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光】情牽故鄉(xiāng)(散文)
大概也是冬季,我孤身回到了故鄉(xiāng)。故鄉(xiāng)的景象始終模糊著,沒有帶給我意外的欣喜。我得意洋洋地笑著,一路輕飄飄的,好似一陣風,穿過松樹林,跨過石拱橋,一頭撲進家門,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鈔票遞給我的母親,從旅行包里取出一捧糖果分給我的孩子……
早上醒來時,眼角微微有些濕潤,夢中的情景多么真切?。〈巴怃冷罏r瀝下著雨,雨聲如訴,點點滴滴灑在我柔腸百轉(zhuǎn)的心田,令我難以釋懷。
離上班還有半個鐘頭,我信步來到車間外的陽臺上。
遠處鱗次櫛比的城市建筑在雨霧中若隱若現(xiàn),顯現(xiàn)著夢幻般的色彩;近處學校里的樹木被雨水梳洗得更加郁郁蔥蔥,猶如沐浴后的含羞少女……亞熱帶的雨中美景雖然觸目可及,但在我心里的湖面上,不過是浮光掠影,不能激起一絲漣漪。
風雨更濃,天地更緊密地融合在一起,混沌一片。天與地之間,莫不是借助這千絲萬縷,傳遞著彼此最偉大而深沉的愛意!而我,該用什么方式來表達對故鄉(xiāng)那份熾熱的思念之情。
這仲秋多情的風雨啊,觸摸我寫滿依戀之情的臉頰,牽引著我綿綿思緒,穿越那段漸行漸遠的時空,回到家鄉(xiāng)那片紅土地……
正是晚稻抽穗揚花的關鍵時節(jié),老天爺終于變了臉色,大發(fā)雷霆之威,一時間呼風喚雨,滋潤著焦躁不安的大地,將盛氣凌人的旱魔與“秋老虎”攆得無處可藏。
我舒坦地躺在竹床上,任憑清涼濕潤的空氣親吻渾身每一寸肌膚,滲透體內(nèi)每一根神經(jīng)。閉著眼,靜靜聆聽雨點擊在平房瓦片上發(fā)出的叮當聲,真比欣賞世界最美妙的交響樂還要癡迷。那一夜的風雨聲,猶如兒時母親那柔和而纏綿的搖籃曲,陪伴我安然地進入甜甜的夢鄉(xiāng)。
早晨醒來時,天空依然飄著雨絲。我擎著雨傘,擎著多日來不曾有過的好心情;尋覓著莊稼人的快樂,也尋覓著未曾消磨殆盡的書生意氣。
村頭那口底朝天的池塘,已經(jīng)囤滿了水,明晃晃地閃著誘人的波光,數(shù)只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青蛙,瞪著亮晶晶的大眼,怡然自得地趴在水面上,待我走近時,倏地潛入水中,一會兒又在不遠處冒出腦袋來,一邊挑逗似地呱呱聒噪著,一邊時不時地窺探著我的動靜。
昨天還“一”字排列,在池塘邊發(fā)了瘋似地嗷嗷叫喚著競相吐水的人力水車,已不見了蹤影,大概老天爺給這些勞苦功高的“木龍”們批下了假期,讓它們躺在各自的樓閣上睡大覺了。
最精神抖擻的要數(shù)稻田里的禾苗。她們終于擺脫旱魔的折磨,挺直纖細的腰桿兒,相互簇擁在一起,隨風舞動著細長的裙裾般的枝葉,蕩漾著碧綠的稻浪。那戀人般的陣陣竊竊私語,伴隨著淡黃色稻花散發(fā)出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我情不自禁伸手觸摸那充滿朝氣的稻穗,她輕輕顫動著,灑落點點雨珠,那是她欣喜的淚。
舉目望遠,但見那一大片由曾經(jīng)的荒坡開墾出的旱地里,昨天還不起眼的蕎麥,一夜之間便堆起了層層“白雪”,在晨光映照下,逼人眼目,撩人心弦,以炫耀的姿態(tài),獨領了仲秋季節(jié)的紅土坡上一片風騷。
透過毛毛細雨,我看到不遠處菜園子里有個忙碌的身影,她是年逾花甲、身體單薄的母親。她戴著斗笠,卷起褲管,光著赤腳,神情專注地栽著菜苗,飄忽的雨絲打濕了她深蘭色的衣褲。當看到平整的、沒有一根雜草的菜畦上,嫩綠的菜苗在煙雨中婷婷玉立的時候,她那爬滿褶皺、清瘦的臉上,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祥和的笑意。
我走到近前吋,母親仍未發(fā)覺。她終于直起身,看到癡癡而立的我,微笑道:“多虧下了這場雨,要不然連下飯的菜也沒得吃了?!蔽尹c點頭,鼻子酸溜溜的,把手中的雨傘遞了過去。
“哎,打啥傘呀,雨越下越大才好呢。一滴雨一滴金子??!”母親推辭道。
回家的路上,猛然想起蘇軾的《喜雨亭記》,如果蘇學士能夠“轉(zhuǎn)世”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一定不會修什么喜雨亭,因為這確確實實太古遠、太沒有實際意義了。
走近村口,隱約聽見從村子里傳來陣陣打麻將及撲克牌的喧嘩聲。純樸的莊稼人,正抓住這天賜良機,暫時把一切拋于腦后,盡情歡愉,盡情行樂。莊稼漢的快樂就是這樣容易得到;那受到生活環(huán)境影響的淡然心理,總是這樣容易滿足。在這一瞬間,我的心里驟然涌起《彎彎的月亮》這首歌中所表達出的徹骨銘心的憂傷。這就是我的故鄉(xiāng)嗎?冬去春來,日出日落,按照一成不變的模式,養(yǎng)育著一代又一代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我們腳下的泥濘小路還要踩踏多久?我惘然起來。
上班的鈴聲響了,把我從沉思中喚醒。
坐在平縫機前工作時,腦子里又翻騰起幾個月前老岳父的來信:“……接連半個月下著大雨,田里的早稻受到嚴重影響,稻谷大部分都是癟的……你兒子很調(diào)皮,老是不吃飽飯,我們打算下半年送到學校上學前班……”那故鄉(xiāng)的種田人,站在壞掉的稻子面前唉聲嘆氣的場景,以及兒女期盼的、讓我們牽腸掛肚的眼神又一次浮現(xiàn)在眼前。
“喂,發(fā)啥呆?。恳桓被瓴皇厣岬臉幼?,小心機針扎了你的手指頭?!倍享懫鹌拮余凉值穆曇簟?br />
我苦笑著撇了撇嘴,只想暫時撇開對故鄉(xiāng)那份牽掛。
一場風雨過去,月亮又圓的時候,我收到家里的來信:“……今年晚稻長勢很好,肯定會增產(chǎn)……你兒子能數(shù)一百個數(shù)字了,成天巴望著要吃你們過年回家?guī)Ыo他的巧克力……家中一切都好,不要掛念……”
老岳父的話如縷縷春風,拂去徜徉在我心間的陰云。
假日,我和妻子并肩漫步在月色溶溶、樹影婆娑的林間小道上,迎面而來的西北風掀動妻子飄逸的長發(fā),溜進我的外套,送來陣陣寒意,而我心里卻涌動著股股暖流;因為我明白:這多情的冷風,已經(jīng)送走秋季,迎來冬天,把我歸家的路途吹得更近些,再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