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祝福丁香】二哥(散文)
二哥姓董,大我16歲,是我的鄰居。他在董姓家族里排行老二,因此一個堡子比他小的平輩都叫他“二哥”。
我家是1961年從老屋搬出,在城東新劃莊基蓋的房子,搬新址沒兩年,二哥就搬來了,我們成了鄰居。
二哥兄弟五人,同一個父親,分屬3位母親。弟兄多,負擔重,沒結(jié)婚就把二哥過繼給他四爺了。在四爺家結(jié)婚不久,便分家另過。記得一個寒冷的冬天,我和父母去董四爺家絞水,看見二哥和結(jié)婚不久的二嫂住在門口的舊磨坊里。清冷、孤寂、簡陋的屋子,單薄的衣裳令人至今難忘。至于為啥過繼失敗,和四爺分家另居,不很清楚。但我知道,二哥的四爺是位過日子十分精細,思想又非常古板的老頭。我的父親那些年和董四爺還聊得來。當我家有了彩色電視機以后,父親曾說過:“要是董老四(指董四爺)還在世,看見電視里女青年穿很少的衣服跳舞,非氣死不可!”
二哥的父親性格暴戾,遇事能鬧多大鬧多大,沒有過隱忍謙讓記錄。二哥說過,他小時候因不聽話或干錯事被父親拿起木棍照頭上打了下去,當即昏迷,被扔在一個避背處,到了天黑時才被他人發(fā)現(xiàn)救醒。因此二哥年輕時候脾氣暴烈大概與從小感受到的家庭氛圍也不無關(guān)系。
二哥脾氣不好,性子急,和人說話,說不了幾句就常因言語不和大吵起來,進而就會動起手來。二哥身高1.7米,身材很瘦,直至79歲病故沒胖過,體重最大110斤。但卻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不論在村里,還是在外邊,都是一說二吵三打。當然要說打,倒不一定要打得怎么樣,多年來還沒見打傷人或被人打傷,反正就是是要把自己個性發(fā)揮得淋漓盡致。雖然經(jīng)常與人吵鬧,但過后又不記在心里,完事后就像沒事兒一樣。所以也就沒有對立面。據(jù)此有好幾個頗有知識的人說過,二哥永遠不會得心理疾病。
二哥的一些做法經(jīng)常會讓常人不可思議。比如他和張三都給李四幫忙干活,發(fā)現(xiàn)張三活沒干好或有偷懶表現(xiàn),換旁人就會選擇裝作沒看見,根本不放心上。但二哥不行,他一旦發(fā)現(xiàn)就會立即不顧情面扯開嗓子大聲訓斥。這時候主人倒沒在意,卻把他氣得面色鐵青,憤憤不平。時間一長村里人就認為他有點“二”,加上二哥本身排行老二,二哥就一直叫了幾十年。
二哥不管給誰干活,不管是給集體、還是給個人,都是竭盡全力,不留絲毫余地。
前多年,在農(nóng)村私人家里蓋房子,可是個費力氣的重活。一塊土坯至少成十斤重,一天不知要搬動多少塊。但這些活還好計數(shù)量,功效明顯。而和泥就不一樣,土與麥草經(jīng)水混合在一起,即重又粘,想省點力氣根本不行。大多數(shù)人都不愿和泥。二哥舍得力氣,自然成了固定和泥工,誰家蓋房子,只要二哥去了,和泥非二哥莫屬,只見他滿臉滿身泥跡,一擦汗就成了大花臉,他卻滿不在乎,繼續(xù)干自己的。
二哥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前多年日子老過得緊張,少不了時不時地斥責或打罵兒子,可一旦那個兒子有病,他就會急急火火連忙送醫(yī),一刻都不拖延。所以他們?nèi)译m然沒胖人,但個個瘦而健康,精神飽滿。二哥脾氣不好,但從來沒打過二嫂。盡管二嫂地里活、家務活都一般般,二哥從不嫌棄。給人說起二嫂,你二嫂如何如何……
二哥雖然日子過得不怎么好,但思想覺悟挺超前。還在年輕時就喜歡聽收音機。他家的一臺舊收音機質(zhì)量本來就不好,擺弄的人又多,故障不斷,他時常把富平一位廣電系統(tǒng)退職職工請到家修理。有次我去了,二嫂剛坐起月子,吃著玉米面做的饅頭,即黃又硬;卻給那位修理工吃的白面饅頭。這事在村子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二哥就是這樣一個人。
兒子到了找對象年齡,村里人無不為二哥擔心。二哥家經(jīng)濟困難,三個兒子衣著極其簡樸。二哥到處托人放話,求張求李,總算3個兒子都有了媳婦。不但有了媳婦,各個媳婦個人條件還不錯。尤其老大媳婦,干起活來百里挑一。前些年到新疆拾棉花,一人能頂兩個人采拾量,最后評比還有獎金,誰不夸耀羨慕。近幾年農(nóng)村種蘋果時興套袋,大媳婦不管給自家干還是給人家干,普通婦女一天套袋2、3千就不少了,而她一天能套5000多,誰如不服也得服。那年二哥上集,在街上偶遇還沒過門的老二媳婦,從兜里掏出一元錢遞給兒媳婦,老二媳婦竟欣然接受。要是另一姑娘,絕無可能。二媳婦家也是個經(jīng)濟拮據(jù)之家。
