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小店(小小說)
老耿夫婦從來沒有這么糾結(jié)過,明明是要靠收取房租來賺錢的,他們卻一再希望這家租客趕緊搬走。
這家租客和老耿家的關(guān)系還蠻有意思的,租客名叫常鑫,其父親常有按照輩分應(yīng)該稱呼老耿婆一聲姑姑,而常鑫新婚燕爾的妻子名叫張薇,其娘家和老耿二十年前的家,正好是錯對門的鄰居。
有了這樣雙重關(guān)系,租房不僅水到渠成,還頗有些天經(jīng)地義的意味了。老耿婆主動找到常有偷偷地說,租給別人的門面,都是五千塊錢一年,給你們便宜一千,四千塊錢一年就行了。合同簽訂之后,老耿婆又是指揮老耿頭架設(shè)電線,又是拿著笤帚疙瘩幫著打掃衛(wèi)生,說破了嘴,跑斷了腿,忙前忙后三四天,像請神一樣把常鑫請到了自家二樓的兩間門面房。
買了桌凳,置辦了炊具,安裝了空調(diào)冰柜,進了肉、菜和各種飲料,常鑫一家挑了良辰吉日,在農(nóng)歷五月初八掛了招牌,燒烤小店就算正式開張了。
老耿頭常去小店里轉(zhuǎn),看著張薇走來走去,上菜上肉上飲料,收銀收桌收碗筷,忙前忙后的。他最感興趣的是看那些羊肉串,有大有小,有厚有薄,接力似的擠在一起,滋啦滋啦不住噴著熱氣。他很好奇,就走向后廚,看羊肉串是怎么弄的。掀開簾子他看到常鑫坐在板凳上,面前放了兩個盆子,左手邊盆里是羊肉塊,右手邊盆里是豬肉塊。常鑫動作嫻熟,他左手拿鐵簽右手穿肉,每穿三四塊羊肉,就從右手邊盆里捏出一塊豬肉穿了上去。
老耿婆是當(dāng)天夜間出動的,她摸上二樓,轉(zhuǎn)過墻角,不動聲色地瞄去,小店門前擺放的六張桌子,有兩張桌子旁邊坐了人。她仔細(xì)看去,一桌坐了四個人,一桌坐了兩個人。再看,那四個人不認(rèn)識,那兩個人一個是常有,一個是常有媳婦董云。
這時她聽到了水從高處落地的聲音,她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壞了,又抽多了,水罐里的水又溢出來了。她急忙往下走,下了樓梯就想起來,家里水罐早就不用了,轉(zhuǎn)過墻角,她看到燒烤小店的后墻上,水罐伸出的水管里,一道水柱正在噴薄而出,水花落到地上四散崩裂,像連綿不絕的鞭炮。
“薇薇,水抽滿了!”她趕忙沖著后墻窗戶大喊,一連喊了三四聲都沒有回應(yīng),她趕緊上二樓,到店里大喊:“水罐滿啦!水溢出來啦!”看到董云走進店里,她急急地說:“你家這個水罐小,少抽一會兒就抽滿了,到后頭水溢出來,多浪費?。≡圻@水不掏錢,可也不能這樣浪費啊!”董云說了一句:“我們以后會注意的?!?br />
老耿夫婦睡得早,時間剛擦著晚上十點鐘他們就熄燈了。老耿婆睡性小,“噼噼啪啪”的聲音聽得真切,她本能地以為這是下雨了,想要去看看有沒有該收的衣服,然而意識清醒了,她知道這根本不是下雨,聲音是從一個地方持續(xù)不斷傳過來的,肯定是燒烤小店的水罐水又溢出來了,她急忙穿上衣裳上了二樓,董云看著她說:“以后會注意的?!?br />
農(nóng)歷五月初十,常有的叔伯兄弟常旺來老耿家寄存電動車,談話間說到了常鑫的燒烤小店,常旺問老耿頭:“人家這店開張兩天了,你們覺得人家生意咋樣?”老耿婆一臉疑慮:“啥?已經(jīng)開張了?”在他的經(jīng)驗里,不噼里啪啦放一通鞭炮就算不得正式開張,常旺哼了一聲,“他家哪兒舍得放鞭炮?”老耿頭說:“人家放了,不是火炮,黑更半夜放的水炮?!?br />
“開張時請你們?nèi)ピ嚥藳]?”常旺問,老耿頭拉著長臉說:“沒有?!崩瞎⑵耪f:“沒叫咱去,就算叫咱去咱也不會去的,咱不是那吃嘴的人?!背Mf:“不去就對了,去了還不夠丟人了!”
