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舞.秋韻】秋收的喜悅(散文)
記得有一年,我從廣東回到了老家,正值仲秋時節(jié)。
我還在夢里,屋外竹林里的鳥兒,嘰嘰喳喳鬧個不停,把我吵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翻了個身,然而,一股股菜香味兒,涌進了我的鼻子,饞得直吞口水,一骨碌起了床。
我走下樓,到了廚房,看到媽媽忙乎著,爸爸蹲在外面抽著煙。我喊道:“媽,您飯都煮好了?”
“是啊,石伢,我正想要你爸叫你呢?!?br />
“媽,我一醒來,就聞到您的菜香了,好香好香!您看看,我嘴邊還掛著饞水呢!”
“石伢,看你,還像伢兒似的。”
我看到桌上,擺得有紅燒鯽魚、蒸肉、雞湯……喜得連眼睛都瞇縫了。
“石伢,快叫老匣磕(老頭子的意思)吃飯。今天天氣好,吃完飯,和我們一起去張?zhí)柼锸栈ㄉ??!眿寢屨f完抿嘴一笑。
太陽爬上了屋脊。爸爸趕緊把板車拉出了門口,清了扁擔、兩只絲篾籮筐、鐮刀和鍬、爪耙、還有箢子和一些編織袋,一一裝上了車。
我穿了雙舊軍用膠鞋,換了套舊軍裝,戴了頂草帽,喊著:“爸,我拉板車走啦?!?br />
媽媽提了個大土茶壺茶,爸爸帶著翹巴籃子裝的中午飯,還有兩個低低板凳,跟在我的后面。一邊走,一邊說:“這塊田,是張三哥的;那塊地,是李四弟的?!薄鞍ァ@王麻子小狗日的田,今年種得好,稻谷穗兒大,黃得都低頭了?!?br />
家里的大黑狗“虎鯊”,看到我們都走了,它也耐不住寂寞,搖著尾巴,哼哼嘰嘰地也跑來了。一路上,它時而嗅嗅草,時而鉆進莊稼地里出沒著……
我拉著車,“咯吱——咯吱——”地響,一邊走,一邊看,那水田里的稻穗,金黃金黃,沉甸甸的,壓彎了腰;那黃豆兒,葉子幾乎掉了一半,抖著身上的露珠,迎著太陽曬果子呢;芝麻,那葉子也都染成了黃色,頭頂上點綴著一點點綠,一個個寶貝兒扎在懷里,仿佛撒嬌似的;棉花,有的桃兒半掩半開,露出一副笑臉兒,有的桃兒躲在葉下面眨著眼睛,生怕被別人偷走的樣子,有的桃兒全開了,白白的,像似一塊一塊豬油巴,上面歇滿了的露珠,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還有那辣椒,掛滿了枝杈,紅彤彤,像似燃燒的火焰,耀眼奪目。隨著天空中一群群大雁,一會兒排成了人字形,一會兒排成了一字形,“嘎——嘎——”而過,早晨的秋色,猶如一副美麗的油畫,讓人美不勝收。
“石伢,把板車停在路邊,我們的田在里面,板車進去不了,把農(nóng)具揀到絲篾籮筐里,挑著走進去?!眿寢屨f著。
我挑著農(nóng)具,沿著羊腸小道,走了十多分鐘,問道:“媽,還有多遠?”
媽媽幾大步,走在了我的前面,抬起手指了指:“石伢,到了,就這塊地。這一廂、二廂、三廂,是我們家的,大約一畝來地?!?br />
地里的花生葉兒,有的淺黃,有的金黃,有的半黃半綠,早就失去了往日的朝氣和風光。雖看似老去,但它們覺得很驕傲,一副老來自居的樣子,秋風吹著,一起一伏,“沙沙沙”聲,仿佛說著:“我們養(yǎng)育了千軍萬馬,都是你們口中的美食,人類美好的幸福生活,都是我們創(chuàng)造的?!?br />
我歇下肩上的絲篾籮筐,爸說:“石伢,你挖花生的活兒,還記得不?”
