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兩棵樹(散文)
隨父母在礦上生活的那些年,所居住的房子都是由礦上出錢建造的,人們把這房子叫公房。公房大都建在地勢寬闊的地方,房子一字形平行而建,每排房都很長,能住十幾戶。
我家的房子是最后一排,房子后墻五米外就是陡峭的荒坡。為了在夏天能有一個納涼的去處,父親花了兩元錢從不遠(yuǎn)處的農(nóng)村買回來五棵泡桐樹苗,種植在房子的后面。為了確保桐樹苗成活,父親給每棵樹都澆足了水。第二天,父親還從后山的野地里背回來一捆野酸棗刺,并且把這些栆刺緊緊地貼著樹苗身子圍起來,然后用細(xì)繩綁牢。給樹苗圍上栆刺,主要是防止周邊農(nóng)村里養(yǎng)的豬路過時在上面蹭癢,毀壞了樹苗;再就是避免孩子們手狂,閑得沒事在樹身上到處亂刻亂畫。泡桐樹苗的外皮很薄也很嫩,一旦樹皮被劃破,流出透明的汁液,周邊就會干枯,即便樹不死,長大后的樹身也不會直挺,到處傷痕累累,很難成材。
房后有一小片閑置的地,長了很多荒草,可能是當(dāng)初公家建房取土后留下的。來自農(nóng)村的父親對土地有著很深的情感,看著這一小片常年荒蕪的土地,他眼里瞬間就迸發(fā)出了喜悅之光。
父親利用休班,整整忙了一天,傍晚才把這塊只有幾十平米的土地整理出來。
每年清明一過,父親就給地里栽上兩行番茄苗,點種兩行豆角,兩行黃瓜,剩下的就是撒上一些青菜種子。為了多種一些蔬菜品種,只能選擇套種。兩行的這種栽種形式,主要是給蔬菜搭架時增加其穩(wěn)固性,以防刮風(fēng)吹倒菜架。
打這往后,這片地就成了我們家的菜籃子。
父親種下的五棵泡桐樹,沒過多久全都發(fā)出了毛茸茸的嫩葉,這些嫩葉長到夏天的時候就會長得很大。葉子太大,就會吸引孩子們貪婪的眼球。他們時常會拿了用鐵絲制作的鉤子,把寬大的桐樹葉鉤扯下來,然后放在頭上遮擋炙熱的陽光。等父親從后窗戶看到這些孩子們的時候,他們?nèi)缤蝗菏芰梭@嚇的麻雀,很快就消失了,房后又重新得到了安靜,只有不知疲憊的知了在午后的樹林里唱著夏天的歌……
有一年,菜地的地埂上竟然神奇地長出一棵嬌嫩的桃樹。父親說是野桃樹,結(jié)的桃子不會大,沒啥用,不如挖了,省得長大后遮擋菜地的陽光,影響蔬菜生長。弟弟說啥也不舍得挖掉這棵桃樹苗,蹲在那里用雙臂護著。無奈之下,父親只好依了他。
“爸,啥時候能結(jié)桃?”弟弟問。
“早著呢!你們難道沒有聽說過嗎?桃三、杏四、梨五年。這棵桃樹苗現(xiàn)在太小,要等三年后才能開花的?!备赣H說。
“等我上了五年級就可以吃它結(jié)的桃子了。沒事,讓它慢慢長吧……”
第二年春天,五棵泡桐樹只有一棵發(fā)出了新葉,其它幾棵全部死了。父親一時半會兒找不出原因,就問了當(dāng)?shù)乩限r(nóng)。因樹苗太幼小,很難抵抗冬天的寒冷,樹長大點就不怕凍了。第二年入冬前,父親就給這棵樹苗穿上了防寒的衣服,其實就是用草繩把樹身全部纏繞起來。
桐樹一旦成活,長得很快,四年后已經(jīng)有碗般粗了。父親用手撫摸著泛著灰褐色光滑的樹身說:“再長幾年就可以排上用場了。”
正像父親說的那樣,第三年的春天,桃樹上果真開了十幾朵粉紅色的花。弟弟高興地跟母親說,今年就可以吃到桃了。弟弟下午放學(xué)回家,撂下書包就去房后看他的桃花。可那十幾個粉紅的桃花不知何時早已被人連枝搉走了。弟弟一臉的哭相,茫然地站在桃樹前,喜悅之情只延續(xù)了半天。
為了勸說生氣的弟弟,母親安慰道:“花沒了倒好,第一年開花人們是不喜歡結(jié)果的。原因是樹太小,經(jīng)不得桃子的重量,樹會累死的……”
母親說的這些,肯定不對,但在我們生活中,有時需要一些善意的謊言來做調(diào)味劑。
桐樹在父親的精心呵護下長得很高大,樹身筆直,婆娑的枝葉在炎熱的夏天擋住了火熱的陽光,樹下成為街坊鄰居大人孩子聊天玩耍的好地方。
桃樹上結(jié)的桃子,在未成熟時已經(jīng)否定了父親當(dāng)初說的話,桃子個頭很大??粗@么大的桃子,父親很是納悶,自言自語道:“野地里長出的桃樹,咋能結(jié)下這么大的桃呢?”無法理解的父親只好笑著搖搖頭,有時給蔬菜澆水也順便給桃樹澆點。
桃樹必定太小,第一年掛果只收獲了二十幾枚,母親給家里留下十個桃子,其余的都送給了街坊鄰居。打這往后,每年鄰居家都會吃到母親送去的桃,到后來這似乎已經(jīng)成為了習(xí)慣。
當(dāng)桐樹長有臉盆粗的那年春天,地埂上的那棵桃樹花正開得嫣紅,礦上來了六七個人,二話不說,很快就把桐樹伐倒了。母親上前理論,這是我家種的樹,你們?yōu)楹我チ耍縼砣苏f,凡是屬于礦上的地方,種植的樹木一律歸礦上所有。母親無奈地看著他們把伐倒的樹用架子車?yán)?。架子車走了,房后只留下一堆樹的枝杈和兩條深深的車轍。我抬頭看著藍(lán)天,沒有一絲的云,但我已經(jīng)感受到了夏天太陽的熾熱。樹下的涼蔭已不復(fù)存在,孩子們無法再在樹下聽大人講鬼怪的故事……沒有了桐樹,似乎生活中缺少了很多鮮活的事。即便是補種上幾棵樹,也無法彌補樹在生長的這些年所耽誤的光陰。
后來我才知道,父親當(dāng)初栽種樹苗的時候,是希望樹木長大成材后能制作兩個桐木箱子。當(dāng)看到僅剩下這一棵樹的時候,父親心中作箱子的念想便沒有了。只有這棵桐樹的陰涼才能把街坊四鄰簇?fù)碓谝黄穑徖镏椴拍芨喂獭?br />
桃樹一直在地埂上長著,每年都會結(jié)出新鮮的桃子,味道不錯,很甜,但這種甜蜜的味道始終抵不過鄰里間的情感。
2019.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