常旺開始了他的講述:“前天開張,常鑫說叫我們?nèi)ピ嚥?,我們幾個人就去了,每個人都給他上了二百塊錢開張禮,我們坐在那兒吃了幾個羊肉串、幾片冬瓜,弄了兩瓶啤酒,走的時候俺家孩子說,就這些東西吃虧沾光,咱給常鑫一百塊錢吧,我說中,結(jié)果我們把錢給了他家媳婦,她說不對,不是一百,是一百二,我一下子火就上來了,說叫試吃了,本來就不該掏錢了,給一百,還給我要一百二嘞!常鑫聽見我們說話,從店里出來了,聽他媳婦說收了一百二,從口袋里掏出了二十塊錢,說都是自己人,二十咱不說了,退給你們?!背Mf到此處,眼神四處游移,身體也好像找不到安放的地方了,最后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都是一桿子啥人??!”
常旺的話讓老耿夫婦又好氣又好笑。
第二天老耿夫婦正在屋里閑坐,忽聽得外面咯吱咯吱作響,兩人走了出去,看到常有站在電閘前面拿著一只電筆正在使勁比劃。常有眼尖,早看到了兩人,沒等兩人說話先聲奪人,氣急敗壞地吼道:“哪個死了爹的給俺們斷了電了?!”
“轟”的一聲,老耿婆的頭腦像被重雷猛擊了一下?!俺S?,咱不用出這個樣子吧?”等老耿婆把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常有早就轉(zhuǎn)身上樓去了。
所有租客的電費都是老耿頭挨個收取,統(tǒng)一交到供電公司的。當(dāng)老耿頭向常有提到電費數(shù)額的時候,常有挑起了兩道怒眉:“啥,就這幾天電費一百五,咋恁貴?”
“空調(diào)、冰柜、電爐、大電扇子,黑天白夜一直開著?!背v握f到此處嘴像被突然塞住似的,一個字也不說了。
一百多塊錢的電費老耿頭硬是沒有收上來,常鑫一家又在老耿頭這兒拉了一把仇恨。
老耿婆還像之前一樣經(jīng)常神不知鬼不覺地摸上二樓,轉(zhuǎn)過墻角向小店瞄去。
看到姜葉三番五次地到小店來,老耿婆心里不是個滋味,當(dāng)初薇薇出嫁的時候你那么不愿意,為了薇薇上大學(xué)這事,還跟常有家生那么大氣,現(xiàn)在他家弄了一個店,你倒天天過來了,白當(dāng)了那么多年老師??吹綇堔保瞎⑵诺膰@息就止不住了,“哎呀,你說,這么好的姑娘怎么能天天圍著鍋臺子轉(zhuǎn)呢?”
“圍著鍋臺子轉(zhuǎn)?你可錯了,是圍著張薇轉(zhuǎn),一堆人都在圍著張薇轉(zhuǎn)!”聽了老耿婆的絮叨,老劉如是說道。“就是因為張薇年輕,所以他們才怕她被哪個小伙子勾搭走了?,F(xiàn)在的年輕人不就這些事嘛!他們肯定是想叫張薇趕緊懷上孩子,不要再有啥二心了!”
老劉的話真是一語中的,這套說辭讓老耿婆恍然大悟,“我怎么沒想到這個?”
“不掙錢,趕緊走吧!”這句話成了她每天照本宣科的一句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