“爸,記得,記得,那還忘得了?您放心!我一定做好,這活兒在我身上小菜一碟?!?br />
我彎下腰,兩腿弓成馬步,左手抓住花生的莖梗,右手握著爪耙,不輕不重地扎下去,用力往上勾動沙土,再輕輕搖晃幾下,隨著左手往上一提,抖一抖,一蔸花生,完完整整地出土了。
我提著莖葉,上面吊的花生,密密麻麻,簡直像那風鈴串一般,你撞我,我擠你,個個都是笑臉兒,十分逗人喜愛。
我摘下幾?;ㄉ_殼子,粉紅色的米,丟進嘴里,隨著牙齒一咬,“咯吱——”一聲,那味兒,清脆、香、甜!
接著,我一口氣挖了一廂的好幾米,把花生擺成一條長龍。爸爸、媽媽站在田頭,看著兒子干活在行、麻利,欣慰地笑了。之后,他們坐在低低板凳上,一邊摘,一邊嘮叨了起來:“今年的花生比哪一年都長得好,豐收了!”“這花生果多、個兒大,籽粒飽滿!”
地里,到處飛的蝴蝶,黑色、白色、黃色、白里帶黑點、黑里帶白點……有的成雙成對,有的三五成群,一會兒高飛,一會兒低飛,仿佛比舞藝似的。它們有的歇在花生葉上,像匍匐的哨兵,觀察著敵情;有的搖動著身姿,拋眉擠眼,宛若在盼望心愛的戀人……
我繼續(xù)挖著,口渴了,喝幾口水,累了,坐在地上歇口氣。接著又挖,挖著,歇著,再挖,越挖越來勁,衣服汗?jié)窳?,額上滾著汗珠,也毫不在乎。我還是挖,一種軍人的作風,顯得無比的頑強,不到一上午,就把花生全挖完了。
這些花生,一排排躺在地下,泛著銀光,享受著陽光浴,一個個得意洋洋。
我坐在地下小憩會兒,喝著水。“虎鯊”跑來我面前,眼睛看著我,直搖尾,哼哼嘰嘰,像似說著:“石哥,你好厲害喲!累不?”
往日的媽媽,老是說著腰疼腿疼的,可今天,沒有聽她吭一聲,像是這摘花生,把她那病,早忘得一干二凈了。她忙著手中的活兒,嘴里還連連地說著,哪家的媳婦長得好看,哪家的媳婦被賣雞的老余逗走了,哪家的媳婦樸實乖巧……爸爸在一邊風趣地附合著,時不時地發(fā)出“嘻嘻”聲,裊裊縈繞在上空,一陣陣秋風吹著,他倆倒顯得輕松自如,有種莊稼人說不出的幸福和快樂。
吃罷午飯,爸爸、媽媽繼續(xù)摘著花生,我就把花生裝編織袋,再把它一袋袋挑到板車上,一趟、二趟、三趟……路過的王伯,看到我挑著擔子,扁擔“嘎嘰——嘎嘰——”地響,問道:“石伢,自從你當兵在外,后來說是在廣東做買賣,這農(nóng)活吃得消不?”
“王伯,您好,瞧莊稼啊!農(nóng)活對我來說,還不是問題?!蔽椅⑿Φ攸c著頭。
在挑的過程中,我的肩膀早就被磨得紅紅的,手一摸,像似鼓著個包。我挑到最后一擔絲篾籮筐時,扁擔落肩上,陣陣地刺疼。我兩手強撐著扁擔,不停地換著肩,咬著牙,艱難地行走著。這時,媽媽摟著工具,在后面跟了上來,看到我這一副樣子,一定是肩膀磨疼了,喊著:“石伢,你歇歇,等會讓你爸來挑,不要把肩膀磨脫皮了?”
