溫帶的特殊環(huán)境中，它富含許多人體需要的礦物質(zhì)，有長壽之菜、綠色黃金的美譽。
　　 可我們，竟然把這么好的東西賣給人家，自己卻舍不得吃一口，哪怕一口都舍不得吃，寧可自己每天吃含添加劑的食品。采山蔥的這段日子是林業(yè)局最熱鬧、快樂的日子，每天數(shù)著啪啪作響的鈔票能不高興嗎？每個進山采山蔥人的臉上都洋溢的燦爛的笑容，雖然辛苦但心里很滿足，一天下來收入幾百塊錢。收購商們?yōu)榱硕嗍召?，爭相抬價，想把采戶們攏到自己的收購點。怕采戶們流失，收購商們放下身價，堵在進山的各個路口，采戶一出山便搶收一空。水漲船高，最后一斤山蔥從開始的五六元一斤漲到了八元多，一公斤近十七塊，妥妥地豬肉價。
　　 就連腿腳不利索的殘疾人，只要它能走到山里（幾家租一個小面包車，早上拉到進山的路口，晚上給接回來）找到一片山蔥，不用挪動太大的空間，在這個半徑里采，平平常常一天也能搞到二三百元。
　　 一七年我一個朋友收購山蔥，僅一個點就收購了三百噸。
　　 算術(shù)再不好，智商再欠費的人也能估算出來，這山蔥的利潤有多大。一個點三百噸，十個點三千噸，二十個點六千噸，保守算下來，我們林業(yè)局出產(chǎn)五千噸。
　　 一公斤十七塊，一噸是一萬七，百噸是一百七十萬，一千噸是一千七百萬，五千噸是……這是個什么概念。這筆錢可是大自然的饋贈，不需要看誰的臉子，人人有份（只要你足夠勤快），是屬于老百姓自己的一份福利。
　　 俗話說的好：“手有余糧，心中不慌?！薄傲糁嗌皆诓慌聸]柴燒?！狈N地人都懂這個道理，再困難的年頭也要留著種子，寧可餓死也不能吃種子。不吃種子也許只餓死一個人，如果吃了種子哪可就是餓死一大片人。這個淺顯的道理連三歲的孩子都懂，可是有人卻為了眼目前的利益，鼠目寸光。
　　 一七年收購山蔥的工作已經(jīng)接近尾聲，豐收的人們捻著手中的鈔票盤算著來年再努力采收。不少在外地打工的人又要打點行裝再次踏上漫長討生活的艱辛之路。山蔥的暴利讓有些人眼紅，有聰明的人動開了歪腦筋，開始打山蔥的主意。
　　 開始有人收山蔥根。他們給出的價格非常有誘惑力，不是按斤計價，而是按根計價，一棵山蔥根竟高達(dá)二三毛錢。這個價格可不是“小米九代和九袋小米”的差距！
　　 我的鄉(xiāng)鄰們扛不住誘惑了，盡管他們也在嘀咕也很愧疚，但還是在利益的趨動下，紛紛上山挖山蔥根，全然不顧第二年自己吃什么？沒有一個人因為這件掘墓的事發(fā)聲，也沒有一個人質(zhì)疑這么做有什么不對？人們只是司空見慣地聽之任之。每天看著他們進山挖根的背影，猶如看著走投無路的范進去賣正下蛋的母雞。每天看著他們把家鄉(xiāng)的寶貝獻(xiàn)給別人，仿佛帝國滅亡前的盛宴，世界末日前的狂歡，悲哀的心情無以言表。
　　 第二年的春天，也就是二零一八年的春天，殘酷的現(xiàn)實打了頭一年狂歡人們的臉。按照慣例客商們又來扎點收購山蔥。前期費用已經(jīng)投入，攤子已經(jīng)鋪開，架式已經(jīng)拉開，摩拳擦掌地準(zhǔn)備大干一場。與此同時，采山蔥的也做好了充分的準(zhǔn)備，萬事具備只欠東風(fēng)，就等著山蔥采摘的旺季?？墒?，最后的結(jié)果是，收購商們黯然離開，有的連輔攤子置辦物品的錢都沒掙回來。往年我家樓下有兩三家收購山蔥的點，到了夜晚燈火通明。挑菜工們通宵達(dá)旦地選菜，打捆，裝箱，腌制……白天收購的大量的鮮菜堆在哪里，菜等人選。
