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愛的自我(散文)
愛情的奇妙處——且慢,生活的奇妙處——這是我在第一行里應當記錄的。當我懷著深重的憂慮在呼嘯般的夜風中孤獨地睡去,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天光明亮,身體還在自家的床上,那種劫后余生的驚奇和幸福,使我對平安產(chǎn)生了新的認識和感情。平安地活著多么好!
愛情的奇妙在于愛情的表達總是不同的。有一個年輕人每天給愛人送百合花,這雖然是聽來的,但我對于接受這花的女孩的安靜和純潔是非常感動的。擁有一顆什么樣的心的女孩子才配擁有這樣的花呢?那個羞澀的矮小柔弱的女子,體態(tài)端莊,不枝不蔓的表情和語言。我很喜歡她,所以我不懷疑她丈夫的話。我感謝他能夠當眾說出這一點。承認自己的愛有時是需要勇氣的。但現(xiàn)代人相信傳奇,致力于美好的愛,沒有什么大驚小怪。何況那男子的深情凝重中含著優(yōu)雅,矜持自信中蓄著豪氣。我覺得他的講述對我是毫無保留的。
他的表達在于言外之意。微笑是坦誠,贊美是熱情,那都是風度。風度之外才是感情表露。比如風度迥異的語言,鮮活有力的語言,像一顆球,她無論如何是接不住的,因此余下來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揣著復雜的心跳追逐它落地的優(yōu)美的曲線和自負的彈性。她的拘謹、自矜和微漠的清高之感使交流難以順利進行,即便面對心儀已久的人,她也會困窘于因為自省和過分謹慎而引起的懷疑態(tài)度和冷淡語氣,這證明她有一種心理素質(zhì)的明顯缺陷:不能舉重若輕,總是拖泥帶水,晦澀不清。當然這完全是可以諒解的態(tài)度:誰在重重的心靈迷霧面前不顫栗、迷茫呢?
意識到這一點之后她心跳得厲害,似乎獲得了對于愛情的新的認識,又似乎感受到了一種婉言的拒絕和內(nèi)心升起的不甘:愛情不應該被拒絕,除非它不夠理想化;愛情也不是麻煩,除非它只是不痛不癢;除非它形同生命的掙扎,風燭殘年,無以為繼。愛情應當可以激發(fā)愛,但語言的作用是蒼白的。愛情因為存在著害怕被拒絕的顧慮,往往不敢輕舉妄動,錯失良機并形成屈辱之感。嫉妒心也可以激發(fā)愛,但卻是飲鳩止渴,有一些慘烈的意味。除非女人足夠愛你:她會因為嫉妒而更加忘我地獻身,想要在你的心上烙下她自己遮掩你過去的愛,要你成為她的俘虜;或者女人知道你足夠愛她,你的別的戀情只是一種背景,渲染出你們的濃情蜜意。自信的愛情對一個幼稚的姑娘是毫不奇怪的。但是女人閱歷多了,感情還要脆弱一些的,卻希望在愛情中找到被呵護的感覺,更害怕被輕視,更害怕因為愛情落到不名譽。這個時候的女人需要傷后的自愈,同伴的呵護,愛情的幻想。這個時候你盡管對女人甜言蜜語好了,她們根本不愿意做令人難堪的質(zhì)疑,不會追問“你愛我嗎”,她們深深地自戀。
想象的愛,自我的愛,是如讀詩那樣突然和徹底地沉浸。墨水能堵住你的眼淚,沒有任何東西阻止你墜落或者滑翔的快感。你像得了熱病的人一樣沉淪于個人感情的強烈震動之中,并長久地發(fā)生暈眩。擅于思想的人是沒有愛情的。因為愛情雖然噴發(fā)作為震動它不可能持久,那樣會使人喪命。實際上思想者之間的愛情是精神上的愛,有一些神秘色彩,遺憾的是難以達成靈與肉的結合。多數(shù)時候他們可能暗中以不完美的肉體之愛來否定精神之愛的。因為有過愛的行為而被遺忘,因為有過愛的情感而深深地記住。這是思想者或者寫作者的明智選擇:與思想者進行靈魂生活,與行動者進行身體交流。身體的痛苦往往受到靈魂的輕蔑,我們有的是辦法使欲望受到懲罰:高強度的勞作,拼命地折磨,陰霾地渲泄,悄悄地轉移。靈魂的痛苦身體卻迅速被波及。它還是選擇折磨或者獎賞肉體,在痛苦中升華,在幻想中沉淪。靈與肉的失衡導致它們互為不義,轉嫁危機。協(xié)調(diào)它們就是人生的難題。
天何生我,天盍酬我?生命已經(jīng)圓滿了:不是帶著恐懼,我生下來的時候有奶吃,我死的時候想起金烏般的眼睛,想起印在唇上的吻……