二兒子學會了木匠手藝后,1980年代有段時間,很多工地不按工價付給民工工資,老二干了很長時間活都勞而未獲。這前后,我曾在自己工作地方給他二兒子找了一份木工活,干了幾個月,總算工錢一分不少的領(lǐng)到手了,老二就對我心有感激。接下來老二在另一處工地干了半年,分文未掙到?;氐郊遥缫粏柷闆r,怨氣沒處撒,就把氣撒到老二身上。不巧老二也是個犟脾氣,一時想不開。拿起自用的鋒利無比的木工斧子,照著自己左手砍了下去,把中指、無名指、小拇指,齊刷刷砍下一節(jié)。二哥讓老大、老三及鄰居送醫(yī),老二死活不去。后來幾個人強行送醫(yī),到鄉(xiāng)鎮(zhèn)醫(yī)院做了簡單包扎?;丶液筇稍诖采希樕烖S,不吃不喝,不理家人。
事情發(fā)生一兩天后,我恰好休假回家,這是個端午節(jié),我端了一碗家里炸的油糕走進老二屋子,進門厲聲道:“起來吃油糕!”老二乖乖坐起來,順從的吃起油糕。一場家庭鬧劇從此才算有了轉(zhuǎn)機。二哥逢人就說:“老二發(fā)起脾氣誰的話都不聽,只聽他丁旺叔的?!?br />
還有一次,二哥生了氣,橫豎要和二嫂一起到山區(qū)旬邑縣承包土地,耕種謀生。親朋鄰居家人怎么都勸不下。二嫂找我做工作,我去對二哥說:“你老家在旬邑,你有熟人,可你已經(jīng)50多歲了,身體已大不如前,萬一你在哪里有個啥病,能保證及時醫(yī)治和有人照顧你嗎!”二哥想了想:“兄弟,你說的有道理?!彪S之放棄了去旬邑念頭。
二哥家吃飯沒啥講究,只要有吃的、做熟就行。一次去他家,他們正要吃飯,做的干撈面,二哥坐在椅子上,兩個孫子沒脫鞋竟坐在鋪著一張席子的炕上,一人端一碗面條,孫子和他吃飯聲音都很大。他們不是在用筷子在吃飯,而是用嘴吸,只聽嘴吸面條發(fā)出“唏溜溜溜溜”的聲音,顯示出只有在強烈食欲下,才會有的現(xiàn)象。此種吃法,我還沒見過第二個。更不用說,還要啥下飯菜。
二哥家生活簡樸,但他個人自尊心特強。不管給誰家干活幫忙,絕不會在事主吃家飯,幾十年來,沒有例外。一般說當?shù)卣l家請人幫忙干活,都給人家管飯,并且提供較好飯食是慣例,二哥就不接受慣例。真有點“另類!”
當兒女先后結(jié)婚成家,三個兒子分家另過,二哥的日子相對好一些了。他們老兩口單獨過,住在一間面積很小極其昏暗的房子里,同時進去三個人就站不下,但他很滿足。二哥一直保持著衣著簡單習慣,冬天中式棉襖內(nèi)套一件粗布襯衫,外衣老不大系扣子;冬夏不穿襪子,幾十年就這樣過來了。
老年后他學會了陰陽知識,名氣不大,隔三見五也有人請,一但有人請,二哥不擺架子,隨時就走。有次他對我說:“你肯出門,一旦碰到羅盤,就給我捎上一只?!?003年我去上海,在城隍廟見到羅盤,替二哥買了。送去后,他一再堅持給我錢,我說:“一點錢,就算我送的!”他就感到十分過意不去。
2002年父親逝世后,我整理了一下父親舊衣物,先給二哥打了聲招呼?!拔腋赣H是腦溢血死的,你也知道,留了幾件舊衣服,質(zhì)量都很好,你如果愿意要,我就送過來。否則另送他人?!彼硎驹敢庖也潘土诉^去。如不事先問好,送過去,他萬一不要,會讓我很尷尬地。
一年春節(jié)我回老家,二哥說:“一個冬天,我只花了4元錢,還是感冒用的?!甭牭梦倚睦锼崴岬?,我一次感冒就花上百元,真不知他是怎樣過來的。走時我把身上僅有的幾十塊錢都給了二哥,他一再不要。我說就這么多,不要嫌少。臨離開村子時,他又讓二嫂給我送了一箱蘋果,我不要,她不依,只好帶上。
前幾年二哥上縣找我有事,借此機會,我請二哥吃了頓羊肉,飯后,他一再要付錢:“求你辦事還要你請我吃飯,”我說:“我每月有工資,比你條件好。你不是有事,想請你吃頓飯,還請不來哩!”
大前年冬天,聽說二哥病重,次日一早即回老家看望,見到二哥,雖然有病,但不要緊。前年冬天,二哥逝世,我找了輛車回老家,在二哥墓碑前深深三鞠躬:老朋友,再也見不到你這個你命運多舛,一生坎坷、一言難盡而又難以忘懷的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