　　 老板大量招選菜工，選菜的婦女一直排到大街上，三個女人一臺戲，幾十名婦女嘻嘻哈哈，七大姑八大姨的風(fēng)流韻事都扒了出來，好不熱鬧。選一斤一元錢，連七十多歲的老奶奶、老爺爺都披掛上陣，一季下來能掙一年的零花錢。
　　 今年可倒好，選菜的婦女們無所事事地候在門口，沮喪地等菜上鉤，往往一上午也送不來幾份。即使有人送來菜，菜的品質(zhì)也大不如從前，葉子又窄棵又矮，達(dá)不到韓商收購的標(biāo)準(zhǔn)。菜沒等落地，一幫女人呼啦一下圍了上去，人比菜還多，拼命地往自己懷里拉袋子，甚至為了搶到菜大打出手，那情景極像戰(zhàn)爭時期搶奪空投物資。山蔥的生長環(huán)境僅限于小興安嶺地區(qū)，它喜歡生長在廣袤濕地的混交林下。因為水土不服，被迫離開家鄉(xiāng)的山蔥根的命運不用說大部分夭折了。山蔥的故鄉(xiāng)留不住它，而他在遠(yuǎn)嫁之地又水土不服，兩敗俱傷。
　　 這件事對我觸動挺深，不知道它觸動沒觸動到我的鄉(xiāng)民們。如果保護好山蔥的資源不枯竭，永續(xù)利用，每年能為家鄉(xiāng)創(chuàng)造多大的利潤，何苦搞的林區(qū)人滿世界背井離鄉(xiāng)地去打工。
　　
　　 三
　　 和山蔥遭遇同樣厄運的還有“刺老芽”。
　　 剌老芽是一種分布在中國東北地區(qū)的小喬木，又叫刺嫩芽，刺老鴉，龍牙楤木。它的嫩葉可炒，可炸，可蒸，可燉，可包餡，尤其炒雞蛋吃，清香鮮美，有“天下第一山珍”的美稱，是伊春林區(qū)主要的山野菜資源之一。
　　 剌老芽不僅僅有營養(yǎng)價值，還有藥用價值，根皮皆可入藥：補氣、活血、祛風(fēng)、利濕、止痛等等，幾乎包治百病。其中人體所需要的礦物質(zhì)的含量非常高，可和人參相媲美，噸價五六萬。到年節(jié)的時候，一斤達(dá)到百元，真是有錢難求。
　　 刺老芽的成名之路很坎坷，是中國版的《丑小鴨》。別忘了它還有一個很形象的名字叫“鳥不站”“鳥不宿”，它的身上遍布長刺，在沒有成名之前人們上山工作往往被它傷的不輕，因此很長一段時間，都很討厭它。上山的人手里總是拿把砍刀，見到它就沒有好氣，一頓修理。
　　 然而，今非昔比。在媒體和食客們的炒作下，丑小鴨秒變成白天鵝，刺老芽的身價瞬間爆棚風(fēng)靡餐桌，從人人厭惡到人人吹捧。仿佛它的每一個細(xì)胞都散發(fā)出誘人的芳香，仿佛它的每一個細(xì)胞都能驅(qū)災(zāi)降魔。舌尖上的狂歡，可以預(yù)示刺老芽離滅頂之災(zāi)也不會太遠(yuǎn)了。
　　 二零一一年以前，每年春天，好朋友都給我送許多刺老芽鮮品，我用水氽后凍在冰柜里，想吃的時候拿出來吃上一頓，那種感覺好極了。
　　 二零一二年，好朋友上山跑了一天也沒采到多少？今年朋友本來想頭一天采的給我凍上，第二天再采點自己留著吃，跑了一天，跑了好幾個山頭，刺老芽沒跑來，卻跑了一身草爬子回來。朋友說：“去年有人收刺老芽的根。很多人上山挖，挖絕種了，價格老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