“媽,沒事,沒您說得那么嚴重,只是這路一高一低,又是溝溝坎坎的,不好走,十九八彎。”我佯裝著說。
這時,爸爸收工也來了,和我一起把碼在板車上的花生,重新整理了一遍,把兩只絲篾籮筐夾在中間,將工具插在縫隙里,再用繩索一一捆綁起來。正在忙乎的時侯,“虎鯊”也來湊熱鬧,它咬住繩索亂拽一通,就像孩兒似的搗亂。
我拉著板車,爸爸、媽媽打著幫手,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說,一路笑。這時,已是夕陽西下。那夕陽,染紅了莊稼,染紅了樹,染紅了村莊……仿如一片紅色的海洋。
晚上,媽媽用一個大塑料盆,泡了一些花生,洗干凈后,倒在一個大鐵鍋里,酌上適量的水,蓋上鍋蓋。然后,點上火,添上劈材,猛火燒,燒開后,大約煮四十分鐘,熱氣騰騰,香味四溢。這時,讓灶里的余火燒燼,燜上十多分鐘。這時揭開鍋蓋,盛在筲箕里,擱在缽子上瀝干,就可以食用了。
我和爸在堂屋看著電視,媽媽用個大碗裝得滿滿的,放在茶幾上,說著:“石伢,和你爸嘗嘗。”我看到了花生,早就流口水了,隨手抓了把給爸,我就埋頭吃了起來,那手哪停得住,一口氣吃完了,又跑去廚房裝了一碗,吃得肚子像鼓似的,那味道啊,軟糯、香。
爸爸打起了瞌睡,媽媽過來扯住他的衣服,說道:“老匣磕,明早去街上砍個豬腳回來,我來燉個豬腳花生湯,打打牙祭?!?br />
“好,好!”我爸直點著頭。
翌日,又是一個好天氣,媽催我早早地起了床,說要把花生搬到樓頂去曬。
我把花生一袋一袋地搬上了樓頂,間隔一定的距離,倒在了樓板上,再用木耙把花生耙開,讓它均勻地排列著,好讓風吹日曬。沒有曬完的花生,就曬到了門前的臺階和鄰居的臺階上了。
這時,爸爸從街上回來了,一看,花生竟然都曬好了,他欣慰地笑著,說道:“嗯,石伢,曬得好,今天太陽大,風也有,連續(xù)曬它個三天,這花生兒,準能殼干米干,也就好貯藏了?!?br />
爸爸一生中做事最細致,差不多每過半個鐘頭,他就將花生用木耙翻動一次。一會兒樓上,一會兒樓下,一直沒有閑住過,忙得笑哈哈。
下午,媽媽把爸爸買回來的豬腳,洗凈、焯水,放進了一個大瓦罐,加上花生米,配上八角、香葉、桂皮,再酌上適量的水,蓋好蓋子,放在風窩煤爐上燉。媽媽說:“先大火,瓦罐里開了,轉(zhuǎn)小火,燉上一個鐘頭,用勺子撈出一塊肉,拿來一只筷子輕輕一插,穿過對穿,那就是熟了,如沒有穿過,就讓其多燉一會,確定熟了,放鹽,撒點白胡椒粉和雞精,點綴上少許的蔥花。燉豬腳湯,火侯要控制,時間要掌握,若是過火了,豬腳肉融融的,就失去了口感,要是火功不到位,肉咬得費勁,也就沒胃口?!?br />
看來,這道湯很有講究,我媽是小心翼翼,生怕有半點閃失,她一直圍著灶臺轉(zhuǎn)。
豬腳花生湯的香氣,從廚房穿過堂屋,再飄到樓上,一股股濃香味兒,不禁讓人垂涎三尺。
媽媽喊著:“石伢,開晚飯了?!蔽液桶众s緊把樓上的花生,用木掀撮成個大堆,拉來塊油布蓋起來,明天好繼續(xù)曬。門口臺階上的花生,就裝進了絲篾籮筐和幾個大攤籃,抬進了屋里。
媽媽拉亮電燈,我從廣州帶回來的電煲火鍋,也派上了用場。她叫我把瓦罐端來,將豬腳花生湯,舀到了電煲火鍋里。那豬腳肉,晶瑩透亮,像一塊塊白玉似的;花生米們祼露著衣皮,一副炫耀美的樣子;那湯,奶白奶白,牛奶一樣,陣陣香氣撲鼻。火鍋的周圍,圍著一轉(zhuǎn)美味佳肴,顯得十分豐盛。
這時,老三、老四、弟媳婦、還有兩個侄伢都來了。一家人坐著吃了起來,吃著豬腳花生米,喝著熱騰騰的湯,個個喜笑顏開。
媽媽看到大家吃得開心,喝得香,她站起來,笑了笑,說出了一道謎語:“麻屋子,紅帳子,里面坐著個白胖子?!边€真是妙趣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